說實話，杜平川若在常時看見四五具尸體堆疊在一起，他絕對會暗罵一聲晦氣。但他見到山洞那四五具梨兒關(guān)子弟的尸體，卻另有一種心境。
說是兔死狐悲也罷，說是物傷其類也行，他反正是不辭辛苦地跑了四五趟，最后將其全部背回了梨兒關(guān)。
時值正午，
白石灘一片寂靜。
郭伯扶著新建的墳堆，以茶代酒，然后沃酹其上。隨后他率杜平川深揖到底，繼而吟誦道：
“鹿吳糾紛，花溪縈帶?！?p> “德承漢祖，風(fēng)雨甘來。”
“薄垶之地，山川猶在?！?p> “吾輩雄奮，英靈為開?！?p> 這一通奠詞哀而不傷，很符合郭伯漢家使節(jié)的主薄身份。
而吟誦之后，杜平川感覺原本死氣沉沉的墓地，似乎憑空增添了幾分祥和的陽光。
郭伯沒有沉緬過去的習(xí)慣，他一回到藥堂，就馬上著手于兵俑的燒造。
經(jīng)過昨晚連夜的火烤與煙熏，兵俑部件徹底烘干了，只等納入磚窯完成其軀體的最后一步。
杜平川劈柴，郭伯搬運兵俑部件，兩人就像大梨樹下的螞蟻，來來回回地伺候著那座圓滾滾的磚窯。
當(dāng)攪泥糊上磚窯的洞門后，周圍的柴薪為之一空，杜平川叉腰環(huán)視四周，沒由來地從心里升起一股成就感。
但若腰腿不酸，
那就再好不過了。
“平川，你踏入煉氣之境了？”郭伯見杜平川的氣色不同以往，比之前多了幾分活力，他挑眉又道：“看來我梨兒關(guān)又添了一名天才修士?！?p> 杜平川又不傻，當(dāng)然能從中聽到一絲揶揄，于是將計就計：
“慚愧，這都是郭伯教導(dǎo)有方。”
“哈哈哈哈?！?p> 兩人靠在藥架之上，相視一笑，隨后郭伯突然又問：“安蓬祭拜水妖，我曾為之大動肝火。但轉(zhuǎn)眼之間，我又在梨兒關(guān)為一只黃鼠狼焚香。阿川你說，我是不是虛偽之人？”
杜平川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這昆侖，遠隔中原萬里，漢家先祖自然難以福祐。所以我在梨兒關(guān)只好退而求其次，湊合選一個不那么過分的妖怪啊?！惫姶?，臉上悄然閃過一絲失落，像是在自言自語，隨后他又嘴角一咧：“我枉為主薄，不過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郭伯戰(zhàn)力過人，意志堅定，而且修為又高，按理說他心性自然百煉成鋼。
但這一番話，
難得讓他真情流露。
杜平川不好深究其中是非，便仔細斟酌措辭，然后低頭踢著腳下的碎木屑：“郭伯何出此言，瑞不必為祥，妖不為災(zāi)，各視其人乎?！?p> 一般時候，說話文縐縐的都是郭伯，這下?lián)Q成杜平川，他真有些不適應(yīng)。
不過郭伯對這番安慰還是受用，他唏噓之后，繼而笑罵道：“你小子說話終于有點水準了，如此看來，慶陽心法你鉆研得挺透徹?。 ?p> 杜平川嘿然。
其實這番實在話，都是他在給女同桌講鬼故事，從紀曉嵐那本《閱微草堂筆記》記住的。里面狐妖鬼怪倒是不壞，反而是書生與鄉(xiāng)紳空講仁義禮智信，盡顯人間丑態(tài)。
而剛才郭伯抑郁，
正好用上而已。
但這一幕，無意間也引起了杜平川的思考：昆侖不比漢土中原，其山魑木魅水魍魎，根本就沒有經(jīng)過得道高人的開化。所以其本性淳樸又野蠻，很難與人世打交道。
由此說來，梨兒關(guān)應(yīng)該——
應(yīng)該盡早培養(yǎng)自己的城隍神祇。
畢竟岳生來歷無跡可查，其本身又是一只黃鼠狼，天性狡詐，多少有些靠不住。只有梨兒關(guān)一手培養(yǎng)的城隍神祇，才知根知底，也才能把生死鎮(zhèn)魂的大職交出去。
兩人一通絮叨之后，決定挑個時機再去安蓬城招募些人手。
而郭伯又與城主不合，
那就去周遭的村莊轉(zhuǎn)轉(zhuǎn)。
而眼下最重要的任務(wù)，還是抓緊時間做出兵俑，然后抵御山魈隨時而來襲擊。
不過兵俑出窯，還需要冷卻三四個時辰，而一時閑下來，郭伯就摸出半捆紅布，說是要去打理藥田——茂圃。
跑去挑水的當(dāng)然是杜平川，他蹬著八字步，一口氣就將原先洗澡的青石馬槽推了過來，足夠澆灌兩三分地。
而郭伯把紅布展開之后，就露出一小撮粉末，白得發(fā)亮，比安蓬城內(nèi)的精鹽還要細得多。
“這是啥？”
“草木之喜，修士之憂?！?p> 杜平川湊近一看，發(fā)現(xiàn)這玩意正是月圓之夜，岳生吸收靈石后而剩下的靈石渣滓。
說白了，就是這塊品相為珉玉的質(zhì)量不行，而吸收之后，難免還剩些靈氣。
由此這粉末還可以給草木補充營養(yǎng)，算是一種高級肥料，能起到不錯的滋補與催熟效果。
郭伯一狠心，便將粉末全部撒進馬槽，轉(zhuǎn)眼之間，其水便揚起一絲漣漪，波光粼粼。
茂圃不是很大，
但植株卻是不少。
綠花茶藨子，那是梨兒關(guān)日常泡水喝的飲料；高山紅景天，長得一簇接一簇，則是治肺陰咳嗽的神藥。
聽安蓬城內(nèi)的藥掌柜說，經(jīng)常有商隊特意來采購這玩意兒，一買就是兩三車。
此外，就是一些生姜、獨頭蒜，還有半畦綠油油的蔥苗。
既然這些東西出現(xiàn)在藥田，杜平川能猜到梨兒關(guān)也才栽培不久，多將其當(dāng)做藥膳，還沒廣泛列入烹飪佐料之中。
杜平川看著這一片五彩繽紛的藥田，感覺像是走入了花園，其中還有些草藥根本不認識。
犬戎帶兵攻破梨兒關(guān)，
只為尋找一種名為春藍子的植株。
但他們只知其名，卻不知到底長什么模樣，于是便將每種草藥都拔了一些。
說實話，他們拿走的并不是很多，卻亂糟糟地踩死不少，這著實讓杜平川心疼壞了。
而郭伯示范如何澆灌藥田之后，并交待杜平川不要將水淋在花心之上，轉(zhuǎn)身就往白石灘去了。
澆地當(dāng)然很枯燥，但杜平川樂意與這些花草打交道，他感覺這比看書時，意外找到一個生僻字還要有趣得多。
而馬槽見底，日影不斷拉長，他抬腳抖了抖鞋子上的泥土，卻見手上的污漬逐漸扭成兩行字：
【天機：精誠所致】
【合世：英靈為開】
杜平川得見此景，心中一喜：兵俑即將完成，但由于缺少神智的引導(dǎo)，所以只能手動操作。
但現(xiàn)在竹簡突然提示自己有英靈的線索，可不就是雪中送炭嘛！
但所謂英靈為開，
那到底又需要怎樣的精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