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
杜平川第一次睡得那么舒坦。
若要是起床時,肩膀與大腿不腫得像一塊塊酵面團,那他會感覺更加舒坦。
其實昨晚杜平川有心想給郭伯搭把手,但郭伯卻以礙事為由,將他攆了出來。而臨走之前,郭伯還交待要仔細背誦并參悟慶陽心法,說是今天一早就考核。
“……呃,那只木牘呢!”
杜平川睡前確實認真讀過,但昨天運動量實在太重,他一分神,迷迷糊糊地就不小心睡著了。
晨風(fēng)一拂,杜平川早起的惓怠感就被吹掉大半,他趕緊瘸腿跳回臥室,進門就看見木牘掉在了床底。
然而他撿起來還沒來得及歡喜,就發(fā)現(xiàn)木牘有點不對勁:“~誒,這他媽上面的字呢!”
該不是我睡覺流口水,
把墨跡給舔了吧?
杜平川一歪頭,想想都覺得這事兒很荒謬,但轉(zhuǎn)念到得罪郭伯的下場,小腿就疼得厲害。
而他正去倉房找點墨水,想偷摸把字跡補上,卻讓背后一個戲謔的聲音給叫停了。
“你手里的木牘取材于楸樹,質(zhì)地非凡。”此人正是郭伯,他安坐在大梨樹之下,睜開雙眼又道:“既然你把慶陽熟記在心,它自然會返璞歸真?!?p> 楸樹——百木之王。
其實杜平川對它最深刻的印象,除了長得很高,就剩蘇軾在《格致粗談》記載的那段話:“桐楸二樹,花葉飼豬,立即肥大,且易養(yǎng)?!?p> 只不過他沒想到,郭伯竟然有閑心收集楸樹,還做成了木牘。
要知道這楸樹的葉子大如手掌,其本身又慕光,所以只生長在鹿吳山下的開闊地帶。而那里常年有犬戎游蕩,山高路還遠,由此不知郭伯當(dāng)時為這枚木牘折騰了多久。
思及于此,杜平川感覺心中的慶陽心法,不禁又珍貴了幾分。
而至于剛才發(fā)生的糗事,他撓了撓后腦勺就當(dāng)無事發(fā)生,腆著臉就問郭伯:
“慶陽心法也不見得很長,為啥……非要用這么名貴的木材做成木牘?竹簡它也能裝下啊?!?p> 郭伯一宿沒睡,精神不是特別飽滿,但他說話反倒是鏗鏘有力:“衣食住行可以湊合,但讀書,萬萬不能將就。”
這段話,
杜平川悄悄記住了。
但郭伯卻沒在意這些,他話鋒一轉(zhuǎn),就開始詢問杜平川對慶陽心法的領(lǐng)悟。
而杜平川前世雖然早就背誦過其中內(nèi)容,但他……那是為了在女同桌面前賣弄文采,這一下問及從中的修煉感悟,他怎么可能答得上來?
一時訥言,
杜平川有點羞愧。
此時南風(fēng)忽起,萬丈朝霞透過大梨樹的千花百枝,映射在杜平川膝前,閃爍不定。
而光影斑駁之下,他突然感覺胸口一熱。
點點文思如同酒糟,經(jīng)過多日的沉淀,并逐漸發(fā)酵,繼而讓他窺得大道天機。
于是他抬頭,趁著這股靈光,然后嘴上越說越快:
“大用外腓,意即道沖,用之或不盈?!?p> “是以取天地之靈氣,充以真體,然后才能返虛入渾,從而積健為雄!”
本來郭伯見杜平川久久不語,多少有些失望,以為他與其他梨兒關(guān)子弟一樣,難成大器。
但其隨后的頓悟倒也不俗,
至少比安蓬城里那些紈绔浪子有前途。
郭伯聽后心中自然有些欣慰,但他臉上的喜色,卻一閃而過,顯然還有什么要說:
“阿川,你我只是乾坤之間的過客,生老病死,也只是寒來暑往。所以天地之靈氣,又談何取也?”
聽到這里,杜平川就知道這堂早課,算是及格了。
最不濟,
慶陽心法的頭四句肯定是沒問題。
只不過郭伯擔(dān)心自己驕傲自滿,所以有意敲打,從而督促我再接再厲。
于是杜平川順著郭伯的思路,趕緊往下接:“記住了,天地靈氣只能引導(dǎo),不可強求?!?p> 而兩人一番早課,
不知不覺地已過半個時辰。
簡單喝點米粥之后,杜平川就跟著郭伯來到了藥堂,說是今天的晨練不用跑步了,而是搬磚。
原來,郭伯昨天連夜將五樽兵俑趕制出來了,只等燒窯之后,就可以雕刻魂力陣法了。
而現(xiàn)在就是要趁著兵俑陰晾之際,趕緊搬磚修一個柴窯,這也不用太大,只要能將兵俑整個放進去就行。
梨兒關(guān)被犬戎所劫掠,但磚頭與瓦片,他們肯定無論如何也帶不走。
所以杜平川不用郭伯細致吩咐,他便選定離藥堂最近的兩處民居,一挑接一擔(dān)地把磚頭往曬壩搬。爭取在天黑之前,能夠把磚窯壘起來,再試一試火候的大小。
其實剛開始,杜平川身上還有很強烈的酸痛感,但熱開身之后,他反而感覺很暢快。
估計是昨夜的藥澡起作用了,或者方才早課的頓悟,讓自己對四肢百骨的運作有了新認識。
杜平川一邊暗想,一邊挑著磚頭,隨手扯起領(lǐng)口就要擦鬢角的汗珠。
結(jié)果他剛低頭,就看到胸前被犬戎小頭領(lǐng)膝撞的那塊淤青,好像已經(jīng)消腫不少。只不過漢使符節(jié)之上的那八個篆字,倒是映得愈發(fā)清晰了。
【維天布祥,天下康莊】
郭伯……好像把那枚碎掉的漢使符節(jié)忘了?那正好,等我以后學(xué)會銘刻篆紋,再給他一個驚喜。
杜平川挑著擔(dān)子來回奔波,日上三竿之時,終于在曬壩旁邊壘起兩座高高的磚垛。
而他在最后清理一處民居的時候,意外發(fā)現(xiàn)東墻底下竟還躺著三四具尸體,面容灰敗。
其實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她們是被磚墻壓住,然后活活餓死的。
“嗐……”
杜平川搖了搖頭,然后找到一塊大草席,再把她們小小的尸骨送到白石灘歸葬。
回到曬壩之后,杜平川沒把這事告訴郭伯,而修磚窯他又實在搭不上手,便一言不發(fā)地去翻晾兵俑。
現(xiàn)在的兵俑,其實還是一些粗泥胚,頭、手、雙腿與軀干都分門另類的擺在架子上。而且它們的模樣比較粗糙,需要燒成陶器之后,再敷細泥進一步修飾與細化。
好在寒冬的陽光并不是很強,只要看理得當(dāng),搬出來曬一曬也無大礙。
杜平川前前后后拖出來十幾個架子,瞧這規(guī)模,以郭伯詳盡的心思,他肯定預(yù)留了很多套配件。
而杜平川忙完之后,正叉腰休息,突然就想起一件恐怖的事情:
如此多的兵俑,
這得燒掉幾千擔(dān)木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