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棋盤對面的紫袍男人捏著枚黑子,眉頭蹙著,良久,待到一陣和風(fēng)拂過紫燕丘,黑白成陣的棋枰上落滿蝶樣的藤花,附近的碧潭漾起金銀光緞樣的波紋,小丘上的瑤草流蘇樣溫順地俯伏向一側(cè),兩人襟袂翩然若舞時,他才眉目松釋,撇下那枚黑子,灑然道:“確是你贏了!”
“好大的風(fēng)啊,哥哥?!迸⒑鋈环鱽y棋局,趴在棋枰上,撒嬌地說。
“那就回去?”男子替她理了理微亂的發(fā)絲,關(guān)切道。
“可我還想待一會兒。和哥哥在陽光下多待一會兒?!迸⒄f罷,繞過棋枰,撲到男子懷里,在落在男子身上的藤花間緩緩閉上了眼睛。
“好,好,那我們再待會兒……”男子微笑,摟住女孩,溫柔道。
于是在這余陽靜好,和風(fēng)微醺的時節(jié),他靜坐在棋枰旁,任由今塵憩在他懷里,樹上雖時有靈雀啼鳴,亦成全好夢。
只是,是夢總有蘇醒的時候,無論是在夕陽斜照的紫燕丘,還是在皓月安撫的,啟明堂。
早不知過了幾多歲暮,同是紫藤花開的時節(jié),蝶樣的花兒依稀點厾窗口,他從榻上坐起,揉了揉額頭,忽而嘆了口氣。
他以惺忪的睡眼望向窗外,碧海青天,月色朦朧,想到:碧辰宮的月色是否也如這般安詳?碧辰宮里的人可喜樂否?碧辰宮與啟明堂,相距可將近三萬里……
“哥!”以絳華推開啟明堂的大門,帶進(jìn)一瀑敞亮的日光和一股鮮活的氣息。而郁寂的室內(nèi),身形修長的男子,一身寶藍(lán)衣衫,端坐在黃梨木的幾案前,案上瓷瓶里供了兩枝新鮮的藤花。
“下次進(jìn)來記得先敲門?!蹦凶虞p聲說。
“知道了?!奔t衣女子嘟嘟嘴,回應(yīng)道。
他低頭,忽然問:“以絳華,我們對弈一局可好?”
以絳華眨眨明亮的大眼睛,坦誠道:“哥哥,你知道的,我向來喜歡習(xí)武練劍。走,我們?nèi)パ嗲鸨任淙ィ∏皫滋煳蚁蚝雨绦聦W(xué)了套劍法……”
“如此,你便好生練習(xí)劍法吧。我也該盥漱了?!蹦凶拥卣f,然后起身,朝門口走去。以絳華挽住他的胳膊,仰起頭,明媚地說:“哥,那等你盥漱好了,陪我一起去燕丘?!?p> 男子微微點頭,神色冷靜。
以絳華期待望了他一眼,希望他能積極主動一些。見他神色如舊,便皺了皺眉,但很快舒展開來,似笑非笑道:“哥,我想起一件事,燕丘那塊棋枰,今晨我瞅著已經(jīng)磨損了,就命人撤了?!?p> “你!”男子忽的激動起來,但很快平息情緒,冷聲說:“果然如此,我再請人送快新的上去就好。而你,如此為我青都的景觀考慮,孤該賞你些什么好呢?”
以絳華笑道:“舉手之勞罷了,什么賞啊罰的,哥哥也太見外了!”
“剛好我這里有幾卷修身養(yǎng)性的經(jīng)文,便賞你去翻閱吧?!?p> 以絳華乃說:“生氣就生氣,還這般文雅作甚?”
“我雖然無奈,卻也希望你能好好養(yǎng)養(yǎng)自己的脾性?!彼壑胁懖惑@。
“哼!你管我!”以絳華朝他撅撅嘴,扭頭跨過門檻,很快跑走了。
啟明堂內(nèi)陡然寂靜。
以絳華離去后,男子獨自盥漱完成,想起承載了他和今塵許多美好回憶的棋枰,想起以絳華說的,將那棋枰撤了的話,他忽然有些難過,他多希望,今塵歸來的時候,這里的一切還是她熟悉的模樣。
說來,這是他第幾次被以絳華牽動情緒了?
以絳華是絳都神女,將繼承絳都的。她的父親絳都神君在遠(yuǎn)赴蠻荒封印古獸之前將她托付給河晏神君,河晏神君又將她送來青都,讓封越汐好生照料她,并表示將為他們兩個的師父,同時教導(dǎo)他們二人。
剛來青都那段日子,她也乖過,只是日子久了,本性便顯露出來了。
河晏說,以絳華幼于封越汐,當(dāng)以兄長呼之。但河晏離開后,越汐對以絳華說:“往后你當(dāng)喚我‘殿下’?!币越{華聽話地點點頭。最初幾年里,她也曉得禮數(shù),見面會規(guī)規(guī)矩矩地喊他一聲“殿下”,直到有一天,她坐在紫藤樹干上,第一次喚他:“哥,紫燕丘為什么要叫紫燕丘???”
他當(dāng)即便分外不悅,認(rèn)真道:“你得稱呼我為殿下?!?p> 而她反駁:“我不,我看青都的侍從們都稱你為殿下,可你說過,我們是師兄妹。河晏也讓我稱呼你為兄長,我也想這樣稱喚你!”
“不許!”他語氣堅決。
“哥,哥,哥!我就要這樣喊。”她則堅持。
他初是捂著耳朵阻擋那些聲音,隨后干脆放下雙手,將那聲音當(dāng)作燕雀嘰喳,任由其去。
以絳華得勝般在樹枝上悠悠晃動雙腿,開始袒露心中所想:“紫燕丘。燕子著玄衣,以后我就管這里叫燕丘好了……”
“燕子著玄衣,可我喜歡著紫衣……”華服的男人說,語氣有些思戀。
“哦?!币越{華說。
隨后,以絳華嘟嘟嘴,從樹上一躍而下,拂拂衣上的塵雜,說道:“你可以將以前的故事告訴我,我愿意聆聽?!?p> 越汐腦海中便翩然如白蝶紛飛想起了許多往事,在那些白蝶中央,有一個白衣女孩朝他粲然微笑。
自此之后,以絳華真的喚紫燕丘為燕丘。這樣喚得多了,叫法很快在青都傳開,很多人也都這么喚那地方,以至于如今人人皆知青都有燕丘,卻鮮有人知道有紫燕丘。
越汐為保全今塵所取的“紫燕丘”這個名字,曾下令在棋枰旁藤花下樹立一方石碑,在石碑上明明白白刻上“紫燕丘”三字。可石碑縱然立著,人們?nèi)匀缓煤啊把嗲稹薄?p> 想當(dāng)初,青都的許多無名之地都是他與今塵一一細(xì)心命名的,每一處都飽含他與今塵舊時的純真回憶,紫燕丘,又是他們偏愛的幽謐之境。
他也喜愛以絳華,以絳華雖說是師父河晏帶來的,但在今塵離去后許久的時光里,曾以開朗的笑聲給予他很大的安慰。
以絳華說過,小時候曾隨河晏來青都游歷過一次,那時就被此地幽美的風(fēng)光吸引,生了久住的念頭。
可是越汐呢,他一生只認(rèn)今塵一個妹妹。今塵是他的心上珍,眸中仁。
如云陣般的記憶退下,綠煙散落帷簾幾許,他擱下手中的茶盞,向簾外的手下吩咐道:“你們速往燕尾棧,護(hù)送一名叫衣蕖的女子來游夔?!?p> “是!”底下人齊聲答應(yīng)。
于是十二個黑衣男人帶著御妖閣主發(fā)給他們的衣蕖的畫像,動身前往燕尾棧了。
轉(zhuǎn)世幾輪砌下怎樣的墻,亦步亦趨勾勒怎樣的緣。沿途細(xì)數(shù)我們的過往,又明燈幾盞,飛霜幾場。暗幸這一刻,你還在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