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私房話
章書秋還正奇怪,按理說,如果那位真是翻天覆地在找她,不可能自己周圍一點動靜也沒有,原來是眼前這位做了手腳。
章書秋推了寧燁一把道:“你躺好來,好好說話,你都干了什么?”
“也沒什么,就是用了點手段,封鎖了你的信息?!?p> “就這樣?這么簡單?”章書秋疑惑道。
寧燁心里苦笑,其實哪有那么簡單,但是卻點頭點得極快:“過程復(fù)雜了點,但是結(jié)果就這么簡單,咱們看結(jié)果就好。他找不到你的信息,你這些年又很少在國內(nèi),自然也就沒辦法生事了。但是吧,這也不是一勞永逸的法子?!?p> “要說一勞永逸,除非他自己不找了,不過現(xiàn)如今,哪有人那么長情的,過陣子就會偃旗息鼓了?!闭聲镙p笑道。
寧燁心里想,那可不一定,卻只道:“所以這段時間,你就陪著我,在這大云山里,好好造福鄉(xiāng)民吧?!?p> “還有別的什么瞞著我的沒有?”章書秋斜眼問道。
“沒,沒有,嗯,那個,咱們說好不生氣的哈……”寧燁看著章書秋的眼神,彎轉(zhuǎn)得極快,這有些事,還不如一回說了,省得再生兩次事。
章書秋笑瞇瞇道:“說吧?!?p> 寧燁半靠在床上,把章書秋抱進懷里,小心翼翼道:“我,我就是好奇,沒別的意思,查了查……龍,龍浩?!?p> 寧燁看著章書秋的臉色,像生怕她從他懷里直接消失了,貼得極緊。章書秋臉色雖然變了變,但顯然已經(jīng)做好了心里準(zhǔn)備,頓了頓問道:“查出什么來了?”
“年數(shù)太長了,目前還沒查出什么來……”寧燁尷尬道。
“瞧你這意思,你還準(zhǔn)備繼續(xù)?”章書秋問道。
“也不是,就是你看這事,好像挺奇怪的,我怕你……你又什么都不跟我說,萬一,是吧,我受不了……”寧燁磕磕巴巴解釋道。
“你想知道什么?”章書秋把身子側(cè)了側(cè)問道。
“我就,就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對你好的,能讓你那個,大病一場,這么多年還,還忘不了……”
“你還真是……”
“對對對,是我不對,我是說我不應(yīng)該,他都去世那么多年了,我不該跟他較勁,我就是想知道,怎么才能把你,把你的心,拴住……”
章書秋看著寧燁小意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還真是,這兩個人之間的事,誰對誰怎么好的,那怎么查得出來?”
“是是是,是我想錯了,那,要不你跟我說說,他是怎么對你好的,我也好學(xué)學(xué)?!?p> “這人和人不一樣,好和好也不一樣,時間不同,狀況不同,學(xué)來干嘛,說到底其實就一樣,真心實意?!闭聲飺u頭道。
寧燁突然想起那晚床單上的那些紅色,閉了閉眼道:“那會兒他應(yīng)該二十不到,十八九吧?”
“嗯,他去世那年二十?!闭聲锫曇舫翋灥?。
“其實我挺佩服他的,你們感情那么好,又都是青春少艾,血氣方剛,小秋你又長成這樣,他都沒,你還……好像真挺難得的?!睂師罡锌?。
“他嫌我太會讀書了,說讓我好好讀書,以后出去見大世面,也把他帶出他們村子,到外面去轉(zhuǎn)轉(zhuǎn)。后來,我哪兒都去了,他卻……其實,再后來,我倒突然明白了,自己腳下這一畝三分地,才是最踏實的。哎……”章書秋笑容中帶著凄涼,又鄙夷地看了眼寧燁道:“哪像你,你看看你這腦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寧燁打著哈哈道:“你說得對,我腦子里想的全是你。你不剛說了,不同的時間,不同的狀況,現(xiàn)如今你這狀況,就是需要愛情的滋潤,需要我的滋潤,你說對吧……”
“你這都什么歪理邪說,什么話被你說說,就能變了味兒?!?p> “我怎么又錯了?行行行,那你跟我說說,你那會兒究竟怎么病了?”
“我那也不是病,就是,現(xiàn)在想起來,就是那會兒太小了,接二連三的,有點傻了。你看,我外婆去世那會兒,有我爸爸撐著我,我爸爸去世的時候,我心里老有些我外婆留下的信念支撐著,再后來,在一個全新的地方,和幾個我一輩子都不想再見的人在一起生活,難受得要死的時候,龍浩接住了我,那會兒,我真覺得他是我一輩子的依靠,可他突然之間就沒了,我根本連反應(yīng)過來的時間都沒有,我到醫(yī)院,就看到他一臉血,他就撐著一口氣,跟我交代了兩句話,就走了,然后我就被強行帶走了,我整個人都是懵的,我看不到路,也不知道怎么再往下走,開始的時候,是珊珊,強行撬開我的嘴,給我灌了米湯,后來我就是半昏半醒之間,每天機械化地任由她喂米湯,喂水,就這樣活了下來……”章書秋說著說著,開始渾身發(fā)抖,寧燁緊緊把她摟在懷里,雖然心疼得厲害,卻并不打斷她的話。
寧燁就那樣抱著章書秋,直到感覺到她漸漸平復(fù)了情緒,才輕聲問道:“他跟你說了什么?”
章書秋有些顫抖地答道:“他,他讓我去找我姑姑,離開云州,永遠(yuǎn)都不要再回去?!?p> 從這遺言中,寧燁能稍微感受到一點不一樣的意味,卻不想主動去引起章書秋的疑心,便換了個話題問道:“那后來呢?后來你怎么好的?”
“我姑姑把我?guī)У浇侨ィ氡M了辦法,還讓二嬸天天守著我,可我就是,好像自己把自己罩進了一個罩子里面,我渾渾噩噩,就是不想出去……”
“那會兒王家的人呢?沒有一個關(guān)心你的?”寧燁奇道。
章書秋搖搖頭道:“我媽媽因為老宅的事,和王家所有人幾乎都斷了來往,他們都只知道我被我媽帶到云州了,那會兒我哥他們也都還小,信息也不發(fā)達,中間很多事他們都不知道。后來還是我姑姑想托我六姨,在京城給我找醫(yī)生,他們才知道我病了。我記得好多人都來看過我,連我四外公,還有我外婆移民到國外的弟弟都來看過我,那會兒他們肯定都覺得我要不是瘋了,要不是活不了了?!?p> 章書秋長長嘆了一口氣接著道:“后來是我那個在國外當(dāng)醫(yī)生的舅舅,本來想把我接出去治病,咨詢了很多心理醫(yī)生,大都不建議再給我換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反而建議讓我回到熟悉而愉悅的環(huán)境中。
那年夏天,我姑姑就把我?guī)У搅松缴?,我從小跟著云海哥他們漫山遍野跑的,就是放牛趕羊,也開心得要死的地方。
回去山上以后,我算是慢慢能坐起來了,就每天對著家門口那水塘發(fā)呆,但是能記得以前我爸拿笊籬給我網(wǎng)魚網(wǎng)蝦的事了。
后來我云海哥脾氣急,有天趁著我姑姑不注意,把我?guī)У轿野謮烆^上,挨個指著下面的水塘,對面的山頭,側(cè)邊的竹林,跟我講從前我爸帶著我們,夏天河里網(wǎng)魚,春天到對面山上摘果子,冬天在竹林里挖筍,在外婆家讀書被打手心的事,一邊說一邊笑又一邊哭。
我好像突然覺得,我不能就這么死了,我就這么死了,我怎么去見我外婆,見我爸爸,他們那么疼我……”
說到這里,章書秋已經(jīng)泣不成聲,寧燁竟也忍不住跟著心里發(fā)澀,原來,她是這樣長大的,竟比旁人的童年和少年時期,有那么多不同。
章書秋給自己擦了擦眼淚,繼續(xù)道:“后來,我姑姑就任由云海哥帶著我,上山下河,爬竹子上樹,反正是怎么淘氣怎么來,曬得脫了幾層皮。
他還偷偷帶我下山到我外婆家,那時候這里年久失修,破敗不堪,根本沒辦法住。
我?guī)讉€舅舅還有在世的外公外婆,守著我嚎啕大哭了一頓,說是總算我外婆還留了個后,讓我一定要好好兒的,不要再去跟我媽過,說是王家只當(dāng)再沒我媽這個人,這些年,全家上下,真的就沒有一個人再提起過她?!?p> 章書秋苦澀地笑了笑,接著道:“后來我才知道,我病著那會兒,我姑姑,我那些舅舅實在沒法子,還去找過我媽。
她說我年紀(jì)輕輕不學(xué)好,學(xué)人家早戀,還不回家,現(xiàn)在人家死了,我瘋了,跟她有什么關(guān)系。還說這就是人人尊敬的王家三奶奶,一手養(yǎng)大的好孩子,不也是個破爛貨。
我大舅打了她一巴掌,質(zhì)問她,說是從小看我到大,好好的一個孩子,怎么跟著她過了幾年就變成這樣,就是早戀,也是因為她把我從家里往外推的。
我媽說我這種不知廉恥的女兒,活著是丟她的臉。
我八舅那會兒年輕氣盛,把她家都給砸了,他說人家都是,兒是娘的心頭肉,到了我媽那兒,簡直就是巴不得我早點死,說我媽一點人性都沒有。
后來鬧得不可開交,反正從此就真的斷了來往?!?p> 寧燁驚訝道:“你母親怎么和你們王家矛盾那么深?”
“這件事說起來話長。我外婆在娘家是掌家姑娘,三十三歲才嫁進王家。
嫁進來之后就馬不停蹄生孩子,總共生了六七個,不是這個病就是那個病,而且那會兒缺糧缺的厲害。
一大家子人,上有老下有小,我媽是中間的,身體也稍微好些,很少生病,我外婆沒顧上她,最后那些也都沒活成,反而是我媽活了下來。
中間有兩年我外婆實在帶不過來,就讓我外公把身體最好的我媽帶去了單位,養(yǎng)了兩三年。
我媽和我外婆就不親,而且我媽的脾氣性格和我外公很像,就是那種挺自私的,覺得自己是長房嫡長子,什么事都得圍著他轉(zhuǎn)。反正我外公也是郁郁不得志,五十出頭就走了。
后來我媽初中就下放了,在一個我們那邊的一個鄉(xiāng)里,和一個人好上了,我外婆就不同意,一來是那會兒我媽太小了,二來是那家的媽很難相處,說的話十分難聽。
我媽不聽我外婆的話,好像還偷偷摸摸跟那個人過了一陣子,但是那家實在太窮了,我媽沒熬下去,自己跑回來了。
我媽一回來,那男人就娶了老婆。哪知道我媽把這事都怪到我外婆頭上。
后來我爸大學(xué)畢業(yè)到我外婆家求親,我姑姑體弱,從小就是我爸爸背著她下山求我外婆看病,我外婆很喜歡我爸爸,說他人品端正,有能力,知道感恩圖報,還知道心疼人,就把我媽嫁給了我爸。
我爸年輕的時候很帥氣,又有能力,但是家里也是一大家子指望他,肩上的擔(dān)子很重,我媽就經(jīng)常和我爸吵架,兩個人感情不好。
我開始以為我媽只是單純不滿意,她嫁的人是我外婆選的,我后來才知道,我媽就是根本從來沒有放下從前那個人。因為我媽嫁到云州的那個男人,其實就是她那個初戀?!?p> 章書秋像放電影一般講述著她已經(jīng)斷絕往來的母親,又繼續(xù)回憶道:“這些都是很后面,我長大了,我六姨講給我聽的。
那會兒云海哥帶我去了趟外婆家之后,我就想起來外婆對我的那些期望和囑托,真的好了起來,就跟我姑姑說我要去上學(xué)。
我姑姑和姑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我塞進了江大附中。但是校方說我高一沒讀完,讓我重讀高一,我那時候只要有書讀,重讀就重讀唄,也沒所謂。再后來的事,你基本都知道了。”
“那你怎么突然跳級了?”
“我那時候是除了吃飯睡覺,其他所有時間都用來學(xué)習(xí)的,后來高三分班的時候,我們班數(shù)學(xué)老師讓我和他們一起考試,我很輕松就考了年級第一,文科尖子班和理科尖子班的班主任都找到我姑姑輪番轟炸,高二的年級主任攔都攔不住,我就跳級了?!?p> “我為什么從來沒在你哥家看見你?我記得我去過幾次的。”寧燁疑惑道。
“對啊,我沒住我姑姑家啊,從他們家到學(xué)校,要跨過兩個大院,走路要半個鐘頭,太浪費時間了,要不是要在外頭上課,我就會選擇住寢室了?!闭聲锝忉尩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