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玉膚膏
李婉兒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要讓這些獄卒做事，須得給他們些好處。
沒想到的是，這些獄卒如此貪婪，自己已經(jīng)將隨身攜帶的碎銀、釵飾都交了出來，仍未能換得他們送來傷藥。
不管李婉兒是動之以情誘之以利，他們始終堅持現(xiàn)銀可以到手，可想讓我們給你傳消息帶物事，那是不行的。
李婉兒受了刑，手上也是有傷的，又被當(dāng)頭潑了一盆冷水，完全憑自己生生將身上衣裳捂干的，又沒有任何傷藥可以讓她緩解傷痛，其實她也有些熬不過了。
但西門羽的情況比她想象的嚴(yán)重多了，從受刑那日起一直昏迷不醒，水米不進(jìn)的。
這已經(jīng)是第二日了，別說一個受了大刑的人，就是好好一個人，這般水米不進(jìn)堅持兩日也是熬不過的。
可孫大人、趙大人再也沒有提審二人，想允諾用孝敬銀錢換性命都不知道找誰允諾。
吳道人是江湖混混，從獄卒對他二人傷勢不聞不問來看，自然也知道李婉兒和西門羽目前的境況實在惡劣，心底還是想跟他二人撇清關(guān)系的。
可理智告訴他，只要這兩人死不了，自己二人也出不去，還落得兩邊不討好，不如好好幫李婉兒想辦法呢。
他也算舍得的，從自己鞋底抽出一張百兩銀票，遞給李婉兒，還特意強調(diào)，這時候別想著見孫大人、趙大人，沒用。
得想辦法見著能說得上話、出得了主意的人，還得利誘獄卒，去尋這人傳個話就能再得一百兩銀錢。
李婉兒能想到的只有許文俊。
許文俊來了。
他還是跟從前一般極為消瘦、臉色蒼白，不過他終于脫下各種紅紅翠翠的衫裙，換了一身灰色的男裝。
以前在西門府見許文俊總是有一種我行我素又不顧他人眼光的任性，無論是穿著方面還是行事方面。
可自從那夜救了李婉兒后，李婉兒極端恐懼之下對他產(chǎn)生了性命托付之感。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么武藝如此高強，也不知道他為什么男扮女裝進(jìn)西門府，更不知道他怎么會機緣巧合救下自己的，這一切都沒關(guān)系，李婉兒信任他。
這會兒在大牢里，母親進(jìn)不來、西門老夫人進(jìn)不來，只有他能進(jìn)來，這才是最值得信任和倚靠的人。
一看到瘦得像竹竿一般默默站著的許文俊，李婉兒繃了兩日的神經(jīng)一下松懈下來，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語氣里有了些軟弱和委屈，“金寶，你來了?！?p> 許文俊眼神十分平靜，就像李婉兒并不是在大牢里，也不曾受過刑罰，更不要說草席上躺著的西門羽了。
他平靜得甚至有些冷漠的眼神在李婉兒和西門羽之間切換了幾次，眼神中終于有了些溫度，“你們這一次惹上大麻煩了?！?p> 李婉兒知道，都這樣了還不知道自己惹下大麻煩，那就太后知后覺了。
“金寶，你是知道我的，這事絕對不是我做的，我就不是這種傷天害理的人。就算田婆婆與我娘親有些不睦，也絕不至于到毒殺田榮大哥的程度。殺害田榮大哥的，一定另有其人?！?p> “大娘子，孫大人已經(jīng)對你二人用了刑，又將你二人送入大牢，還與其他犯人隔得這般遠(yuǎn)，你可知道為什么？”
李婉兒知道，太知道了，“金寶，我知道的，這事也怪我，當(dāng)初若不是我犟那一下，好好跟趙大人打好關(guān)系，絕不至于遭今日之禍?zhǔn)?。?p> 金寶點點頭，“是，兩位大人意欲何為你應(yīng)該是清楚的，所以你做好準(zhǔn)備了沒有？”
其他事都可以暫時緩一緩，西門羽的傷勢緩不了，“金寶，我知道孫大人、趙大人意欲何為，可眼下最重要的是我們身上的傷。那日我們都受了刑......”
李婉兒確定許文俊應(yīng)當(dāng)是關(guān)心自己的，將自己略微結(jié)痂的雙手舉了起來，“金寶，我......我從不曾受過這樣的刑罰?！?p> 許文俊看了看李婉兒的雙手，眼神里露出心疼的神色，“唉，你這是何苦呢？”
一邊說，一邊從懷里掏了一個瓷瓶遞了過來，“早該通知我來的，孫大人、趙大人如今正忙著尋找證據(jù)坐實你二人的罪行呢?！?p> 李婉兒顫抖著雙手接過來之不易的傷藥，“我沒做過這事，他們再如何尋找證據(jù)又如何能坐實呢？除非他們想屈打成招?！?p> 許文俊目光越過李婉兒，看了看趴在草席上一動不動的西門羽，“大官人如何？瞧著傷勢嚴(yán)重？”
從田榮命案發(fā)生開始，不管他們愿不愿意，李婉兒和西門羽的命運就綁定在一起了。
“確實很嚴(yán)重，這兩日都昏迷不醒水米不進(jìn)?！?p> “你心疼他？”許文俊忽然問了這么一句話，盯著李婉兒的眼睛看。
李婉兒沒想到心疼不心疼的，如今兩個人的命運綁在一起的，西門羽若死了，自己絕對活不了，冤案就冤案到底了。
“婉兒心疼自己一生命運多舛，好好在家中坐著也會禍從天降?！?p> “你擔(dān)心他死了？”許文俊繼續(xù)追問道。
李婉兒想到當(dāng)日是他救了自己，又在西門羽身邊臥底了許久，想來是十分了解西門羽的本性和內(nèi)心的齷齪，所以才會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追問自己。
“他若死了，我也必死無疑?！?p> 許文俊倒是不傻，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確實，他若死了，你必死無疑。不過，讓他吃點苦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p> 他這是從自己的角度出發(fā)了，像西門羽這樣的人，確實該受些懲罰吃些苦頭，可現(xiàn)在這懲罰和苦頭跟自己綁在一塊兒的，李婉兒可不敢用自己的命來賭。
“他與我的私人恩怨，那是出去以后的事，如今我跟他都是命案兇手，已經(jīng)綁在一起了。他不能死！”
李婉兒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跟許文俊解釋這么多，或許是他曾經(jīng)救過自己，現(xiàn)在又進(jìn)得了大牢幫助自己，這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許文俊看了看李婉兒顫抖的雙手，“玉膚膏療效極好，不過一共只得這么一點。你的傷勢......”
他將手從柵欄縫隙里伸了過來，輕輕抬起李婉兒的手看了看，“不算嚴(yán)重，隨便用著，別心疼，好得極快，不會留疤?！?p> 李婉兒心中一暖，他果然是關(guān)心自己的。
“金寶......”
許文俊緩緩將李婉兒的手放下，眼神又變得嚴(yán)肅起來，“當(dāng)然，你方才所想確實不錯，他若死了，你也必死無疑。所以，這瓶玉膚膏你一定會用在他身上的，那你自己便生生痛著吧。你若不用藥，夾棍的傷勢月余也能漸漸好轉(zhuǎn)，至于會不會留疤，那就不知道了。你若聰明，倒不必將玉膚膏都用在他身上，留一條命便是了?！?p> 從這番話里，李婉兒能感覺到許文俊對自己的關(guān)心和對西門羽的厭惡。
西門羽這種人，正經(jīng)人家誰會對他有好感??？
若不是兩個人的命運綁在一起了，李婉兒也不會對他有好臉色的。
玉膚膏只得這一瓶，那就是讓西門羽吊著命難受了，許文俊在這個方面跟李婉兒還挺像的。
知道李婉兒心中記恨西門羽，這個時候都還要幫自己找補回來。
臨走，許文俊丟下一個消息，吉良縣西門西院的人應(yīng)該會趁機阻撓西門羽的自救行為，李婉兒要想活命，就得考慮清楚，是自己活下來重要還是兩個人一塊活過來重要。
之所以這兩日西門老夫人都沒能進(jìn)大牢見西門羽，并不是她不想來，也不是她未曾孝敬銀錢，而是因為西院的人從中作梗了。
許文俊丟下這個消息便飄然而去，連李婉兒連聲追問他什么時候再進(jìn)來幫自己傳話都沒回答。
李婉兒捧著玉膚膏瓷瓶愣了一會兒，東院和西院歷來都頗為生分，為什么西門羽出事了，西門家西院的人要阻攔呢？
西門老夫人沒能進(jìn)得了大牢見西門羽，錦雀和翠燕為什么沒能進(jìn)來？她們又是被誰阻攔的？
李婉兒眼前浮現(xiàn)出父親故去那些年，跟自己一筆寫不出兩個李字的那些叔叔伯伯所作所為，難道他們又到李府興風(fēng)作浪了？
拍了拍懷里的當(dāng)家玉牌，李婉兒嘆了口氣，方才就應(yīng)該將玉牌交給許文俊，不管怎么樣，先將自己救出去再說啊。
下次，若他下次再來，自己一定將玉牌交給他，提出西門家、李家所有現(xiàn)銀，全力營救二人。
一直一聲不吭的吳道人嘆了口氣，“大娘子，金寶武功十分高強啊?！?p> 這是自然，若不是他武功高強，自己早就死了。
李婉兒正想夸贊金寶一番，吳道人輕咳了一聲，“只是，大娘子只怕要防備他一點?！?p> 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更是自己好好走出監(jiān)牢的唯一希望，李婉兒感激他都來不及，怎么會想著防備他呢？
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玉膚膏，李婉兒沒回答吳道人，只將玉膚膏瓷瓶鄭重打開。
剛一打開瓷瓶，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便彌漫開來，吳道人原本還想說許文俊什么的，一聞到這味道，立刻驚嘆起來，“這味道......難道是傳說中生腐肉活死人起死回生的域外仙藥仙露丸？”
李婉兒手略一曲，從瓷瓶里挖了些藥膏出來，鼻息間全是那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將藥膏往傷指上一抹，隱隱約約的疼痛立刻消失無蹤，手指似從未受過傷一般。
這藥膏竟然這般厲害？
吳道人趕緊攔住李婉兒，“李大娘子，這仙露丸珍貴無比，你可省著點用。金寶的身份......”
李婉兒幽幽道，“這不叫仙露丸，叫玉膚膏的。”
吳道人搖頭，“不是的，大娘子，老夫闖蕩江湖雖無幾分真才實學(xué)，可見識卻有幾分的?！?p> 李婉兒深知許文俊的身份必定是大有來頭，手上這藥膏也是珍貴無比。
可吳道人所說的話，跟許文俊所說的相差甚遠(yuǎn)，李婉兒一點都不相信他的。
不管它叫仙露丸還是玉膚膏，總之許文俊實實在在拿出了珍貴的藥膏幫助自己恢復(fù)，這份心思李婉兒如何不感動？
若按許文俊所說，將這玉膚膏全數(shù)用在自己傷指上，確實不會留傷疤的。
可一低頭看到草席上趴著的的西門羽，李婉兒嘆了口氣，目前形勢未明，西門羽的命還是得救的。
吳道人看李婉兒蹲下身子，知道她想救西門羽，立刻轉(zhuǎn)向另一邊背對二人，“大娘子，其實西門大官人必須得救的，他不是你想的那樣?！?p> 按說吳道人是李婉兒的人，一直安插在西門羽的身邊，確實該知道些西門羽的事。
可兩人剛進(jìn)大牢之時的舉動讓李婉兒有些不喜了，這會兒他說的話，李婉兒更不樂意聽。
我本來就沒想要西門羽的性命，你們這般說，似乎篤定我想趁機害死他一般。
怪不得發(fā)生這么多事，你二人都不給我消息，可是被西門羽策反了。
心中雖然有些不樂意，還是將西門羽抱了起來，剛一入手，立刻嚇了一大跳，西門羽渾身滾燙，似乎發(fā)燒了。
身上傷勢未愈又水米未進(jìn)，現(xiàn)在又發(fā)了燒，西門羽可別熬不過這一關(guān)??？
立刻將西門羽的臉翻過來摸了一把，燙得李婉兒手又痛了起來，糟糕，他只怕是不行了。
吳道人等了一會兒，空氣中那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已經(jīng)漸漸散去了，又嘆息了一聲，“大娘子，你與大官人便有什么私人恩怨，還是等兩人都出去了再說吧。若大官人死在這里，咱們所有人都出不去的。”
李婉兒知道，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他身上的傷勢了，而是他能不能熬過這高燒。
“吳道人，大官人渾身燒得厲害，這可怎么辦？”
吳道長有些急了，“大娘子，這仙露丸十分了得，外敷能生腐肉內(nèi)服能清百毒，實在是千金難求的神藥。只要將仙露丸給了大官人，他一定能活轉(zhuǎn)過來的?！?p> 從尋到吳道長的第一日起，李婉兒便知道他其實是個沒什么本事的混混，騙人的本事倒是了得的，可沒有半分真才實學(xué)。
這會兒他非要說這玉膚膏是仙露丸，李婉兒是一點都不信的，哪里是丸子形狀??？
而且吳道長莫名地倒向西門羽，李婉兒這邊正郁悶?zāi)?，自己養(yǎng)的人，為何會被策反呢，這沒道理啊，心中自然有些不愿意相信吳道人的了。
可許文俊已經(jīng)走了，她再喊破喉嚨也沒辦法讓獄卒給自己尋郎中進(jìn)來，西門羽這副模樣，也只能硬拼著救他了。
這念頭一起，“噗”地一聲將瓷瓶拔開，挖了一團(tuán)藥膏就往西門羽嘴里塞。
可西門羽這兩日始終昏迷不醒，連當(dāng)日受刑都被堵了嘴全憑一口氣撐著，藥膏哪里塞得進(jìn)他嘴里。
李婉兒心中是不愿意管西門羽的，可眼下實在無計可施了，略一閉眼一低頭，將自己口鼻印了上去，使勁將西門羽的嘴頂開，趁著這一會兒，一團(tuán)藥膏便塞了進(jì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