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寢殿的一路上,寶珠也沒有閑著,簡單和李容與說了遍這半天宮中發(fā)生的事。
“郡王從隨州派回的人是未時到的,除了給您帶了郡王新近做的兩盒胭脂外,還捎了好些千年血參?!?p> 寶珠笑道,“胭脂我已替您收在了妝奩里,血參也交給了小廚房的王嬤嬤,叫他們往后每日辰時送一盅參湯過來,剛好補(bǔ)一補(bǔ)郡主近來流失的氣血。”
李容與嗯一聲,對吃喝不甚在意,反倒是問起,“哥哥這回送的胭脂怎么樣?”
寶珠聽她問起胭脂,神情微有些驚訝,很快反應(yīng)過來,“很好呢。送胭脂來的人說,其中一罐是郡王用海棠花瓣做的,顏色更淺淡些,也可用作腮頰;另有一罐則是配了花露蒸的,質(zhì)地細(xì)膩輕薄,能同時潤唇呢?!?p> 李容與點點頭,眼底含笑,似乎是為得到這兩盒胭脂而感到欣喜。
寶珠也跟著笑道,“七個月不見,郡主想必是思念郡王了吧?”
“是啊?!崩钊菖c感嘆道,“如今只希望兄長能快點回長安來?!?p> 其實又何止七月不見。
是已經(jīng)七年沒有見過了啊。
李容與只要輕輕閉上眼,前世的記憶便會如同一根鼓錘般咚咚咚敲下,敲在她心上,提醒她親人最后的結(jié)局。
兄長和父親都死于蕭六的箭下。
當(dāng)年謝玄曾借著領(lǐng)認(rèn)尸體的機(jī)會前去查看,并偷偷為她帶回來一樣自兄長懷中摸出的遺物——一盒胭脂。
只是那一次的胭脂盒,材質(zhì)比兄長之前用的要差上許多,盒子邊緣還有一塊箭矢射出的凹痕,底部沾著斑斑血跡,依稀可辨“容與”二字。
他應(yīng)該是打算借著回長安奔喪的機(jī)會送給自己的。
李容與無法想象父兄當(dāng)時被亂箭射穿的疼痛與絕望,也無法穿越陰陽阻隔再與他們對話。
當(dāng)時依舊活著的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緊緊攥著那盒胭脂,咬牙不發(fā)出哭聲,以免被外面李晉派來的暗衛(wèi)聽到。
死去的人痛苦一瞬而死去了,活著的人永遠(yuǎn)飽受悔恨折磨……
“……郡王說呀,等初夏的時候就能回來啦?!?p> 寶珠此刻還在興奮的說著,扭頭卻見李容與忽然落下淚來,趕緊手忙腳亂從懷中抽出帕子來替她擦。
寶珠心疼不已,語氣也帶了幾分焦急,“郡主今日這是怎么了?好端端怎的一直哭呢?”
李容與吸吸鼻子,滿是委屈,“寶珠,我在睡著的時候做了個夢,夢見你們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人。”
原來是夢魘了啊。
寶珠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只有耐心的輕聲哄她,“夢都是反的呀,郡主這夢,其實是代表咱們都會平平安安,長長久久呢。”
李容與濕漉漉的眸子定定望著她,“真的嗎?”
寶珠使勁兒點點頭。
她這才破涕為笑,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眼,將話題岔開,“父王呢?可回來了?”
寶珠應(yīng)是,“不過換了身衣服就又走了。聽元壽說好像是主動去皇宮請罪去了?!?p> 李容與悶悶哦一聲。
那今日大抵是回不來了。
畢竟人命的事和旁的不一樣,雖然可以指控蕭六在馬鞍里藏釘,意圖謀害郡主在先,可這事畢竟未經(jīng)刑部,屬于動用私刑。
父王這回怕是要受累在長極殿跪上一夜了。
李容與心中有些愧疚。
寶珠卻還不知此事,以為只是太子的例行犯錯罰跪,稀疏平常。
既然宮中事已報備完畢,她的關(guān)注點自然而然也轉(zhuǎn)移回了適才與蕓娘那番對話上,小心翼翼問,“郡主,您…是和謝玄有什么仇嗎?”
寶珠的大眼睛里閃動著對未知事情的好奇。
謝玄的祖父謝清是當(dāng)朝宰相,也是太子從小到大的先生,所以謝家和東宮里的人一向親近,謝玄與郡主也算得上半個青梅竹馬。
雖然近些年隨著二人年紀(jì)增長,有所避嫌,不時常見到,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怎么郡主會決定讓蕓娘去勾引謝玄呢?
寶珠在疑惑什么,李容與自然知曉。
可她總不能挑明自己在“夢”中曾嫁給謝玄做了妻子,兩人相伴七年,卻始終分居而睡,陌生到死吧?
謝相確實忠烈,永平二十年時為保太子甚至被皇帝罷了相,而且即便如此,還是不忘應(yīng)下太子的懇求,逼迫謝玄娶她,好讓她提前脫離東宮,日后免受牽連。
但謝玄可不一樣。
在謝相剛被貶為庶民時,謝玄就立刻倒戈成了李晉一黨,大婚后更是將她軟禁謝府七年,甚至連謝相都不準(zhǔn)許相見。
這樣的人,她不下手殺他已是看在他曾幫過自己那幾次的面子上。
可不殺他歸不殺他,叫蕓娘去毀他名聲報復(fù)一下總不為過吧?
李容與鄭重停下腳步,皺眉看著寶珠,忽然嚴(yán)肅起來,朝她勾了勾手指。
寶珠湊近,感覺心都在怦怦跳。
“寶珠啊,你覺得,等過兩年我及笄以后,父王最可能選擇與誰做兒女親家?”
寶珠歪著頭掰起手指頭開始細(xì)數(shù)長安城里的適齡少年,數(shù)來數(shù)去似乎身份能配得上郡主的也就是信安侯裴欽之子、大都督梁睿之子以及謝清之孫謝玄了。
但這前兩者中信安侯裴欽與太子關(guān)系素來交惡,梁睿之子又是長安城中出了名的紈绔……所以就只剩下……
寶珠瞪大眼睛捂起嘴,仿佛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李容與沉痛點了點頭,“不錯,所以為了不嫁給謝玄,我也只有出此下策了。你能理解我吧?”
寶珠點頭如搗蒜。
李容與拍拍她肩膀,嗯一聲,繼續(xù)向前走。
寶珠忙小碎步跟上,一副誓死將秘密守護(hù)到底的架勢。
至于郡主為什么不愿嫁給謝玄……管他呢。
郡主不喜歡一個人還需要為什么嗎?
寶珠攥緊拳頭,大有從此和謝家勢不兩立的決絕。
“對了,明日叫元壽以父王的名義送一封信去謝府?!崩钊菖c的聲音再度從前面?zhèn)鱽?,打斷了寶珠?nèi)心中的宣誓。
她感覺身后忽然沒了聲音,忍不住回頭看,就見寶珠正一臉呆滯。
想了想,只好補(bǔ)充,“囑咐他一定要避開狡詐的謝玄?!?p> 這回寶珠果然重又振奮起精神來,拍著胸脯道,“郡主放心吧,奴婢一定將事情辦好!”
李容與點點頭,展顏一笑。
現(xiàn)在她總算能稍稍將心放寬了。
她記得前一世李晉去皇后面前告狀是在半個月以后……卻不知這回,又將是怎樣一番光景……
滿堂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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