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猜到了鄭樸的心思,凌霄道:“鄭老,你別擔心,我并無其它附加條件。就是關于墨家的一些話,想和你討論一下,將來大家常常要面對面,有些話題繞不開,不說開,怕是彼此難堪?!?p> “哦~原來如此,請講?!?p> “那小子便大膽妄言了。惹有不妥之處,還請先生賜教、解惑。”
鄭樸點了點頭,身為教習,答疑解惑他沒少做。
“先生,你是儒家五境高手,儒家的四書五經(jīng),必然是精通的,道家的《道德真經(jīng)》,先生也是極其推崇。那么敢問先生,墨家之外,儒家道家是否也有可取之處?”
“那是自然。儒家重禮法,道家推崇自然之道,都是當代名家,自然有可取之處?!?p> “哦,那依先生言,那兵家也是當世四大家之一,兵家的殺伐之道,也有可取之處?”
墨家“非攻”,幾乎反對一切的侵略戰(zhàn)爭,有時有點為反對戰(zhàn)爭而反對戰(zhàn)爭。
“呵呵~凌小哥問得好,這兵家,可取之處自然有,但非可取之道也。”
行,老頭你厲害,提升到“道”的境界,我竟然無言以對。無所謂,我又不是真和你論道。
“寸有所長,兵儒釋道墨等等,各有所長,這是合乎道的。然而尺有所短,智有所不明,各家肯定也有其不足之處,對吧?”
“這是自然?!?p> “那么,墨家也有不足之處,這個說法是不是也成立?”
鄭樸猶豫了一下,最后也只能點了點頭,凌霄的說法根本沒辦法反對,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是“道”的問題,并沒有具體的所指。
見鄭樸點頭默認,凌霄繼續(xù)說道:“《道德真經(jīng)》有云,‘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然而智者多,明者少,是人都難免自大,不容易看到自己的缺點。對吧?”
行,這句也沒辦法反對,鄭樸不知道凌霄在繞什么,只能再次點頭。
“既然各家各人都有可取和不足之處,智者多,則容易看到他人的長處,明者少,則不容易看到自己的不足,那么墨儒共體的你,要如何自處呢?
想必儒家的長處,你取之用之,不足或不明之處,忽略它或暫時不理它,所以即便墨儒共體,一樣可以和諧相處,對吧?”
鄭樸默不作聲,也不點頭,靜等凌霄說重點。
“儒家認為同則相親,異則相敬;墨家也講究兼愛非攻,和諧相處。這是兩者相同相近之處,也是我關心所在。
求同存異,便是我想對先生說的話。
收留墨工,讓墨工們活下去,是我們的同;墨工是你秦墨的重寶,匠人也是我所珍重的群體,這也是我們的同;墨家講‘非命’,我贊成人人生而平等,同樣是我們之間的同……諸如此類,我們有很多的同。
但是,我們肯定也有不同之處,但那有什么關系呢,有大同,再多的小異也無妨,對嗎?”
鄭樸是智者,終于弄明白凌霄想說什么了。
凌霄這是擔心雙方見解不同,怕相處時產(chǎn)生摩擦,也算是變相的提了條件。
這小娃娃,心事倒是頗深,事情也設想得很周全。
他必須表態(tài):“凌小哥~應該改口稱為‘主公’了,只要主公善待墨家工匠,善待這眾生,自此以后,你就是鄭樸的主公,是我墨家的主公。同異之間,以主公之見為準?!?p> 注:主公,主是主人,公是尊稱,并非君主之意,相當于“老板”的意思。
鄭樸說完,行禮拜見主公凌霄。
凌霄妥妥地受了,這是確定雙方關系的禮,對于后面的相處大有裨益,沒有必要虛偽推辭。
待鄭樸行完禮,他這才趕緊上前扶起。
他莫名想起了劉秀,都說你是位面之子,我凌霄好像比你也不差,墨家巨子認我為主公!哈哈哈哈哈哈哈~!
劉秀現(xiàn)在在干什么呢?
……*……
長安城南,一座四面環(huán)水的龐大的建筑群,聳立于天地之間,四角攢尖的青黛色屋頂莊嚴肅穆,全圓瓦當上刻有豐富的花紋,莊重中透著空靈,彩繪的斗拱和梁架又讓建筑充滿了活力,一根根粗大的圓柱,佇立在高大的臺基之上。
整個建筑群,筑舍萬區(qū),恢弘壯觀,正是新朝的“太學”!
陸遠和疆華又見劉秀坐在案幾前寫字,面前竹簡上已經(jīng)密密麻麻將近寫滿,仔細觀之,卻翻來覆去只有兩句話。
“仕宦當作執(zhí)金吾,娶妻當?shù)藐廂惾A!”
字寫得方圓相濟,相思之情卻已刻骨。
陸遠看著疆華苦笑道:“疆兄,我看你的相術修為尚淺啊,劉兄哪里有你說的那般~之相?”
疆華也是長嘆一聲:“沒道理啊,許負乃第一女神相,所著《五官雜論》我已精讀,你看他額中圓圓隆起,鼻頭微凸,不正是‘隆準、日角’之相么,此乃天日之表,帝王之相也!”
“噓~你小聲點!”陸遠嚇得要死,趕緊打開房門四下瞧了瞧,見左右無人,這下松了一口氣。
又止不住好奇道,“可你看他一幅相思斷腸的模樣,哪里有半點~之姿?”到底膽小,那兩個字終究沒有說出嘴來。
疆華搖頭不已,自顧自道:“南陽蔡少公善讖緯之術,民間傳聞他亦有讖言說‘劉秀當為天子’,兩相印證,斷斷不會錯才對啊。怎么看著不象呢?”
陸遠聞言道:“這天下叫劉秀者何其多也,當朝國師公就叫劉秀,我看彼劉秀也遠勝此劉秀,走吧,去讀經(jīng)吧,劉兄相思之后,還要去和朱祐賣藥呢?!?p> 疆華擺了擺手道:“你自去吧,許負的相書,我再仔細琢磨琢磨?!?p> 劉秀讀太學時,私底下經(jīng)常做些生意,是同學里面勤工儉學的標桿人物。
他先是和同宿舍的太學同學韓子合作“毛驢出租”生意。
“資用乏,與同舍生韓子合錢買驢,令從者僦,以給諸公費?!保ā稏|觀漢記卷一》)
然后劉秀覺得出租驢賺錢不多,投資大,收益慢,就想轉(zhuǎn)行。恰好發(fā)現(xiàn)另外一名舍友朱祐也正在勤工儉學——自制藥丸賣。
藥丸是朱祐家的祖?zhèn)髅胤剑熜Ш芎?,但藥丸非???,比黃連還苦。
劉秀天生有生意頭腦,他先低價將朱祐的藥丸買進,然后放到蜂蜜里面滾一滾,裹上一層蜜衣后,高價賣出。
藥丸的銷量大增,朱祐非常佩服,于是兩個同學聯(lián)手合作小藥丸生意。
“上在長安時,嘗與祐共買蜜合藥?!保ā稏|觀漢記卷十一》)
待陸遠和疆華走后,劉秀將筆放下,幽幽長嘆了一聲。
他其實很苦惱,當初他聽聞蔡少公的讖言“劉秀當為天子”時,一開始他完全不相信這個“劉秀”會是自己,甚至還開了一個玩笑:
“何用知非仆耶?”(《后漢書卷四十五》)
你們怎么知道不是我這個劉秀呢?
但是人都是有野心的,每每想起蔡少公的那句讖言,劉秀總是睡不著,半夜仰望蒼穹,常常問自己:這個劉秀有沒有可能真是自己?
越想越興奮,越想越害怕。
這要真是自己,一定要謹言慎行,將來要當天子的,可不能莫名其妙死掉,于是他出租驢、賣小藥丸,甚至寫兩句言情詩,就是希望別人不要注意自己,把自己當成一個胸無大志的癡情男最好。
也幸好,當朝國師公也叫劉秀,天下劉秀成百上千,莽皇帝的朝廷并沒有“寧肯錯殺,不肯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