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捧著劍匣走在街上,閑庭若步向入住的客棧方向走去。
原本他是打算去登了天星樓再回客棧,但背著了書箱,無法再背劍匣,而街上又人多眼雜,不好把劍匣收入靈戒,所以只能先回去一趟,再去登天星樓。
只是武陵沒走開多遠(yuǎn),身后便傳來一聲呼喊聲,“前面那位穿紅色衣服的兄臺,請留步!”
武陵下意識看了一眼四周,確定只有他穿的是紅衣以后,才停住腳步。
聽聲音并不是徐山與周一幾人的聲音,而且徐山與周一也不會這么稱呼他,這讓武陵有點好奇,會是誰在叫他。
武陵回身看去,只見一個白衣青衫,劍眉星目,清秀俊朗的公子哥,揮著手向他跑來,手上還拿著折扇。
白衣翩翩的公子哥,奔跑途中,引得好些女子停步看上幾眼。
等跑到武陵身前,皮于洲也顧不得形象,彎腰雙手撐在雙腿上,大口喘息了起來。
他今天打聽了一圈,到處問哪里有劍匣賣。
可是扶風(fēng)鎮(zhèn)是文化圣地,連把實用的上好寶劍都不常見,用來收藏寶劍的劍匣就更不用說了。
皮于洲在扶風(fēng)鎮(zhèn)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
等他終于打聽到哪里有賣后,跑過去一看,結(jié)果被人買走了。好在店老板告訴他,買劍的人剛走,是個身穿紅衣器宇不凡的富家子弟,人很好說話。
問過老板武陵離開的方向后,皮于洲便急忙追了過來。
武陵試問道:“這位兄臺,你找我?”
氣息略微平穩(wěn)后,皮于洲站起身,拱手作揖,點頭說道:“是的!我叫皮于洲,多有打擾,還請勿怪,不知兄臺如何稱呼!”
剛才見皮于洲的模樣,武陵還有點擔(dān)心是他二哥武南的朋友。武南朋友眾多,又經(jīng)常邀請來武王府做客,好些人都見過武陵,而武陵卻不認(rèn)識他們。
不過瞧皮于洲的言語,應(yīng)該是白擔(dān)心了。
“武麒麟!”
武陵將劍匣夾肩膀下,拱手回了個禮,說道:“不知皮兄有何事?”
皮于洲開門見山說道:“不知武兄能否割愛,將手上的劍匣轉(zhuǎn)讓給我?”
武陵蹙眉,皮于洲找來的目的,讓他有點意外。
這劍匣,武陵找了很久,說實話,他不太想平白無故轉(zhuǎn)讓。當(dāng)然,如果對方真急著需要,轉(zhuǎn)出去也不是問題,他并不是那種倔強的人。
武陵淡然說道:“轉(zhuǎn)讓也可以,不過皮兄要有一個可以說服我轉(zhuǎn)讓的理由?!?p> 皮于洲說道:“因為有一個我很敬重的前輩,今天來到了扶風(fēng)鎮(zhèn)。我聽說他在來的路上,收藏了幾把名劍,于是想找一個劍匣作為禮物送給他。我今天找遍了扶風(fēng)鎮(zhèn),才打聽到消息說,城西角的打鐵鋪有,而當(dāng)我找去,已經(jīng)被武兄你先行一步。如今除了武兄你手上這個,扶風(fēng)鎮(zhèn)估計再找不到第二個了。我那長輩過兩天,就要離開,我一時間無法去別地購買,所以我只能將希望寄托在武兄身上了?!?p> “是嗎?”
給自己敬重前輩的禮物,而且為了個劍匣,跑遍了扶風(fēng)鎮(zhèn),這個理由的確把武陵說動了。
武陵把劍匣捧起,說道:“行,那就轉(zhuǎn)讓給你吧!”
“多謝武兄!”
皮于洲松了一口氣,沒想到這么快就把武陵說動了,趕緊拱手感謝,然后接過劍匣,“不知武兄是花多少錢買的!”
武陵說道:“不多,五兩銀子。”
皮于洲取出錢,遞給武陵,“武兄,這里是十兩銀子,多得就算我給武兄的轉(zhuǎn)讓費!”
武陵只從皮于洲手上拿了五兩,笑說道:“皮兄這么做,就太不夠朋友了!”
皮于洲愕然,隨后笑了起來,說道:“是我唐突了!看武兄的裝束,應(yīng)該不是扶風(fēng)人吧!不知打算在扶風(fēng)待幾天,如果時間久的話,等我這兩天忙完后,我做東,請武兄同游扶風(fēng),一起到天香樓喝幾杯?!?p> 武陵說道:“我的確不是扶風(fēng)人,正因為如此,明天便要離開?!?p> “那真是遺憾!”
皮于洲滿臉可惜,看武陵的性情,是一個可交之人。
皮于洲問道:“武兄買劍匣,是準(zhǔn)備去雨國天幕山?”
武陵點頭笑說道:“皮兄慧眼如炬。”
皮于洲嘆氣道:“原本我也準(zhǔn)備去的,可惜秋試臨近,與大會的時間有所沖突,秋試后已經(jīng)來不及趕去,今年估計要錯過了?!?p> 武陵笑道:“大會三年更迭,而人生百載,有的是機會。在這愿皮兄明年此日青云去,卻笑人間舉子忙?!?p> 如果不是身在武王府,武陵如今估計也像皮于洲一樣,在為了有朝一日能金榜題名而寒窗苦讀。
這是讀書人的必經(jīng)之路。
“借武兄吉言!”
皮于洲笑了起來,說道:“那我先行告辭,我們有緣再見!”
武陵拱手說道:“有緣再見!”
皮于洲離開后,武陵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原本打算回客棧的他,現(xiàn)在又得改變行程了。
武陵轉(zhuǎn)身回頭,打算現(xiàn)在就去登天星樓。
天星樓和白家橋一樣,都是扶風(fēng)鎮(zhèn)地方志上的名字。不過相比白家橋,在地方志外被叫做跨九溝這種俗名,天星樓則好了很多。
文人喜歡稱呼它為天寶閣,而武人則把它叫群英殿。
一座臨江而建的樓,即被人叫殿,也被叫做殿,實屬奇怪。不過叫多了以后,人們便已經(jīng)習(xí)慣,同時也忘記了有什么不妥。
之所以出現(xiàn)這種問題,是天星樓每一層都對半而分。
一半掛著各大名人的詩詞繪畫,另一半則放著古之英杰的靈牌。
天星樓高九層,就在墨河流入秋明河出口的對岸,非常明顯,并不用去問路尋找。
武陵剛走上橫跨在秋明河上秋明橋,就在橋邊看到對岸有個熟悉的小身影,在那里一陣忙活,看樣子似乎在生火。
這是打算生火弄好吃的?
武陵倒希望是,這樣說不定還能蹭一頓吃的。
武陵帶著好奇快步走了過去。
忙活了好一陣的徐支頤還是沒有用手中的火石子點著火,這一刻她多么想天上掉下一個火折子,這樣她就不用在一直敲來敲去了。
雖然遇到了麻煩,但徐支頤并沒有放棄,而且還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她必須在天黑之前把一切弄好,不然等回家了,又沒飯吃,還要挨一頓罵。
忙活得過于入迷,徐支頤并沒有發(fā)現(xiàn)武陵的到來。
武陵沒有急著打擾徐支頤,而好奇看一圈周圍的東西,想看看她在做什么。
讓武陵可惜的是,一旁的石臺的破碗上,并沒有食物的影子。
“黑土?桂花?還有……?”
武陵想了好一會,也沒有明白徐支頤要做什么。
在石臺上還有著一碗花生粒大小,黃色透明,不知是何物的東西。
見徐支頤忙活了好一陣都沒有把火點著,武陵取出火折子,把火折子,從她后面遞了過去,說道:“你似乎需要這個?”
“謝謝?!?p> 徐支頤想都沒有想就把火折子接了過來,同時跟著說了聲謝謝。
這一過程,徐支頤投頭都沒有抬。
等把火點燃,徐支頤才發(fā)現(xiàn)不對的地方。
她趕緊抬頭,當(dāng)看到是武陵后,拍了拍小胸口,說的道:“原來是你,嚇?biāo)牢伊?!?p> 武陵笑道:“怎么,做虧心事了?”
“是你老是神出鬼沒,不被你嚇到才怪。”
徐支頤把火折子遞給武陵,說道:“不過不管怎樣,還是得謝謝你。沒有你的火折子,我都不知道要什么時候能把火點著。”
武陵好奇問道:“你又是黑土,又是桂花的,這是要做什么?”
“黑土?”
徐支頤愕然,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武陵說的是什么。
這里的土地都是黃土,哪來黑土?
不過沒一會,徐支頤的小腦袋瓜子就反應(yīng)了過來,她拍了拍小腦袋,然后起身指著那破碗里黑色的粉末,說道:“這是刮下來的鍋灰?!?p> “鍋灰?”
武陵傻眼愣在原地,而后尷尬說道:“是嗎?那這些黃色透明,看起來軟乎乎的東西是什么?”
徐支頤白了武陵一眼。
她沒想到武陵那么大人了,連這么常見的東西都不知道,真不知道這家伙平時學(xué)習(xí)學(xué)去哪里了。
徐支頤隨意說道:“那是桃花淚?!?p> 武陵走到石臺邊,從碗里捏起一粒桃花淚。一番辨認(rèn)后,發(fā)現(xiàn)還真是和書中有關(guān)桃花淚的記載一模一樣。
到現(xiàn)在武陵總算明白,為什么會有人說花生是長樹上了的了。
情況大概就是和現(xiàn)在的他一樣。
見識只局限在書上。
但凡書上出了點錯,人的認(rèn)知便會隨著出錯。
武陵拱手說道:“受教了!”
“得了!得了!”
徐支頤罷了罷手,下逐客令,“你要沒事,就去別的地方轉(zhuǎn)轉(zhuǎn),別影響我!”
武陵后退了兩步,站在一邊看著。
他越來越好奇徐支頤要做什么。
見武陵沒有離開,徐支頤也懶得去趕,反正這個距離,也影響不了她。而且這家伙還借了火折子給自己,如果再去趕人,似乎有點太不講人情了。
徐支頤把一個裝有水的大碗放在事先用石頭搭好爐臺上,等水燒開后,又把桃花淚放進(jìn)其中。
煮桃花淚需要比較長的時間,徐支頤原本打算練習(xí)一下偷偷學(xué)來的新劍法,但想到武陵在一旁,便放棄了。
萬一這家伙看會了,出去說是她教的,那她就慘了。
家人一直不允許她練劍。
閑著沒事,徐支頤便在一旁的石臺坐下,拿起一塊別人不要了的竹片,然后從懷里拿出一把匕首,掛刮了起來。
武陵見此,跟著在一旁坐下。
徐支頤連忙舉著匕首對著武陵,裝出一副很兇的模樣,說道:“你想干嘛?別說我沒告訴你,我的劍法不遜于劍榜那些人?!?p> 武陵舉著手,說道:“別那么緊張,我只是想問問,你煮桃花淚做什么?”
見徐支頤依舊警惕,武陵說道:“你放心,我并不是壞人。相反,我不但是個好人,還是個教書的夫子,一直深受我的學(xué)生喜愛?!?p> “你是個夫子?”
一直悶悶不樂的徐支頤沒忍住,大笑起來。
連鍋灰與桃花淚都不知道的人,還去做夫子,不怕誤人子弟嗎?
笑過之后,徐支頤覺得自己的舉動不對,說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笑你的!只是覺得你年紀(jì)那么小,不像是夫子?!?p> 武陵說道:“夫子不分老幼,只要有所專長,就可以教人。書上不是說,三人行必有我?guī)?。你看我如今就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在你如今要做的這方面上,你就是我的老師?!?p> 徐支頤點頭說道:“這倒也是!”
武陵提醒說道:“你還沒有說你煮桃花淚做什么呢!”
徐支頤收回匕首,神情變得失落,說道:“家里的墨條沒有了,我出來做一些回去。”
其實并不是沒了,而是她后娘覺得女子讀書沒有用,都把她的墨條收走,拿去給他同父異母的弟弟用了。
“制作墨條?”
武陵光顧著看桃花淚,并沒有發(fā)覺徐支頤的異樣,豎起大拇指,說道:“小小年紀(jì),連這都會,你可真是厲害?!?p> 徐支頤撓了撓腦袋,咧咧笑道:“其實我還是第二次做,能不能成還不一定呢!”
她第一次制作的就失敗了。
墨條磨出來的墨太淡,和就比木炭泡水好點,只能勉強寫個字,用來濃淡分層的畫畫根本不行。好在經(jīng)過上次的失敗,徐支頤已經(jīng)總結(jié)出了問題出在哪。
是桃花淚放太少了。
據(jù)說那些好的墨條,熬膠用的都不是桃花淚,而是牛皮??墒蔷退缃竦奶幘?,哪來錢買牛皮。而且要是有這錢,直接買墨條就好了。
武陵笑道:“那你趕緊的,我?guī)湍銦?,等你做好了,分我一塊如何?”
徐支頤從石臺站起,拍了拍手,說道:“沒問題?!?p> 桃花淚融化開后,徐支頤將幾粒桂花撒下去,“你不要再加柴了,這把柴火燒完,差不多就可以了?!?p> 等火滅去,武陵問道:“還需要我做什么?”
徐支頤指著被燒的烏漆麻黑的大碗,說道:“你幫我把碗弄到石臺上,不過要注意,碗很燙,千萬別灑了。”
經(jīng)過一番短暫的相處,徐支頤已經(jīng)對武陵放下了心中的防備。
武陵點頭笑道:“放心,沒問題,就交給我吧!”
武陵到不遠(yuǎn)處的秋明河邊掰了些芭蕉葉,折疊一定厚度貼著碗,然后隔著芭蕉葉,小心翼翼雙手把碗捧到石臺。
徐支頤拍了拍武陵,說道:“接下來就我來了吧!”
徐支頤把鍋灰倒入融化了的桃花淚中,接著不停地攪拌起來。等鍋灰黏成一團,徐支頤把鍋灰團撈出放石臺上,用一塊光滑的石塊開始敲打。
這個過程武陵在書上看過,是有著“輕膠十萬杵”說法的拍打墨泥過程。
武陵饒有興趣看著徐支頤的操作。
剛才武陵以為徐支頤只是小孩子玩過家家,隨便玩玩的,現(xiàn)在看來,是他太小瞧徐支頤了。
經(jīng)過一番敲打后,原本捏團放臺上會散開的墨泥,已經(jīng)黏在了一起,像一塊可以揉捏的面團。
徐支頤將墨泥放進(jìn)事先準(zhǔn)備好的竹筒里面,朝武陵說道:“你力氣大,幫我把墨泥壓實唄!”
徐支頤有去墨管館看過別人制墨,墨館的人把墨泥壓成墨條,有著專門的模具。墨館還會在模具上刻一些印子,比如把墨館的名字刻上,或者刻一些簡短能激勵人的圣賢語錄。墨泥壓實點彩后,就能把印子刻的字,清晰醒目的展示在墨條上。
她沒有這個條件,所以只能用竹筒來代替模具。
武陵蠢蠢欲試,說道:“沒問題!”
武陵拿起竹筒,用木棍往里面按壓。這還是她他第一次動手制作墨,心里少不了激動。
一些有名的大家,有著一些習(xí)癖,喜歡用自己制作的文寶。但他們都只局限在制造筆上,比如會把一些鼠須來制作筆,一些更彪悍的,則拿虎須來制作,用自己制墨的,武陵還沒有聽過。
他雖然與那些名家差遠(yuǎn)了,但是能用上自己動手制作的東西,還是充滿著成就感。
武陵覺得那些名家,大概也是為了這種成就感,而自己動手制作筆。
沒有一會,徐支頤便將墨泥全部塞進(jìn)了竹筒。
遺憾的是,墨泥的量只夠塞四個竹筒。
不過好在質(zhì)量都不錯,沒讓她在武陵面前丟臉。
等竹筒的墨泥壓實,徐支頤拿起一個大一些的,遞給武陵,說道:“這是給你的,等過兩天,把竹筒用刀剝?nèi)?,就可以使用了!?p> “謝謝!”
武陵沒有客氣,接了過來。
想了想,武陵從拿出今天買來的墨條,還有筆,全部遞給徐支頤,說道:“來而不往非君子,這些送你!”
徐支頤趕緊背著手,搖著小腦袋說道:“太多了,我不能要!而且,這次制作墨,你也有動手參與,我也答應(yīng)了給你一番份,所以墨條是你應(yīng)該得的?!?p> 小小年紀(jì),公私分明。
武陵下意識要揉揉她的小腦袋,但看到手掌已經(jīng)黑麻麻,又收了回來。
武陵拿走幾塊墨條,只留下三塊,說道:“三塊墨,和一支筆,以我們的交情,現(xiàn)在可以收了吧?”
武陵故作生氣說道:“你不收下,就是不把我當(dāng)朋友?!?p> “好吧!”
一番猶豫后,徐支頤還是把東西收了下來。
可是想到只給了一塊墨條給武陵,其中還有武陵幫忙的份,而自己卻收了那么東西,徐支頤心里始終過意不去,覺得有必要再送點什么給武陵。
剛做好的墨條,武陵已經(jīng)有了,她不好再送。
可是除了這個,她并沒有什么東西可送。
發(fā)愣之際,徐支頤正好看見石臺上的麻竹片,眼睛不由一亮,說道:“你稍等一下。”
說著徐支頤取來一些水,倒在剛才錘墨泥的石臺上,用手把石臺上殘留的墨暈開,然后用武陵送的筆,蘸上墨。
徐支頤呵了口氣,之后落筆如龍蛇疾走,在竹片上寫下十六個字。
“紅衣灼灼,扶風(fēng)蒼蒼。君似驕陽,彩露流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