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陽光穿過東邊層層疊疊的群山縫隙如約照在人間,驅(qū)散著以夢籠罩世人的黑夜。
九州十三國的武國有一座武王府。
因為歲月侵蝕的緣故,如今武王府的外表已經(jīng)沒有當(dāng)年的富麗堂皇,不過就單論外觀的壯觀程度而言,哪怕是武城三年前剛建好的城主府都無法相提并論。
武王府是武國的始祖皇帝迫不得已而封賜給自己胞弟的府邸。
之所以說迫不得已,是因為武國的江山,有一半是他胞弟打回來的。有著這份功績在,為了不給外人說閑話,武國的始祖皇帝才迫不得已,以武國為國名的同時,還給自己的胞弟,封了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武王,賜了一座能與皇宮相媲美的府邸。
時過境遷,始祖皇帝與被人戲稱為二皇帝的武王早已不在,幾經(jīng)興衰,近百年來式微的武王府,隨著如今武王府的主人武玄策生有九子人丁興旺而有了轉(zhuǎn)機(jī),甚至引起了如今武國廟堂那位的擔(dān)憂。
武王府的后山,一縷陽光順著破舊的窗戶照在窗臺前的書桌上。
昏暗的房間在陽光的映照下,顯現(xiàn)了它的真容。
松木做的床與桌椅,粗麻布做的蚊簾,桌子上放著的茶壺是如今大街上常見鶴嘴壺,從家具來看,和普通人家的房間沒有什么區(qū)別。
要不是房間寬闊得可以遛馬與地上鋪著的琉璃青磚彰顯著屋子過往的輝煌,沒有人會相信這是在武王府。
窗臺前的書桌上,此刻趴著一個伏案而睡,右半邊臉上帶著一個金色紅邊面具的紅衣少年。
少年的名字叫武陵,尚有幾天,便年滿十八歲。是如今武王府中最小的一輩,也是武王武玄策十七個孫子中的一個。
從武陵記事起,他們一家就生活在武王府的后山。
至于為什么沒有與王府的其他人一起生活在武王府集群的府邸內(nèi),其中的原因,還得從他爹武破碎說起。
武破碎年輕的時候,曾是武王府武王的不二人選,后來離開家出去遠(yuǎn)游了一趟,回來后劍心破碎,成了一個劍都拿不起的廢物,整日以酒為伴。
正因為如此,武破碎失去了武王繼承人的身份。
為了不給人說閑話,他們一家便搬到了王府的后山。這些年來,他們家大事小事,全靠為妻做娘的江旻月?lián)沃?p> 在少年手臂壓著的紙張上,筆鋒勁直寫著三個醒目的大字。
倒懸山。
說到倒懸山,九州十三國中,但凡有點(diǎn)閱歷的人,都有聽說過。
它是九州十三國中最高大的山,傳說高達(dá)十萬八千丈,連大雁都無法飛越,有著“人從山頂?shù)粝?,需要三天三夜才能掉落地面”的說法。
陽光照在眼皮子上,光亮讓武陵睜開了眼睛。
武陵打著哈欠,抬起頭看了一眼窗外。太陽已經(jīng)高高掛在了窗外入秋后葉子邊緣逐漸發(fā)黃的楓樹樹頂。
武陵起身舒展了一下身子,當(dāng)眼角無意間看到書桌上的“倒懸山”三字后,趕緊把書桌上昨晚寫的東西收起,夾藏在一旁的書中。
“還好沒有被發(fā)現(xiàn)。”
確定不易被發(fā)現(xiàn)后,心虛的武陵才松了一口氣。
如果他娘知道他在收集有關(guān)倒懸山的東西,指定少不了一頓破罵,說不定還會被罰去打掃墓園。
到底還是一個生來就怕娘的少年。
“倒懸山啊倒懸山,你到底藏著多少秘密呢?”
武陵望著窗外的楓樹,一陣失神。
倒懸山,一座自古以來就被神秘籠罩的大山。有記載以來,登倒懸山的人,已有數(shù)十萬人,可最后活著回來的卻寥寥無幾。
而活著回來的人,都有一個特點(diǎn)。
不是瘋了,就是從山上掉下來的活死人。
可即使如此,每年入冬時,籠罩倒懸山的白霧散去后,除了各國派去登山的人,自愿去登山的人還是絡(luò)繹不絕。
一切只因傳言倒懸山上有長生不死的仙。
長生不死!
這是每個人都夢寐以求的事。
最近半個月,武陵一直在翻閱書籍,搜集關(guān)于倒懸山的記載。
隨著收集,武陵發(fā)現(xiàn)倒懸山并沒有那么簡單。
記載在案的登山人,人數(shù)就有數(shù)十萬,這些人登山之后去哪里了?如果是死了,單憑這些人的尸骨,就可以堆成一座大山,即使倒懸山真有十萬八千丈高,尸骨也足以從山腳排到山頂了。
武王府有著六百多年的歷史,其中的藏書,無論數(shù)量還是記載的東西,都非常豐富。武陵已經(jīng)把書閣的藏書看了七七八八,可關(guān)于倒懸山的記載卻寥寥無幾,甚至還沒有市井百姓口中流傳的多。
武城大大小小的書鋪也是如此。
似乎有人刻意抹去了有關(guān)倒懸山的東西。
倒懸山上是一副怎么樣的景象,是尸骨鋪地,還是別有洞天,同時是否有仙人,沒有人知道。
和每個少年一樣,武陵一直想攜詩酒行遠(yuǎn),出去看一看世界,親自去揭開世界籠罩在心頭的神秘面紗。
但為了提防武陵逃婚,武破碎與江旻月,從來不允許他離開武城。
至于說去那一去無回的倒懸山,就更沒得談了。
想到父母,武陵趕緊收回思緒。
他眺望了一眼窗外,此刻屋子周圍,除了偶爾的幾聲麻雀聲,再沒有半點(diǎn)動靜。
“都這個時辰了,娘呢?”
武陵微微蹙眉,深感奇怪。
要是以往,江旻月早過來催促他去學(xué)堂教堂弟堂妹們讀書識字了。
自從兩年前,也就是武陵十五歲的時候,書院的夫子跟武王武玄策說武陵的才識已經(jīng)不遜他,于是武陵每天便多了一個任務(wù),就是教堂弟堂妹們讀書識字。
起初武陵是不愿意的,后來武破碎知道這事后,允許了武陵一件夢寐以求的事。
武陵也就答應(yīng)了下來。
反正教一群七八歲的小孩讀書識字,并不是什么難事。
“十一哥!十一哥!”
在武陵疑惑間,屋外傳來一陣呼喊聲,隨后踏聲跑來一個急匆匆的身影,是他九叔的兒子武真。除此之外,武真還有一個身份,那就是他的學(xué)生。
這小家伙,每次聽到什么新鮮事,總會第一個跑來告訴他。
看著武真氣喘吁吁的模樣,武陵不由皺起了眉,“難道趙國那邊出事了?”
九州十三國中,以武國、趙國和天狼古國這三國最為強(qiáng)大。這些天,武王府經(jīng)常可以聽到趙國那邊的事,據(jù)說趙國發(fā)生了兵變。不出意外,戰(zhàn)亂會伴隨趙國很長一段時間。
以十三國間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系,說不定戰(zhàn)爭會蔓延開,席卷其它國家。
武陵給武真倒了杯茶,說道:“小真,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武真喘著大氣,把茶杯舉過頭,大口大口喝了下去,顯然是使出吃奶的力氣跑過來的。
武陵揉了揉他的頭,笑道:“慢點(diǎn)喝,不急?!?p> 武真喝過茶,直接拂起衣袖去擦嘴邊的茶水,這一幕看得武陵無奈搖了搖頭。
看來他平時的禮節(jié)課是白教這些家伙了。
武真氣息略微平復(fù)后,開口說道:“三哥回來了!”
“三哥?”
武陵心神一顫!
怕武陵不知道,武真連忙補(bǔ)充道:“就是八年前去登倒懸山的那個三哥?!?p> 武陵雙手握住武真的小肩膀,激動說道:“三哥如今在哪?”
武真說道:“在議事大殿!只不過……”
沒等武真把話說完,武陵直接跑了出屋子。武真目瞪口呆在原地,他還是頭次看到一向穩(wěn)重有序的武陵這么失態(tài)。
武陵滿心歡喜,如輕舟過萬重山,向武王府的議事大殿跑去。
三哥武向陽是同輩的兄弟姐妹二十幾人中,武陵最仰慕的人,也是對武陵影響最大的人。
武國尚武,其中又對劍情有獨(dú)鐘。
其實不止武國,整個九州十三國都是如此。無論是田間的農(nóng)夫,還是廟堂的王侯將相,多少會一點(diǎn)劍術(shù)。
每個九州十三國的人,在小時候,就會開始習(xí)武。
小時候,武陵看著同輩的人都已經(jīng)學(xué)劍,而父母卻只讓他讀書識字,不許練劍,為此心生怨氣,終日悶悶不樂。
直到有一天,一個少年跑來跟他說,劍沒什么好學(xué)的,多看幾眼就會了,而讀書識字,才是這世界,人最應(yīng)該學(xué)的東西。一個人,劍術(shù)再厲害,也就只能解決自己的問題,想要解決天下人的問題,首先要讀好書。
那少年還說,讀書才是天下最厲害的劍術(shù)。
明,斬惡人而天下人呼好;暗,殺權(quán)貴高人于無形。
這少年就是他的三哥武向陽。
一個如名字一般,充滿陽光,向陽而生的少年。
也正是聽了武向陽的話,武陵才開始認(rèn)真讀書。
從那天開始,武向陽每次練劍的時候,旁邊總是跟著一個拿著書本讀書的小孩。
不過這種日子只持續(xù)了三年。
在武陵十歲那年,武向陽跟隨武國的登山人,去了倒懸山。
九州自古就有著組織人去登倒懸山的習(xí)俗。
數(shù)千年來,九州國家的數(shù)量一直在變化,但這個習(xí)俗從未有改變。每一個國家建立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登倒懸山。被國家派去登倒懸山的人,皆被稱呼為登山人。
倒懸山有三個最佳登山口。
由于倒懸山在九州的中央,每個國家去最遠(yuǎn)的登山口都要經(jīng)過好幾個國家。正因為如此,起初登山人去登倒懸山都會走離自己國家最遠(yuǎn)的登山口,還會敲鑼打鼓,弄個十分大的陣勢。
這么做的目的,是為了去倒懸山的路上,吸引其它國家民眾的注意,向天下宣告國家的成立。
不過隨著倒懸山有仙人的傳言流傳,這一切就都變了。
到現(xiàn)在,每個國家派遣登山人的次數(shù)越來越頻繁,近乎每年都有。登山人登山的目的,不再是為了宣傳自己國家,而是成了各國帝王,為尋求長生藥的求藥人。
武向陽并不是武國的登山人,是自己自愿去的。
去倒懸山的目的也不是求什么長生不死,而是為了憑借一人之力,完成武王府的使命,讓后輩之人,不用再為了使命而赴死。
武陵來到武國議事大殿的門口時,大殿內(nèi)已經(jīng)圍滿了許多人。
有著三代共一堂傳統(tǒng)的武王府,除去下人,單是武玄策一脈,就有著半百人。平日里有點(diǎn)什么大事,都十分熱鬧。這不,偌大的議事大殿,此刻已經(jīng)圍得水泄不通。特別是武王武玄策還沒有來,看熱鬧不嫌事多的小一輩,捏著鼻子以免吸入地上之人散發(fā)出的熏熏臭味的同時,嘴上還說個不停,而大人們,也在小聲議論著自己的。
武陵的到來,并沒有引起誰的注意。
要是以往,武陵來到這里,見到這些長輩,一個一個招呼打下來,得半天的時間。
“武王到!”
武陵到來的同時,議事大殿的后堂響起司儀的聲音。
原本熱鬧喧囂的議事大殿瞬間安靜了下來,無論是小一輩的,還是大人,紛紛靠邊站好。
人群散開,站在門口的武陵,正好看到了一直想見的身影。
只是看到地上躺著的人后,武陵瞳孔極速變大,人如被雷劈了一般,一動不動在原地,完全忘記武王武玄策已經(jīng)到來。
地上躺著的人,頭發(fā)蓬松掛滿了泥土和草屑,衣服臟如三五年沒洗,那張原本陽光帥氣的臉頰,已經(jīng)被凌亂的胡子侵占。如今武向陽,和路邊的乞丐沒有一點(diǎn)區(qū)別,哪還有八年前的模樣。
武向陽躺在地上,像癡情人被心愛的女人拋棄后,喝酒買醉,最后醉得不省人事一般,不停傻笑。
“三哥?”
武陵不顧眾人的眼光,跑上前蹲在武向陽身邊。他搖了搖武向陽,但對方眼神迷離,沒有一點(diǎn)反應(yīng)。武陵再次呼喊道:“三哥,我是小麒麟,你醒醒??!”
武向陽并沒有因為武陵的呼喚,而清醒過來。
武向陽臉上因頭發(fā)遮擋的疤痕,在武陵的搖動下,顯露了出來。
武陵急忙掀開他的頭發(fā)查看。
只見三條猙獰的疤痕如蜈蚣趴在武向陽的臉上,恐怖嚇人。
這一刻,武陵憂慮的內(nèi)心突然被急劇涌上頭的憤怒代替,柔情似水的眼眸,轉(zhuǎn)眼殺意盎然。
下一刻,大殿內(nèi)傳出武陵歇斯底里的怒吼。
“誰干的!”
怒不可及的吼聲,響徹整個議事大殿。
周圍的小孩嚇得趕緊抱住一旁大人的腿,不敢看向武陵。連威嚴(yán)穩(wěn)重,向來無論遇到什么大事,都不動聲色的武玄策,也被武陵的舉動嚇了一跳。
武玄策看向地上的兩人。
此刻被殺意籠罩雙眼的武陵,哪還有被趙家人笑是“慧秀外中優(yōu)勝深閨豆蔻”的模樣。
當(dāng)看到武向陽,武玄策內(nèi)心一顫。
“又廢了一個嗎?”
武玄策袖子里的拳頭,緊握得嘎吱嘎吱響。
似乎受到了驚嚇,武向陽迷離的眼瞳,突然聚焦在武陵臉上。目光停留了一會,武向陽搖著頭,神情認(rèn)真說道:“天外不是天,我們都是籠中雀,都是別人玩物?!?p> “對!都是籠中雀,都是別人的玩物。”
隨后武向陽眼神恍惚,哈哈大笑起來。
不用多說,眾人也知道,武向陽已經(jīng)瘋了。
武向陽的發(fā)瘋,也驗證了登倒懸山回來的人,不是瘋了就是成了活死人的說法。
武玄策開口說道:“都散了吧!”
眾人雖然想留下來從武玄策口中知道武向陽經(jīng)歷了什么,但還是不敢挑戰(zhàn)武玄策的威嚴(yán),聽到這話,紛紛散去。
見只剩武陵和武向陽了,武玄策對一旁的管家說道:“老楊,把向陽帶下去洗漱一番吧!”
武陵忍住心中的憤怒與殺意,抱起武向陽,要離開,卻在這時,耳邊傳來武玄策的話,“紅衣,你留下,讓老楊去就行了!”
紅衣是武陵的字。
武陵回頭,遲疑說道:“爺爺,我……”
沒等武陵說完,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門口走了進(jìn)來,大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與身影一同前來的,還有一股濃烈熏人的酒氣。
武陵定眼看去,發(fā)現(xiàn)來人正是他的父親。
武破碎。
見到武破碎,主位前站著的武玄策身子微微顫抖。
武玄策沒有想到,十多年沒走出王府后山的武破碎,竟然出現(xiàn)在了他面前。
武破碎沙啞的聲音響起,“聽你爺爺?shù)陌?!因為接下來的事情與你有關(guān)。”
人間爾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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