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澤勝如愿以償。這是D對他十年來不間斷聯(lián)系的回報。當(dāng)然,這也可能意味著他們十年友誼的終結(jié)。
凌晨6點,只睡了一兩個小時的澤勝就起床了,他得趕回市區(qū)上班。
洗漱完畢, D還在熟睡。他靜靜地看著她,她的睡姿一如六年前:兩只小胳膊伸出被子,舉到頭頂,嘴巴微翹,鼻孔發(fā)出輕微的鼾聲,胸脯有規(guī)律額的起伏著。
澤勝沒有為了說一句再見而吵醒她。他開了房間的門,扭頭輕掩上,就走了。
他這算是不告而別了。此后經(jīng)年,他和D再也沒有見面。
因為澤勝是打的士過來的?,F(xiàn)在,他只能拖著有點虛脫的身體,坐大巴回廣州城區(qū)。
天剛泛白,這座不夜城,在凌晨的時候顯得異常冷清,路上行人稀少,路燈仍亮著。
望著車窗外,澤勝回想起D的的話,“你來BJ吧”和“不要再留遺憾”這兩句話是從她嘴里說出來的。她到底想表達什么意思?
如果把這兩句的潛臺詞翻譯出來,有可能有兩種意思:一是“你追隨我來BJ,我們在一起,這樣你就不會失去我,你我也就不會遺憾了”,二是“我在BJ,你在廣州,反正今生我們無法在一起,那我把今晚留給你,滿足你的心愿,這樣以后想起來也就沒那么遺憾了”。澤勝想了很久,覺得D應(yīng)該更傾向于表達后面這種意思。
D多年來一直呆在BJ,她覺得自己屬于那里,融入了那里,她不可能為了澤勝而離開BJ;同樣,廣州這個城市給了澤勝生活的面包,給了他太多回憶,女兒也終將會以這個城市為起點,離開這里得,他的一切得從頭再來。這就像一場豪賭,澤勝覺得自己輸不起也不敢賭。
澤勝想起自己過去十幾年,在湖南的鄉(xiāng)村小鎮(zhèn)、縣城、省會混跡過,接著去了BJ,再后來去了哈爾濱,最后來到了廣州。那時候的他,一無所有,行囊很輕,人如輕絮,不管南北,命運帶去哪里就來到哪里,不需要躊躇不前。當(dāng)一個人在某個地方生根、發(fā)芽,就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身輕如燕,再想稍微挪動一下,都會覺得傷筋動骨。
距離之于感情,真的是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嗎?
他喜歡D,可這一次來會面,好像僅僅是為了得到她的身體。我和她是無法走入婚姻的。我不想做玩世不恭的浪子,我最終要的是婚姻,而我們沒法解決距離問題。澤勝陷入沉思。
他又想起了冬如。當(dāng)初如果沒有冬如的堅持,如果她沒有把那么多時間花在火車上,如果沒有把那么多人民幣貢獻給中國鐵道部和中國電信公司,那么他們這段距離數(shù)千里的感情是否會無疾而終?
無論是戀愛還是婚姻,兩地分居對情侶或夫妻感情的影響是非常大的。退一步說,愛與距離無關(guān),但婚姻與距離有關(guān)。D和澤勝一樣,都是聰明人,這些道理應(yīng)該都爛熟于心。
回市區(qū)的路上,澤勝想了很多。
他突然很想知道冬如最近在干嘛——她怎么樣了?是不是也像我一樣,在迫不及待地尋覓下一個,也許已經(jīng)向男人投懷送抱,把男人帶回自己的家?或者,她已經(jīng)把女兒帶回來了,有了心理慰籍和倚靠?
不行,今晚得去看看。
這一天,澤勝下班后在外面胡亂吃了點東西,然后就直奔金蘭灣——他移交給冬如的房子那里去。
當(dāng)萬家亮起燈火的時候,澤勝趕到了小區(qū)門口——自從上次把門禁卡、鑰匙全都移交給冬如后,他還沒來過這里。
走到小區(qū)大門,看他站在閘口,小區(qū)的保安貌似還記得他,朝他點點頭,給他開閘放行了。
他找到那棟熟悉的25層樓,坐電梯到8樓——冬如的房子在7樓,他不能去那,會碰到認識他的鄰居。澤勝電梯上了8樓,再從8樓繞了半圈,找到了樓梯通道,往下走半層,就到了7層和8層中間的那個較寬敞的平臺上。平臺上方有個窗戶,掂著腳他可以透過窗戶看到對面。對面就是澤勝的房子,不,是冬如的房子。踮腳從這個窗戶望過去,可以看到冬如房子的入戶花園以及淋浴間。房間的兩個臥室的窗戶以及客廳的陽臺在另外一側(cè),澤勝是沒辦法看不到客廳、臥室的情況的。
入戶花園里沒有亮燈,客廳的余光斜射進去。澤勝隱隱約約還可以看到自己買的發(fā)財樹仍擺著那里。澤勝還想看進門的位置放著幾雙鞋,可那地方一片黑糊糊,怎么也看不清楚。
淋浴間的窗戶處于張開狀,淋浴間的燈沒有開。淋浴間和客廳連接的那扇門是開著的,透過淋浴間窗戶,客廳里稍許余光也照了進來。
毫無疑問,屋子里是有人的。
澤勝踮著腳趴在窗臺看。他沒法長時間趴在那窗戶上,窗戶有點高,他踮著腳才能透過窗戶看,可踮腳的時間久了就累。他爬上去看一會,看累了又停下來休息會,玩會手機,過一會再起身看。如此大半個小時不知不覺間就過去了。
他再起身踮腳趴在窗戶,發(fā)現(xiàn)對面淋浴間里的燈亮了。他看到了冬如,她不知道什么時候進來淋浴間,她正在里面洗澡,上身光溜溜的,一覽無余。
澤勝感覺有點怪,前夫竟然偷看前妻洗澡?
好奇還是驅(qū)使他繼續(xù)下去,他心里在揣測:會不會有另外一個男人跑進淋浴間和她共同沐???又或者,客廳里面會傳來叫“媽媽”的女孩的聲音?澤勝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冬如洗得很認真,絲毫沒有往窗戶外面看,她用了沐浴液輕輕的搓洗身子,沒有哼歌,邊洗邊沉思著什么。澤勝看得見淋浴間的噴頭的水在噴灑著,卻聽不見水流的嘩嘩聲。一切都異常平靜,感覺淋浴間外面沒有人在等冬如。
外面沒有別的男人?我的女兒阿姿還沒有回來廣州?澤勝踮腳踮得好累,又下來休息了一會。
過一會,再去看,發(fā)現(xiàn)淋浴間的燈已經(jīng)熄滅了——冬如已經(jīng)洗完出去了。
澤勝突然聽到樓梯間有人說話的聲音。
這個小區(qū)的物業(yè)管理一直很不錯,澤勝懷疑是否自己的身影已經(jīng)進入了攝像頭范圍,被保安察覺了,保安正趕過來呢。
他有點慌張。
得趕緊離開。澤勝邊想邊順著消防通道往下走,他沒有坐電梯,順著樓梯就走到一樓,離開了這幢大樓。
澤勝不死心。
不行,得再去那邊看看,一定要看個究竟。房間里到底有沒有其男人?有我女兒嗎?不能就這樣半途而廢。
當(dāng)澤勝行走在金蘭灣里面錯落有致的步道上,他已心生一計。
他要走出這個小區(qū),進入臨近的另外一個由數(shù)棟9層樓組成的小區(qū),爬到那個小區(qū)某幢樓房的頂樓在那里繼續(xù)偵察。
澤勝順利的混進隔壁小區(qū),又順利尾隨別人進了冬如房子對面的那個幢樓房。他爬上頂樓天臺,這個位置可以看做這棟樓房的第10層,從這里看對面第7層的位置,視野還算不錯。從這里,他可以看到冬如房子的另外一側(cè),可以透過房間的窗戶以及客廳的落地窗玻璃察看里面的景象。
澤勝心里一陣激動,對面房子里面好熟悉的場景:陽臺上的晾衣架,是澤勝定制的“好太太”晾衣架,房間、客廳的窗簾仍是澤勝親自選購的那種,冬如沒有更換??蛷d的窗簾還是雙層的(一個半透明的紗窗布以及不透明的布窗簾),那個白色的紗窗簾是半展開的,正好把客廳里沙發(fā)那位置擋住了
陽臺上,掛了不少衣服,看衣服數(shù)量應(yīng)該不止一個人。澤勝透過那層薄薄的白色窗簾看到沙發(fā)上應(yīng)該是有人。不一會,沙發(fā)上的那個人影起身來到了客房臥室。澤勝瞪大眼睛看,看清楚了,是個女的。但不是冬如,像是冬如的堂妹。
難道她倆住在一起了?客房的窗簾是打開的,澤勝看清楚了,整個客房顯得比較空曠,里面有衣柜、床頭柜,但是沒有床——因為澤勝搬走了客臥中的那張床。澤勝看到那個好像堂妹的人竟然往地板上躺了下去。錯了,不是地板。澤勝仔細看,原來地板上鋪了一層被子——這個人這些天在客臥打地鋪睡?
澤勝站著黑暗的頂樓,扶在欄桿上不斷地張望,她慢慢了解了對面的一切:房子里面沒有男人,也沒有女兒,現(xiàn)在是冬如跟她的堂妹在里面住,而她的堂妹暫時睡在鋪著被子的客房的地板上。
澤勝掏出手機,給冬如打電話,他就想問問她到底什么時候才會把女兒接回廣州來。他邊撥打邊看對面窗戶里面冬如。冬如聽到鈴聲,拿起手機,一直看著手機,就看著,但一直也沒有按下接聽鍵。
澤勝再撥打,冬如還是沒有接,反而去拿拖把拖地去了。
他怒火中燒。我這么快從里面搬出來,可不是為了讓你堂妹住進來,是為了女兒早點回來住。
他生氣了,立即拿著手機發(fā)了一條不著邊際的信息給冬如:你不會窮得連張床都買不起了吧,讓你堂妹買一張吧,快把我女兒接回廣州來。
兩三分鐘后,澤勝看到冬如和堂妹兩個人在屋內(nèi)慌張的來回尋找著什么,看天花板,看墻角,看窗戶,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接著,冬如走到陽臺上看了看,堂妹走到臥室窗戶邊看了看。盡管澤勝知道她們看不到黑暗中的自己,但還是不自覺的把腰貓起來,藏身到天臺的欄桿后面。
不一會,澤勝看到她們分別站在客廳和臥室的窗戶邊,不約而同地貌似用很大的力氣把客廳和臥室的窗簾拉了起來——澤勝再也看不到里面的狀況了。
澤勝在手機上很快收到了冬如的回復(fù):蔣澤勝,你竟然在屋子里裝了攝像頭,你這是違法行為,我要告你。
澤勝折騰了好半天,也累了。對面七樓所有房間的窗簾都拉得嚴嚴實實,密不透光,一時半會也無法再觀察里面的情況了,他悻悻從樓頂走下,往自己的住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