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靈虛宗里,天陽真人是一個超然物外的存在。
論輩分,他是宗門資格最老的大長老,宗主冷修平只是他的師弟。
論修為,他堪稱靈虛宗一代門人中最為低下的一個,活了一百四五十歲,卻還停留在金丹中階修為,此生晉升元嬰只怕遙遙無期。
但是說到地位之高、話語權(quán)之重,偌大一個宗門無人能及,若是遇到事情,就連宗主也只能與他客客氣氣的商量,不敢有絲毫的不敬之色。
原因很簡單,他是整個宗門最好的煉器師。
凡是出門歷練的靈虛宗弟子,哪一個手里沒有一兩件天陽門下嫡傳弟子打造出的法器?在眾門人的眼里,這些法器,就是他們賴以保命的最后一道保障。
甚至連宗主手中的上品靈寶紫云劍,都是天陽真人一連禍害了靈虛宗歷代傳下來的四件靈寶,歷經(jīng)九年方才成型。
這樣一個人物,靈虛宗上下誰敢不敬?
他大喝一聲,眾門人頓時心中忐忑,急忙閉緊嘴巴,連呼吸都盡量放緩了下來。
天陽真人滿意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抬頭看了一眼,見器劫漸漸有散去的跡象,不由得更是心焦。急忙把目光轉(zhuǎn)向剛剛從鐵匠鋪里走出來的云沐塵,目光貪婪的盯著離火中煅燒的凝膠胚胎,笑瞇瞇的說:“這位小友,可是要渡器劫么?鄙宗早已準(zhǔn)備好了五靈大陣,只等小友賞光一敘!”
對于這位天陽真人,云沐塵并不熟悉,只是在前世中曾聽過他的名頭,當(dāng)時的獵殺者團(tuán)隊中,就有一位元嬰老怪手持天陽真人親手淬煉的靈寶,大殺四方,戰(zhàn)績輝煌。
當(dāng)時云沐塵極為羨艷,心中便存了將手中太乙雷光劍淬煉一番的打算,但是當(dāng)他向那位前輩請教時,那人卻長嘆一聲,搖頭道:“只怕你再也瞧不見那老東西了……”
幾經(jīng)追問這才知曉,早在數(shù)年前,魔族便已經(jīng)攻破了岱州城,靈虛宗與城共存亡,自宗主之下盡數(shù)戰(zhàn)死,無一生還。
大義當(dāng)前,縱然小節(jié)有虧,云沐塵卻還是對靈虛宗高看了一眼。這也就是為什么剛才明明邱羅言飛揚(yáng)跋扈,言辭又是咄咄逼人,云沐塵卻并未動怒的原因。
靈寶即將出世,器劫一起,正在附近閑逛的天陽真人立刻有所感應(yīng),急忙匆匆趕來,一眼見到宗派一干門人站在那里,人群中卻有一位布衣青年,手托先天離火,火焰中一枚靈寶胚胎翻番滾滾,不由得大為驚訝,當(dāng)下出言邀約。
“多謝前輩好意,在下心領(lǐng)了!”云沐塵微微一笑,左手牽過小狐貍,足下一團(tuán)火云徐徐升起,回首道,“不知哪位稍有閑暇,且替在下取了那劍?!?p> 倒是邱羅言反應(yīng)最快,一個箭步?jīng)_進(jìn)鐵匠鋪,反手抓起被修整過的陶土劍模,騰空飛起,喊道:“兄臺稍待,我來了!”
眼見一道火光遠(yuǎn)遠(yuǎn)的向城外飛去,天陽真人愣了一愣,隨即喊道:“都愣著干什么?還不快跟上?”
他剛剛掠出城頭,一眼見到遠(yuǎn)處烏云低垂,有無數(shù)銀蛇在云端中若影若現(xiàn),不由得一怔,“雷劫又加強(qiáng)了?他到底在干什么?”
天陽真人才剛剛落地,便看到了令他終身難忘的一幕。
裝有靈寶胚胎的陶土劍模在空中滴溜溜的轉(zhuǎn)圈,云沐塵左手抱著小狐貍,右手則打出無數(shù)法決,虛空成紋,一個個落在劍模中。
那暴戾的天地元?dú)饣癁橐坏来执蟮睦做?,轟然劈落下來,在空間中突然一陣詭異的扭曲,瞬間變得細(xì)小了許多,盡數(shù)落在劍模上。那模樣就如同有人以一桶水從空中當(dāng)頭澆落,卻被一個巨大的漏斗接住,沒有浪費(fèi)一絲一毫。
“神煉之術(shù)……是神煉之術(shù)!”
天陽真人忽然老淚縱橫,大呼道:“得見神煉之術(shù),老頭子這一世,當(dāng)真是不白活了!”
那些跟隨趕來的靈虛宗弟子不明所以,一個個莫名其妙的站在旁邊,攝于天地之威,一個個驚得抖抖索索。只有邱羅言站在云沐塵身邊,激動得全身顫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不要聽你師父胡吹大氣!什么神煉之術(shù)?神煉傳于上古洪荒之時,如今煉器之人不得其法,將引、接、收、歸四字訣,稱呼為什么神煉之術(shù),實(shí)則大大不同!”云沐塵一邊引雷劫入劍胚,一邊淡淡的對邱羅言說,“存養(yǎng)功純,六通已證,即是出神景。然而出神非自能出,乃以意引而后出也。出時即存想泥丸,使陽神暫為依據(jù),與中田成一虛空境界。用意稍稍引之,使神凝光中,身外始有身。此時最為緊要,必須隨出隨收,萬不可任意流連。你聽明白了么?”
云沐塵并未刻意壓低聲音,凡是在場之人均聽得清清楚楚,眾人還在不明所以,天陽真人卻不發(fā)一語,忽然緩緩拜伏在地,恭聲道:“多謝道友厚賜!”
他這一拜,靈虛宗弟子都不禁面面相覷,但是連長者都下拜,他們也只能拜伏下來,心中百味交織,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邱羅言卻呆呆怔怔的站在那里,眼神茫然。眼見雷劫漸漸消散,云沐塵伸手從劍模中取出一把銀光閃爍的鋒利短劍,將劍模塞在他手心,微笑道:“這劍模便送給你了,不過這東西到底是借用人家鐵匠鋪?zhàn)拥?,你且去付些錢財,不要虧待人家?!?p> 邱羅言渾身一顫,眼中漸漸清明,顫抖著輕輕撫摸劍模,感應(yīng)到其中蘊(yùn)含的大道之紋,心有所感,急忙長身跪倒,沉聲道:“多謝道兄!”
云沐塵輕聲道:“天下柔弱者莫如水,然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此節(jié)你須牢記在心,日后須時時謙遜,萬不可自逞其能,反而蒙蔽了你上進(jìn)的道路?!?p> 邱羅言細(xì)細(xì)咀嚼云沐塵的話語,忽然喜道:“我明白了——”急忙抬頭,卻見面前之人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
天陽真人此時哪里還有前輩高人的模樣?一個箭步竄了過來,將邱羅言拉起,劈頭問道:“那位道友后面又與你說了什么?”
聽邱羅言轉(zhuǎn)述云沐塵的話語,天陽真人連連頓足,懊悔道:“此子天賦奇才,分明是借此點(diǎn)化于你,這般好機(jī)會,你為何不抱著人家大腿,邀去宗門一敘?你平素聰明伶俐,如今為何變成一副呆頭鵝模樣?真是讓老子氣死了——”
見師父越罵越是難聽,邱羅言忽然小心翼翼的說:“師父,那位道兄三日之后便回,那時咱們再請他前去宗門做客也不遲啊!”
“嗯?”天陽真人不由得一愣,一轉(zhuǎn)念間,伸手揪著邱羅言的耳朵,喝道,“你把今日之事細(xì)細(xì)與我說來,不可有半分遺漏!”
他陡然瞥見邱羅言手中的劍模,劈手奪了下來,笑嘻嘻的說:“好徒兒,這劍模且讓為師先行參詳數(shù)日,你是我的寶貝徒弟,便是為師揣摩出其中真意,自然也會傳于你不是?”
邱羅言哭笑不得,只是耳朵還被拉住,只得苦苦哀求道:“師父放手,哎呀,耳朵要掉了……”
這師徒二人一邊斗口,一邊乘風(fēng)飛起,竟然將一干門人棄在一旁不聞不問,徑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