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勢如虹的聲音直接穿入陸夕云的大腦,他的體內(nèi)氣息徹底不受自身控制。
要結(jié)束了嗎?
場景逐漸破碎,裂紋無限延伸,氣障消失,唯一存在的只剩下在空中盤旋的火之龍頭。
“難道是幻術(shù)?!”
陸夕云懵了。
沈劍敏趁他注意力都放在李錫科身上時使用了幻術(shù)。
“暗霄”可以強制別人進入自己所打造的幻境,讓對方產(chǎn)生錯覺,進而影響戰(zhàn)斗導(dǎo)向。
這一招的成功率并不是很高,更何況現(xiàn)在還是在她體內(nèi)氣息不充足的情況下。
但李錫科的刀法成功使陸夕云調(diào)動一切能調(diào)動的氣息進行防御。
即便他可能會有所察覺,也無力改變被控制的命運。
這是死局。
火之龍頭一口咬住陸夕云的肩膀,隨著“梓瀅”的揮舞而改變方向。
血液參雜著炎流在空中勾勒出令人窒息光景,像是古代的圖騰,又像是連通天界的通道。
“啊啊??!”
李錫科青筋暴起,他也已經(jīng)到達了極限。
【再給他最后一擊!】
一道紅光從天而降,巨大的氣息力量將陸夕云從空中狠狠帶向地面。
轟隆一聲,火光沖天,煙塵四起。
大地都甚至為此顫動,這種級別的殺傷力,就算是不死的怪物,也能將它帶入地獄。
“成功了嗎?”
沈劍敏瞪大眼睛看向城墻外砸出的深坑,火之氣息的余韻還未散去,紅霧與煙塵混為一體,更加攝人心弦。
她又將目光移向氣喘吁吁的李錫科。
火之氣息能在這種環(huán)境下使出如此強勁的刀法,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堂堂閉月將陸夕云被一個毫無名氣的人直接完敗,這要是傳到其他四國高層的耳朵里,怕是又要以為青云國隱藏了什么秘密武器。
“成功了?!?p> 李錫科艱難回道。
當(dāng)然不是完敗,李錫科也到達了極限。
從極寒之地到這里,接連的戰(zhàn)斗在不斷地消耗氣息,況且他頻繁使用“通天印”,身體負(fù)擔(dān)自己已經(jīng)無法承受。
“恩恩炎流”可以說是他能夠使出的最后一個必殺招。
二人緩緩落下,沈劍敏攙扶著李錫科,朝深坑邊緣一步步走去。
“大哥!”
“大哥!”
雷鳥雪兔急忙跑來,二人表情充滿了擔(dān)憂,完全沒有平時的嬉皮笑臉。
“我還沒死呢,怎么和叫魂一樣?!?p> 李錫科無奈地笑了一下。
“你太亂來了吧……”
雷鳥輕輕說道。
“不亂來贏不了的,拖的時間越久對于我們來說越不利。”
雪兔緊緊湊到李錫科耳邊,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
李錫科忽然身體有點升溫。
“你觀察的太仔細(xì)…咳,了?!?p> “公子別說話了,好好調(diào)整自己體內(nèi)氣息,我能感受到你身體的變化?!?p> “好好…”
四人緩步朝深坑邊緣走去。
煙塵被重新卷起的狂風(fēng)吹散,視野開闊起來。
陸夕云面目朝下一動不動,羽衣已經(jīng)被燒毀了大部分,但一開始被火龍頭咬住的肩膀卻沒有什么大礙。
沈劍敏和李錫科表情忽然一下冷峻起來。
“難道…”
“為什么還有一絲氣息?!”
雷鳥雪兔愣住了。
什么叫還有一絲氣息?
在那種破壞力之下不應(yīng)該是變成一攤?cè)饽嗔藛幔?p> 一道細(xì)微的寒光突然射中沈劍敏的脖頸,深紅色的液體沿著針頭流入她的身體之中。
“嗚…”
沈劍敏一手扼住咽喉,瞳孔時而放大時而縮小,眉毛都仿佛要豎起來一般。
剩下三人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
“沈?qū)④???p> 李錫科將寒針迅速拔出,卻被沈劍敏一下推開,她沙啞著說道:
“快跑,快跑…”
聲音澀耳難聽,仿佛是在經(jīng)受著什么折磨。
“哼哼哼?!?p> 熟悉的聲音在空氣中傳播,李錫科震驚的一瞬間屏住了呼吸。
這是怎樣頑強的生命力?
只見陸夕云慢慢爬起,血液從頭上不停滴下,他昂起被血浸紅的鐵皮鼻套,眼球中充滿了血絲,詭異又瘋魔。
“真是小看你了,竟然逼我將全部的‘長生藥’一次性吞下才得以抵消掉最后一擊的傷害,如果純靠身體硬扛,即便是李成安來了也難以回天?!?p> 他大笑起來,又自夸道:
“這么說來,我還是要比他能強一些?!?p> “你對沈?qū)④娮隽耸裁矗俊?p> 李錫科怒吼著說道,他全身都在發(fā)抖。
“做了什么?做了和對白熊一樣的事情?!?p> 難道是…
【是天狼血,成品“長生藥”通過其他藥材的中和作用壓制了血液中的怒性,只保留了對人體有益處的部分,而未經(jīng)處理過的天狼血能輕易引發(fā)弱小生物的暴怒,將他們的意識吞沒,對于天狼來說,除了同等級的神獸,其他剩下的都是弱小生物?!?p> 陸夕云從深坑一下跳出,朝城墻跑去。
“陸夕云!”
李錫科痛苦地捂住胸口。
雷鳥輕輕碰了一下他。
“大哥,澀月將…”
沈劍敏痛苦地在地上翻滾,但還在不斷地說著“快跑,快跑”。
“啊啊??!”
忽然間寒骨的慘叫聲在空氣中回蕩,她已經(jīng)強忍不住。
李錫科心已經(jīng)揪成了一團。
怎么辦,怎么辦…快想,快想…
通天印,火之刀法,都不行。
融合技能?對,我還可以融合,阿然!
【很遺憾,我也沒有辦法。】
怎么會……
李錫科隱隱看到沈劍敏的上空浮現(xiàn)出一雙眼睛,恐怖駭人。
“這是?”
【暴食惡魔?!?p> “啊,對了,我又忘了?!?p> 她的身體里還藏著一只惡魔。
沈劍敏的最后一絲意識終于被“天狼血”徹底奪走,或者說是那只惡魔獲得了身體的主導(dǎo)權(quán)。
極寒之力從沈劍敏的身軀中散發(fā)出來并向周圍迅速蔓延。
一瞬間里,以她身體為中心的地面開始結(jié)出厚實的冰層。
“快走!”
【快走。】
雷鳥雪兔和阿然同時提醒,李錫科才反應(yīng)過來,他立馬一躍而起,浮在空中。
雷鳥雪兔則是使用“隱流”迅速向軍隊沖去,將還在發(fā)呆的火煌一下帶起。
冰面向四面八方襲去,速度之快,面積之廣,都是前所未見。
一瞬間里以沈劍敏為中心的方圓幾里都被冰層包裹,無論是城墻,還是那些沒來得及逃跑的將士。
任何人在這種大恐怖之下都是想要活命的,律令和其他事情一瞬間都被拋之腦后,只是遵從本能想要活下去,但是來不及了。
除了后方的士兵,一半以上的將士都被凍封在了寒冰之中,個個面露慘相。
但是冰面的生長并沒有停下,只是速度在逐漸放緩。
如果放任不管,整個寒墟可能都會淪陷。
李錫科從空中落下,雷鳥雪兔也帶著火煌趕到身邊。
“這個惡魔到底想干什么…”
李錫科眼神呆滯,毫無生氣。
……
冰層緩緩?fù)七M逐漸逼近寒墟主城,還幸存著的士兵因為群龍無首只能被迫朝著反方向后退。
狂風(fēng)減弱了許多,時而咆哮,時而安靜,天地之間在這一刻都?xì)w為暴食惡魔。
這個局面是所有人始料未及,李錫科木木地站在那個包裹著沈劍敏的冰晶面前。
他又一次將事情搞砸了。
“主人,你沒事吧?!?p> 火煌語氣非常柔和,似乎有點害怕。
李錫科回頭看著火煌那不入世俗煙火的表情,他發(fā)了一會兒愣又笑出聲來。
“哈哈哈,我真的是一個廢物…”
這可怎么辦呢?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氣息不足,“通天印”使用過度,“梓瀅”似乎已經(jīng)到達了極限,刀身不再發(fā)出光芒,而是變?yōu)榘导t。
【原來沒了這些東西,你就是個廢物了。】
阿然還不忘補刀,或者說是有著“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他現(xiàn)在徹底累了,好想要休息一會兒。
逐漸模糊的視野中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青年男子身影,那人抓住羽衣衣領(lǐng),將頭狠狠砸向自己的額頭。
這頭真硬…
疼痛感重新將李錫科從呆滯中拉了回來,他跪在地上捂住額頭。
“啊啊啊?!?p> 他低聲嗚咽,不知是因為那一下猛烈撞擊還是因為正在發(fā)生的所有事情。
“大哥,你在哭嗎?”
雷鳥嚴(yán)肅問道。
“大哥,你為什么要哭?”
“大哥,事情還有迂回的余地嗎?”
雷鳥接連發(fā)問,每一句話都刺痛著李錫科。
他忽然深吸一口氣,將李錫科從冰面上拉了起來。
淚流滿面,不忍直視。
這真的是那個什么也不怕的大哥嗎?
“大哥!你不是說要罩著我們嗎,你忘了嗎,你忘了嗎!”
雷鳥咆哮起來,這幾聲振聾發(fā)聵,讓李錫科一下止住了還在滾落的水珠。
雪兔將雷鳥一把拉開,李錫科癱坐在地上不敢直視二人。
“哥,我們走吧,我們?nèi)ププ∧莻€畜生?!?p> “嗯?!?p> 兩道黑影迅速朝城墻方向沖去,他們使用了“隱流”。
別去啊,你們不是他的對手,會死的…
李錫科想要發(fā)聲,卻因為剛才的嗚咽咽喉被唾液堵住,他說不出話來。
【我從沒想過你會如此脆弱,如果這樣的話,你就不配當(dāng)我的宿主?!?p> 可是現(xiàn)在的我什么也改變不了。
改變不了?
這四個字為什么這么熟悉,不正是陸夕云所說的嗎?
原來他們是一路人,面對自己的弱小只會說:改變不了。
【你都不去改變,只能在這里傷感?!?p> “我想…”
【繼續(xù)消耗壽命使用那一招么,不行的,在這里哪怕你將命搭上也使不出來。你一直以來都挺極端,我很早就發(fā)現(xiàn)了,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情,總想著將自己怎么樣,所以你不會成長?!?p> “不會成長么”。
一股溫暖忽然在他的皮膚上傳開,慢慢滲入身體,洗滌靈魂。
火煌將他緊緊抱在懷中,面帶笑意。
“主人放心,我永遠(yuǎn)也不會離開你?!?p> 這一幕似乎在哪里見過,不,這一幕曾確確實實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冰天雪地里,紅發(fā)女孩緊緊摟住自己,用溫柔的語氣說著永不分離的誓言。
是誰呢?是誰曾今立下的承諾。
多種記憶開始融合起來,變得難以分辨,一時間里,夢境與現(xiàn)實,意識領(lǐng)域和多重記憶,腦海中的場景不停閃爍,李錫科甚至都不覺得自己還活著。
“主人,你在害怕嗎?”
當(dāng)…
這一聲使得李錫科回過神來,大腦不再隱隱發(fā)痛,那些復(fù)雜多變的場景和記憶都消失不見。
空白,一片空白。
“是啊,我怕了,怕失去所有,怕保護不好你們,怕死的人越來越多?!?p> 李錫科呼吸很是平緩,像是在把控著一種節(jié)奏。
“有主人在一切都會好起來。”
李錫科擠出一個笑容。
“你為什么這么相信我呢?”
“因為是主人將我從那個暗無天日的牢籠中救了出來,而且…”
“而且什么?”
火煌靈動的眼珠微微顫動。
“而且主人即善良又帥氣,我能感受的來?!?p> “哈哈哈哈?!?p> 李錫科一下子被逗笑了,他沒想到自己在火煌心中是這樣的美好。
“主人,你怎么了?”
他將火煌帶著緩緩站起。
“我能拜托一件麻煩事嗎,這件事情很危險。”
“主人說什么我都會去做?!?p> “去給雷鳥雪兔幫下忙,他們不是那個人的對手,這次會有很大的危險,你只要拖住那個人就行,優(yōu)先保護好自己,我會將一切恢復(fù)正常,拯救所有人?!?p> 李錫科說的很快,但字字清晰。
“嗯,知道了,我永遠(yuǎn)相信主人?!?p> 火煌松開他的雙手,轉(zhuǎn)身向城墻方向奔去,沒有絲毫拖拉。
“真沒想到最終讓你也陷入了危險之中,我會盡快將這片冰層融化,一定要平安無事啊?!?p> “阿然。”
【怎么,你回來了嗎?】
“嗯,我回來了?!?p> 【真是什么時候都要讓人操心,我真懷疑你就是兩歲多的孩子?!?p> ……
【你想到什么辦法了嗎?】
“嗯,剛才在火煌懷里的時候,很多記憶互相融合,出現(xiàn)了各種各樣從未有過的記憶,我從中找到了破局之法,雖然充滿了不確定性,但也只能試一下了?!?p> 李錫科輕步朝那個冰晶走去,他望著里面沉睡著沈劍敏,眼神中充滿了擔(dān)憂。
【原來是這樣?!?p> “我的想法又被你窺視了嗎?在你面前真是什么都藏不住?!?p> 【通過二人氣息相似來強行介入對方的記憶和意識空間嗎?】
“嗯,雖然我主修火之氣息,沈?qū)④娭餍匏畾庀?,互相克制,但是因為我不止一次通過“通天印”給她注入我的體內(nèi)靈氣,所以現(xiàn)在她的體內(nèi)還流淌著我的靈氣,這就是最佳的媒介?!?p> 【想法不錯。】
“需要接你一臂之力,同連接何在升意識領(lǐng)域時一樣,但這次我會潛入沈?qū)④娮钌钐幱洃洠一厮囊庾R?!?p> 【哼,如果你沒有找回她的意識,自己的意識反而會留在那里,永遠(yuǎn)也出不來?!?p> “我會成功的,我要拯救所有人?!?p> 李錫科說的斬釘截鐵,勢在必行。
李錫科將雙手貼在冰晶表面,寒冷刺骨,力量逐漸被抽走。
【有點不對勁。】
“怎么?”
【那個惡魔似乎并沒有獲得身體主導(dǎo)權(quán),是沈劍敏瞬間將體內(nèi)氣息一齊涌出,才換來短暫的壓制,那種情況下還能做出如此果斷的反應(yīng),確實不負(fù)“澀月將”之名。】
“是相信我會去救她嗎?”
【可能吧?!?p> 李錫科看著冰晶中那個蜷縮身體的女孩,她在痛苦之下還保留著平靜溫柔的面容。
他鼻子忽然酸了一下。
“阿然,開始吧。”
【嗯。】
白色的霧氣從李錫科周圍散出,一寸寸纏繞著他的身體。
要來了嗎?
他閉上眼睛感受著意識中的電閃雷鳴,直到白霧徹底散去,李錫科也倒了在冰面上。
風(fēng)雪似乎受到了一股力量的抗拒,漸漸停了下來。
這一刻的寧靜美麗,能讓任何人一醉不醒。
碧水藍天,白云裊裊。
李錫科愣在這幅景色面前,他渾身的疼痛也在這一刻消失不見。
“這是我的意識領(lǐng)域嗎?”
【不是,這是她的。】
“很美麗,很溫暖?!?p> 【和你很像?!?p> 一顆顆水珠從湖面升起,它們匯聚成人形,甚至都勾勒出了表情。
“這是沈?qū)④姷囊庾R嗎?”
李錫科將手伸出試圖觸碰,卻也怎么抵達不了,他在無形中掙扎,在無聲中喊叫。
【她的意識已經(jīng)沉睡了,我來為你們搭建橋梁,去她的記憶中找到她,喚醒她?!?p> “我該怎么做?”
阿然沒有再回話,一道發(fā)著白光的線條將他的手指同沈劍敏意識的手指相連,光芒愈發(fā)閃耀。
“這種感覺是…”
是那天穿越時的感覺,痛苦中夾雜著悲傷。
……
青云國南域邊境,信良城,信良侯府。
十幾個衣著仆人裝束的女子在李錫科周圍來回走動,她們仿佛看不見他,沒有一個人為突然多出來的異客感到震驚。
“這里是?”
一條走廊,和安武侯府的有異曲同工之妙,充滿了貴族氣派。
噠噠噠。
一個冒失的侍女朝他所在的位置小跑沖來。
“姑娘慢點?!?p> 那個姑娘似乎沒有聽見,并沒有因此放慢腳步。
二人將要撞上之時,李錫科趕忙向后躲閃,但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他忽然聽見了水珠落入湖面的滴答聲。
那個侍女也直接從他的身體中穿了過去。
“怎么回事…”
滴答。
李錫科怔了一下,他的腦海中瞬間涌入了許多記憶,也想起了為什么自己會在這里。
“沈?qū)④?!?p> 他大聲喊叫著,但周圍不為所動,沒有任何回應(yīng)。
“沈劍敏!”
還是沒有任何回應(yīng)。
李錫科停了下來,他注視著周圍來回走動的侍女,她們都滿臉愁容。
看來要想喚醒沈?qū)④姷囊庾R,首先要搞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李錫科注意到侍女分為兩支,走向不同的方向,一支手中都拿著各式各樣的物品,看起來是平時生活所需的用品,另一支則是兩手空空。
“是在搬什么東西嗎?”
他跟隨著后一支侍女向更深處走去,再往前看就是一片漆黑,仿佛是深淵在凝視著自己。
滴答。
就在李錫科將要進入黑暗中時,場景突然發(fā)生了變化,以他為中心迅速搭建起一間房屋。
房屋里空落落的,充滿蕭瑟。
一位白發(fā)鋪地的婦女坐在絨毯上,懷中正抱著一個哭哭啼啼的嬰兒,旗服將她的全身完全遮蓋。
婦女似乎在小聲呢喃。
至于她在說什么,李錫科很難聽清,仿佛隔上了一層紗霧。
眨眼間婦女身體一動不動,這個動作持續(xù)了很長時間。
就在李錫科要撐不住的時候,婦女忽然將衣袖挽起,露出雪白的胳膊,她從懷中抽出一把匕首。
寒光閃起,獻血順著手腕流下,滴進嬰兒的嘴里。
原本哭哭啼啼的嬰兒變得安靜下來,婦女身體止不住發(fā)抖。
“咯咯咯?!?p> 嬰兒笑了…
李錫科屏住了呼吸,雖然在意識里根本不需要呼吸,只是不好的情緒開始在他心里發(fā)酵。
“這才是我的好孩子?!?p> 這一句話李錫科聽得特別清楚,他也看清了婦女的面容。
和沈?qū)④娙绯鲆晦H。
滴答。
黑暗吞沒了整間屋子,連帶著也吞沒了婦女和嬰兒。
“又來了嗎?”
李錫科在黑暗中不停摸索,想要抓住些什么,但沒有什么能借給他力量。
一雙熟悉的眼睛在黑暗中睜開,散發(fā)著恐怖的氣息。
“暴食惡魔?!?p> 惡魔的眼珠中藏滿了各式各樣的圖騰,描繪著詭異的世界。
有些圖騰李錫科甚至有點印象,總覺得自己也曾經(jīng)接觸過。
那雙眼睛緩緩合住。
“別走,你別走…”
李錫科嘶吼起來,他多么想現(xiàn)在就將它殺死,但是他做不到。
漆黑再次降臨。
忽然間些許亮光撕開了深淵,艱難地射了進來,迅速照亮了整個視野,光芒愈發(fā)閃亮,刺得李錫科不由自主地瞇住了眼睛。
“瞿瞿?!?p> 是蟋蟀的叫聲。
他慢慢睜開眼睛,柔和的氣息在空氣中布滿,即便在記憶中也能感覺得來。
艷陽高照,晴空萬里。
“這是?”
李錫科瞪大了眼睛。
只見一個小女孩身著便服在空中轉(zhuǎn)動著匕首,一招一式間劍眉上挑,眼珠來回轉(zhuǎn)動,似乎是在捕捉著什么。
那熟悉的技巧,他已經(jīng)見過了很多遍。
是小時候的沈劍敏。
“快看啊,那個怪物又在做這種蠢事了?!?p> “她無論怎樣努力都是怪物,信良侯是不會承認(rèn)的?!?p> “那位主子究竟遭了什么罪?”
“快走吧,她好像在看著我們?!?p> 兩個侍女在不遠(yuǎn)處小聲嘀咕。
但這些話能傳到李錫科的耳朵里,也能傳給沈劍敏,因為她原本堅定的眼神里出現(xiàn)了一絲動搖。
沈劍敏收起了匕首,她的肚子“咕咕咕”叫了起來。
“又到了吃飯的時間了嗎?”
她從懷中取出一個粗餅,看起來放了很久,都已經(jīng)干巴失水。
她輕輕咬了一口,沒有咀嚼直接吞了下去,然后反復(fù)如此。
“嗚…”
沈劍敏一下子爬在地上,將剛才吃的東西一次性吐了出來。
李錫科愣住了,多個場景在腦海中不停閃過,它們似乎串聯(lián)了起來,構(gòu)成了一段真相。
“原來是這樣?!?p> 一名衣著華貴的健壯男子突然出現(xiàn)在沈劍敏后面,他皮膚粗糙、充滿殺氣,應(yīng)該是這個侯府的主人。
正欲站起的沈劍敏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她猛地向前踉蹌了幾步。
“哼,我們將門世代榮耀,怎么會生出你這個怪物?!?p> 沈劍敏仿佛要哭出來一般,她連忙跪下抽搐道:
“父、父親,敏兒不會礙您的眼,不會礙您的眼…”
“是誰讓你學(xué)習(xí)刀法的?”
“我…”
啪!
充滿力道的一巴掌直接甩在沈劍敏的臉上,她被這一擊帶著在地上滾了幾圈。
“父,父親。”
水珠在沈劍敏眼眶中不停打轉(zhuǎn),她渾身沾滿了塵土。
“滾!滾回那個地方!”
“是,是。”
沈劍敏小跑著進入了黑暗,從這個場景消失。
李錫科仿佛要窒息了一般,不解和憤怒支配了他的情緒。
這就是沈?qū)④姷母赣H嗎?
“呼…”
李錫科已經(jīng)大概猜出了原因。
暴食惡魔從沈劍敏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將她選擇成了宿主。
他忽然想起在極寒之地的巖洞里,沈?qū)④娨彩侵苯訉⒀┩萌馔塘讼氯ァ?p> 是味覺么,被奪走的原來是味覺。
滴答。
場景再度切換,李錫科又回到了那間光線昏暗的屋子。
“母親大人,敏兒回來了?!?p> 沈劍敏朝著旗服婦女走去,在快要接近的時候跪了下來。
“又被教訓(xùn)了嗎?”
虛弱又溫柔的聲音從婦女口中傳出,她好像沒有什么變化,又好像已經(jīng)奄奄一息。
李錫科有些發(fā)懵,因為婦女背對著自己,所以他緩步上前,想要一睹容顏。
婦女全身消瘦不堪,一開始雪白的肌膚也泛起了黃色,唯有那雙深邃的眼珠還保留著神采,如果李錫科沒有猜錯,這種變化僅是幾年內(nèi)所造成的。
是因為長期的失血嗎?
李錫科已經(jīng)搞清楚了原因。
一出生就失去味覺的嬰兒接受不了任何食物,只有那只惡魔渴望獻血。
“沒有,敏兒很好?!?p> 婦女轉(zhuǎn)過身去。
“撒謊。”
沈劍敏低頭將布滿傷疤的雙手叉在身后。
“父親大人看見了我的訓(xùn)練?!?p> “是嗎?”
婦女嘆了一口氣,又柔聲道:
“知道他為什么討厭你嗎?”
“大家都說我是怪物…”
“敏兒不是怪物,是我的孩子?!?p> 沈劍敏終于撐不住了,她上前將頭埋進母親的懷中低聲哽咽。
“他們之所以討厭你,是因為敏兒一開始就到達了其他人傾其一生也無法抵達的終點,那份力量讓他們羨慕,讓他們恐懼?!?p> 沈劍敏抬起頭來看著母親枯瘦又慈祥的面容,她細(xì)聲道:
“可是敏兒不想要這份力量,正是因為它,父親和大家才會遠(yuǎn)離我,母親才會變成這樣?!?p> “我相信我的孩子會壓制住那個惡魔,用那份力量去幫助別人,獲得認(rèn)同?!?p> “我真的能得到別人的認(rèn)同嗎?”
“當(dāng)然,敏兒很優(yōu)秀?!?p> 婦女將沈劍敏扶起來,自己也拖著油盡燈枯的身體緩緩站起。
她們牽著手朝屋外輕步走去。
“敏兒,你要記住,如果將來有人盡力幫助了你,那就一定要去回報?!?p> “嗯?!?p> “如果有人需要你,也不要推辭。”
“嗯?!?p> “那份力量并不會是惡果,母親相信你會用它來保護弱小的人不受傷害,這樣大家總有一天不會再用異樣的眼光來看待你?!?p> “嗯?!?p> 在快接近門檻的時候,婦女蹲了下來,她扶摸著沈劍敏的臉蛋。
“敏兒,你恨母親嗎?恨我將你帶來這個世界?!?p> 沈劍敏搖了搖頭。
“敏兒最喜歡母親了?!?p> “母親也為你的堅強驕傲?!?p> 二人笑。
……
李錫科呆呆地望著被黑暗漸漸吞沒的兩人,他想要伸出手去抓住,但卻使不上力氣。
這世界上原來真有如此善良的人。
黑暗再次籠罩了李錫科,看不清任何東西。
惡魔之眼緩緩睜開。
“沈?qū)④姷囊庾R在哪里?”
這次暴食惡魔沒有再閉口不言。
“吾的宿主么?”
深沉威嚴(yán)的聲音在黑暗中回蕩,李錫科在這聲音中竟聽出來些認(rèn)同感,因為“宿主”那兩個字說的很重。
“我是來找回沈劍敏意識的?!?p> “又是來傷害宿主的人嗎?”
怎么回事?
李錫科一時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
“原來是汝啊,倒是可以信任?!?p> 惡魔開始了自言自語。
“喂,沈?qū)④娨庾R到底在哪里!”
“在哪里?就在這片記憶當(dāng)中,希望汝可以將她救回,不然吾也有點無趣了?!?p> 雙眼緩緩合上,李錫科還想要問點什么,但暴食惡魔似乎也不會再回應(yīng)他了。
不對勁,很不對勁。
黑暗吞沒了李錫科,將他帶向了下一個場景。
滴答。
雪花穿過李錫科的身體飄落,一瞬間里他還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寒墟,但這里只是類似侯府后院的地方。
“啊啊啊…”
他低聲苦叫起來。
頻繁的場景切換和記憶改變讓李錫科精神有點接受不了,但同時也收獲了不少。
他已經(jīng)基本知曉了緣由,一個大膽的猜想在腦海中迅速建立。
如果真是所想的那樣,或許帶回沈?qū)④娨庾R的成功率就會高很多。
李錫科環(huán)顧著四周,破爛不堪的房屋,禿落落的楓樹,沒有生氣的氛圍。
蕭瑟,還是蕭瑟。
“這是哪里?”
一個女孩背著絨毯從一間房子里走了出來,淚水在眼眶中不停打轉(zhuǎn)。
李錫科瞪大了眼睛,他看見有一些已經(jīng)發(fā)卷的白發(fā)從包裹著的絨毯中露了出來。
“呼呼呼…”
即便他已經(jīng)猜到了,即便這不過只是記憶畫面,但此情此景沒有人會不為之動容。
沈劍敏將絨毯輕輕放在了楓樹下,她朝著母親的遺體跪下,頭緊貼著地面,這個動作維持了很長時間。
雪花在絨毯上鋪了薄薄的一層。
這一刻,仿佛是誰精心布置出來的圖景,寧靜孤涼。
小女孩要用兩把匕首鑿出一個深坑。
這好像不太現(xiàn)實,但現(xiàn)在在李錫科眼前確確實實發(fā)生了這一幕。
沈劍敏指縫中都滲出了血液,她只是一個小女孩,她沒有那么大的力氣。
即便李錫科清楚這只不過是記憶罷了,但他還是難以接受。
這是侯府啊,難道侯爺?shù)姆蛉巳ナ蓝紱]有個像樣的葬禮嗎?就是因為她生了個體內(nèi)帶著惡魔的孩子?
“哼哼哼,這是什么家人…”
李錫科苦笑起來,他想要離開這個場景,但那個惡魔似乎并不想切換。
沈劍敏雙手已經(jīng)被獻血涂滿,嘴里不停吐著白霧,她也已經(jīng)到達了極限。
但坑卻不大不小,還差很多才能埋下一個人。
“這下怎么辦呢?”
沈劍敏輕聲問著自己,她停了下來,呆呆坐在坑中,忽然又抬頭看著滿天飛舞的雪花,眼神中充滿了迷茫。
過了一會兒,沈劍敏從坑里爬了出來,將匕首搭在了本就單薄的衣裳上面,她猶豫了一下,就使上了力氣。
“撕”的一聲,一條不長不短的布條就留在了手里,她又用匕首將布條分為了十等份,然后將它們纏在了手指上。
只不過因為衣裳被撕去了一片,所以一部分肌膚就露在了外面,同雪一樣白,雪花打在上面都不容易看見。
“這下就好了?!?p> 沈劍敏索性將匕首扔在了一旁,直接跳入坑中,僅靠著十指來刨土。
喂喂喂,這么胡來的嗎?
李錫科不由自主地朝前走去,直到他無法進入坑中的時候才反應(yīng)過來。
原來這只是記憶。
獻血侵透了布帶,令李錫科已經(jīng)不忍心在繼續(xù)看下去,但暴食惡魔仿佛就是要將這一幕呈現(xiàn)給他。
無論李錫科站在何種角度,那個場景都會跳轉(zhuǎn)到他的眼前,那怕是將眼睛閉上,腦海中也會浮現(xiàn)出來。
“夠了!”
李錫科怒吼起來。
但也在這時,那個對于小孩來說難以完成的任務(wù)接近了尾聲。
沈劍敏背起自己的母親將她小心翼翼地放入坑中,然后閉著眼睛合住血淋林的雙手,說出了那句讓李錫科難以忘懷的一句話。
“神啊,如果可以,下一世不要讓母親再生出來我這樣的孩子。”
李錫科怔住了,他將手緩緩伸出去,想要觸碰女孩凍得發(fā)紅的臉頰,但還是直接穿了過去。
這不怪你啊,這不是你的錯……
黑暗逐漸襲來,那個惡魔真會挑時間。
滴答。
場景再次轉(zhuǎn)換,這次好像快進了很長的時間,因為他的旁邊就站著亭亭玉立的沈劍敏,身材凹凸有致,眼神深邃冰冷,只不過這時已經(jīng)戴上了白巾。
這又是哪里?
李錫科環(huán)顧四周,像是一個比武臺,而他們就處于擂臺的正中心。
“二十四勝,比武勝出!”
一道熟悉的身影從空中落下,緩緩向沈劍敏走去。
李錫科瞪大了眼睛。
“師…父?”
他脫口而出,但安武侯沒有搭理,因為他的話本來就不可能傳達出去,這是在記憶中。
沈劍敏單膝而跪,莫敢仰視。
“下一位月將就是你了,繼承‘澀’之名?!?p> “沈家女子劍敏謝過安武侯?!?p> “起來吧,則日前往雀城?!?p> 安武侯轉(zhuǎn)身離去,留下沈劍敏一人站在擂臺當(dāng)中,當(dāng)然還有李錫科。
忽然間邊緣的黑暗中多了很多人,他們目光兇狠,手對著沈劍敏指來指去。
“怎么會是她,連姓氏都隨母親的外人?”
“我們宗室二十四人比不過一個怪物嗎?”
“不是她厲害,肯定是用了什么下作的手段?!?p> “說不定是她出賣了…”
……
尖銳刻薄的話語一遍又一遍在周圍回蕩,能聽出來那些人可能還與沈劍敏有一定的血緣關(guān)系,但是卻沒有絲毫的同宗情誼,反而像是仇人。
沈劍敏不為所動,靜靜站在比武臺上。
“安靜!”
霹靂一聲喝住了人群,他們都不在唧唧歪歪,只是兇狠的眼神還沒有改變。
一道魁梧的身影憑空出現(xiàn)在比武臺上。
“父親大人?!?p> 沈劍敏想要跪下,卻被一手打住。
那個男人淡淡道:
“我沒有你這種怪物孩子,你贏了比武,被安武侯相中,這我阻止不了,但是從今天開始你與我族再無半點瓜葛?!?p> “父親大人,我能做的更好,不…”
沈劍敏呼吸急促起來,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
為什么呢?他是個混蛋啊,因為莫名其妙的理由就拋棄了你們母女,你怎么還要向他卑微。
只是因為他是你的父親嗎?
“夠了!”
那個男人一聲喝住沈劍敏。
“你已經(jīng)與我族無關(guān),去追隨安武侯吧?!?p> “如果父親大人需要我讓出名額給其他人,敏兒也愿意?!?p> 李錫科想要逃離這里,他接受不了,接受不了這種善良。
“滾!”
藍色氣旋正正擊中沈劍敏,將她打出擂臺。
那個男人已經(jīng)離去,邊緣的其他人也逐漸消失在黑暗之中。
沈劍敏捂住胸口站了起來,她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重新向比武臺走去,而這次她的眼睛盯著的地方正是李錫科所在的位置。
她能看見我嗎?
一個疑問從李錫科腦中發(fā)出。
不,不,不可能的,這是在記憶中,原先發(fā)生的事情怎么可能改變。
只見沈劍敏在他面前停了下來,將身體前傾,貼到他的耳旁。
怎么可能?!
“你現(xiàn)在明白了嗎?”
這不是沈劍敏的聲音,而是暴食惡魔那種充滿靈魂壓制的磁聲。
周圍的場景迅速被黑暗吞噬,一切都消失不見,只剩下二人站在,或者說是懸浮在漆黑一片的深淵中。
“變回去?!?p> 李錫科眼神一凜,殺氣騰騰。
“汝安敢命令吾!”
一陣氣波從沈劍敏身體沖出,一下將他的半邊身體擊散。
“怎么回事?”
“汝正在吾之宿主的記憶中,一切都將聽從吾之意向,即便是在這里將汝的靈魂吞噬,也是吾說了算。”
被擊散的下半身果然沒有恢復(fù)過來,李錫科眉頭緊鎖。
“你到底想怎樣?”
他現(xiàn)在沒有任何戰(zhàn)斗力,這種靈魂形態(tài)與暴食惡魔無法相比,只能盡力保持冷靜,找到一線生機。
若是暴食惡魔想要讓他消失,能有無數(shù)個機會,但它卻在不停給自己傳達沈?qū)④姷挠洃?,肯定是故意而為?p> 有蹊蹺。
“吾想讓汝喚醒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