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香有些呆愣地坐在雙層過江大巴上,回寧大的新校區(qū)去。天灰蒙蒙地下著細雨,連同著她的心,幽暗凄冷。透過大巴的茶色玻璃,可以看進她的眼眸,里面象是飄著一層霧,有些難以聚焦的恍惚。她額前的劉海黏成兩縷垂下來,半遮住她的眼,有些刺癢,她并不伸手去拂。她靜靜地忍耐著那種不適的滋味。隨著汽車的搖擺,頭一斜一斜,劉海一晃一晃。
從現(xiàn)在開始,人生的一切都已經(jīng)改變,不是嗎?
心里有事的時候,葉香最愿意做的,就是打掃和整理。她必須用不停的忙碌來占據(jù)自己的整個心神,將大腦放空,才可以裝作像個無事人一般,無動于衷。
她鉆進床簾,躲進被子,將身上的衣物一樣一樣除下,換成睡衣。然后,再將床單被套與枕套一件一件拆下,連同衣物裹成一大抱,泡進她那只綠色塑料大盆,滿滿一盆冒了尖,注了水,重得她幾乎拖不動。她揚手狠狠撒進去小半袋洗衣粉,脫了鞋襪,摞起褲管,站進去四處亂踩。冰涼滑膩的肥皂水,從她的腳趾間冒出來,嘰咕作響。腳底很快麻癢起來,有些鉆心入骨。葉香默默地忍受著。這種感覺,如額前的劉海一樣,能讓她注意力分散,顧不上想到其他事物。她很需要這樣的刺激,來停止自己瘋狂轉(zhuǎn)動的大腦。
有人經(jīng)過洗漱間,訝異地叫,葉香,你沒看外面?天陰下雨,你洗被子干嘛?不對啊,你上午不是才剛?cè)タ茨隳信笥训拿?,不知道外面下雨?是周穎芳。葉香扯起嘴角,無力地一笑。小芳接著問她,為啥不用洗衣機啊,省水電錢?葉香愣愣地說,不是,我就想用手洗,洗得干凈徹底!
周穎芳拐到她身邊,來,我?guī)湍銛Q。于是葉香邁出綠盆,她們一人抬起那濕重的被單一角,用力地扭轉(zhuǎn)。雖然上個月才洗過,可滴下來的,依然是灰濁如泥的黑水。周穎芳笑說,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怎么這么臟的!她瞄了一眼葉香的臉色,連忙補救道,不是,你看你這么一重癥潔癖患者,床單被套都這么臟,我們床上的那些更不能要了。
是的,臟了就是臟了。洗不干凈了。
葉香吃力地將綠盆抱進池子里,一掀盆底,那渾濁的泥漿如溪流般淌進漏口,瞬間不見了蹤影。她打開水龍頭,嘩啦啦的水柱沖擊著絞干的衣團,水花四濺。
她抹了一把臉,順手擦掉了眼角那些咸味的液體。
“葉香,你男朋友電話?!弊呃壤镂宋说幕匾簦瑐鞯脻M世界都是。
葉香心下著惱,她關(guān)了水龍頭,嘴里回應(yīng)著,快步小跑回了宿舍。塑料拖鞋啪嗒作響,沾著肥皂水,格外濕滑,她差點摔了一跤。
“喂--”她提不起什么勁,聲音細弱。
“香,你到宿舍啦?怎么不接電話,也不回我消息?”凌云的聲音焦灼,近在咫尺。
葉香的臉一紅,她將話筒默默地離開了自己的耳朵一點,嘟囔了一句,
“哦,我剛才在洗衣,沒察手機?!?p> “你又用手洗嗎?乖,用洗衣機,手洗太累人了,我會心疼的?!笔且恢宦┮舻碾娫?,偏偏傳來的句子還這樣咬人。葉香匆忙喊道,
“好了,不要說了。我要去忙了,回頭再聊?!彼坏攘柙苹卮?,嗒地掛了電話。
夜深了,熄燈號已過,宿舍里一片漆黑。嗚--嗚,手機震動。葉香從枕頭下面掏出它,將震動也取消。她怏怏然看了屏幕一眼。
“香,今天的事,你生氣了嗎?~LY”
葉香靜靜地凝視了那行字很久,編輯了兩個字。
“沒有?!?p> 那兩個字發(fā)送了很久,圖標一直轉(zhuǎn)個不停。就在葉香感到后悔,希望它真的發(fā)不出去的時候,消息顯示發(fā)送成功。葉香嘆了一口氣,天不遂人愿。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午飯之后,周穎芳約她到314去自習。坐在淡淡的斜陽里,葉香看著窗外迎風招展的綠葉,發(fā)了一下午的呆。她的腦海里,總是忘不了那些讓她心驚肉跳的畫面。她難過,尷尬,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甚至于,在那失落里,冒出了一絲憤恨。她多么希望能有一只橡皮擦,將那些畫面從她的腦海里統(tǒng)統(tǒng)擦掉。
他到底是把她當作了什么?明明,明明說好了只是一起看球賽的!
最讓她受不了的,是她母親突然打來的那個電話。就在她捧著那爆炸般的響鈴,心如擂鼓,手足無措的時候,凌云伸手過來,一把將電話按掉了。然后接著摟緊她,我行我素。那一幕,她怎么也忘不掉。
媽媽怎么會知道?又怎么會那么巧,就在那個時候打電話過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行字閃過葉香的心頭,讓它再次咚咚地猛跳起來,彷佛要爆裂開來一般。
他怎么能就那樣,完全不在意她心里的惶恐和不安?沒有一句安慰的溫言?
不經(jīng)意的,一滴淚從葉香的眼角滑落。她有些難堪,于無聲中用手背揩了一下。
“喂,葉香,能幫我看一下座位嗎?我要出去一趟?!?p> 后座有人踢了一下她的椅凳,她茫然驚醒。身側(cè)的小芳和陳城早已將書攤了一桌,和往常一樣,到校園里逛去了。戴著眼鏡的強化班無名氏,正在用征詢的眼神看著她。
見她回頭,無名氏接著說,
“Princeton給了我一個電話面試,我要去做mock interview?!?p> 教室里的人有不少停住了動作,在不經(jīng)意地觀察著他們。
葉香豁然站起,硬梆梆地說,“不行?!?p> 她十分厭煩這種微妙的游戲。陳城與徐顏甜甜蜜蜜地坐在一起,一邊看書一邊開心地撒狗糧,悍然挑釁緊鄰一個過道、在他們背后默默行注目禮的無名氏。于是此人便調(diào)轉(zhuǎn)炮火,時不時來撩撥她幾句。原本葉香都是默不作聲,偶爾點一下頭,以示禮貌。時間久了,她就算是根木頭也有所察覺,不管無名氏的目的為何,這種被人消遣的滋味并不好受。只是平時她不想多事??墒沁@一天,她忽然覺得,自己的耐心消失殆盡,沒興趣聽任何人跟她廢話。任何男生。他們都是一樣的。
是啊,就連從小一起長大的凌云都是這樣的人,她還能有什么指望呢?還不如趁早死心。
她將書包重重地甩過肩頭,朝教室大門沖去。
拉開門的瞬間,迎面撞上了周穎芳和陳城,倆人手牽手走回教室。周穎芳驚訝地說,
“葉香,這么早就回去啦?”
葉香低著頭從他們身邊繞過,“我回宿舍自習。”
快走了幾步,身后有人喊她。
“喂,你等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