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二十兩銀子,青禾高高興興地回了秋水苑,在房里沒見著景笑天,便去湯池尋她。果然,景笑天正坐在水汽氤氳的池子里,頭靠著池邊,雙眼微閉,很是愜意。青禾便將剛才隨手采的一把桂花撒了進(jìn)去,忽然發(fā)現(xiàn)水面上還飄著一個東西,她拿起來一看,竟然是那只裂了縫的百靈鳥!
“師父,這也太糟蹋東西了吧。”
“什么糟蹋東西?這叫物盡其用,好歹我也是花了一百兩銀子,橫豎也吹不了,不如陪我泡泡湯。”
“對了,師父,你說連姑娘會不會發(fā)現(xiàn)咱還回去的不是先前那只?雖說看起來沒什么兩樣,可畢竟那金絲楠木的紋理還是有些細(xì)微的不同,連姑娘先前可是都把它繡出來了。我猜——”
“看出來又能怎樣?這都還回去幾天了,她不是也沒說什么嗎?”景笑天不以為然。
“你是郡主,連姑娘即便看出來,又能說什么?”
“那不就得了?!?p> “我只是不明白,這來來回回的,師父你到底圖了個什么?”
景笑天睜開眼,把青禾手中的小鳥打落到湯池里,“圖它唄,人家的百靈會歌唱,我家的百靈會御湯?!蓖蝗环路鸩煊X到了什么,“今天的風(fēng)向有些不對啊,你這二十兩銀子可是有我一多半的功勞啊,到底怎么回事?老實交代?!?p> “師父,我剛才在園子里見著兩位連姑娘了,她們也去猜了燈謎?!?p> “那又怎樣?”
“那位連家姐姐看起來就沒有她不會的燈謎,不過,連家妹妹說想要十兩銀子,她們就只摘了十個字條?!?p> “才貌雙全還不貪心,這是把你師父比下去了啊?!本靶μ燹揶淼?。
“不是不是,”青禾急忙否認(rèn),“我知道那些燈謎也難不住師父,而且在我眼中,誰也不及師父長得好看。”
“好徒兒,師父給你講個故事。”景笑天微笑著娓娓道來。
從前有個才子聰明機智,一次皇帝跟他說,昨夜宮中有喜,讓他作詩一首。才子以為宮中有喜,應(yīng)是皇子降生,便說:君王昨夜降金龍。皇帝馬上說是女嬰,才子接過話:化做嫦娥下九重。皇帝又說可惜已經(jīng)死了,才子便道:料是世間留不住?;实劢又f已經(jīng)把她拋到水里了,才子脫口而出:翻身躍入水晶宮。
“妙!”青禾聽了呵呵笑了起來,卻見景笑天只是一動不動戲謔地看著她,立時回過味兒來,嬌嗔道:“師父,我真不是在拍馬屁。你不是皇帝,我也不是才子。”
與祁王府內(nèi)的吉慶祥和不同,今夜的鳳棲府顯得格外寧靜安謐,柳玄璋讓下人們都各自回家與親人團(tuán)聚,偌大的鳳棲府內(nèi)只有莊主、夫人和少爺三人圍坐在一起,槐影清風(fēng)邀月飲,品茗飄香明心性。
“誠兒,最近林州有沒有傳消息回來?”柳夫人突然想起來。
“放心吧,娘,一切都妥妥當(dāng)當(dāng),只等時日一到,便把蘇老爺送回云州?!?p> “那就好,你之后有見到過蘭芝姑娘嗎?”
“不曾見過,但應(yīng)該還住在蘇家別院?!?p> “蘭芝姑娘也是個可憐人,也不知道這中秋夜她孤身一人如何過?”柳夫人幽幽地說,帶著些許感傷。
“娘,人各有命,蘇姑娘看著也不是凡人,自有她的造化?!?p> “也對,說到底,這也是別人家的事,我們一家無災(zāi)無憂,已是上天眷顧。誠兒,你去給娘把琵琶拿來?!毙膶捔?,柳夫人的眉頭自然也舒展開來。
“好。”柳誠起身走了幾步,停下來回頭問道:“爹,要不要給您把劍也拿來?”
柳玄璋含笑點頭。
一曲“高山流水”在鳳棲府響起,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頓覺高山之巍巍,流水之洋洋。柳莊主在一旁舞起了蓬萊閣的滄海劍法,雖說前段時間大病一場,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依然是身若驚鴻鶯穿柳,劍似追魂不離人。柳誠聽得入迷看得興起,也拿起笛子,和著柳夫人的琵琶聲,吹奏起來。
世間最美的畫面,也莫過于此吧。柳誠仰望夜空,心中暖意涌動,甜蜜而充實。突然,一朵絢麗的煙花在遠(yuǎn)處的夜空悄然綻放,緊接著,兩朵、三朵……無數(shù)朵,在黑色的夜幕上劃出一道道五光十色、驚心動魄的星辰流蘇,好一個火樹銀花不夜天!
“那里是祁王府吧?”柳夫人被這景象深深震撼,不由喃喃自語。祁王一向神秘低調(diào),今日為何如此張揚奢華?柳莊主也在納悶。
景笑天這會兒一定在看煙花吧,柳誠若有所思。
煙花落幕,柳誠把白天準(zhǔn)備好的祈福燈點燃,明燈冉冉升起,很快就飄到了半空。她會看到這盞燈嗎?柳誠笑了笑,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傻。
這是景笑天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如此絢爛而盛大的煙花,也是生平第一次覺得王公貴胄確實也有讓人羨慕的地方。繁華落盡,下人們也都拿著月餅心滿意足地散了。
“祖母,我送您回去吧?!本靶μ焱熳∑钅傅氖直?。
“不用了,你留下,你爹有話跟你說?!逼钅概呐木靶μ斓氖直常ゎ^對荀覓說:“覓兒,你送我回去。”說罷竟頭也不回地走了,荀覓趕緊跟過去。
景笑天遲疑了一下,轉(zhuǎn)身看到祁王的目光確實落在她的身上,似有深意,便笑著對青禾說:“你也走吧,回秋水苑等我?!?p> 院子里只剩下景笑天和祁王兩人。
“王爺,有什么話您就直說?!?p> “你喜歡今晚的煙花嗎?”
“當(dāng)然喜歡,這誰能不喜歡?就是,太鋪張了,不過反正您是王爺,有的是銀子?!本靶μ旌敛谎陲椀卣f。
“喜歡就好。”祁王微微笑了一下,眼神中卻有那么一絲痛楚。
“莫不是安寧郡主生前喜歡煙花?”景笑天小心翼翼地問。
祁王避而不答,嘆了一聲,說道:“這是祁王府第一次放煙花,也是我第一次這么鋪張?!?p> 第一次?什么意思?難不成是給我放的?王爺這是真如此的話,還不如折成銀子給自己好了!好歹事先和我商量一下。還是因為王爺思念安寧成疾,借我寄哀思?景笑天開始胡思亂想。
“景姑娘,你我也算有緣,今天中秋佳節(jié),能和我說說你的家人嗎?”
家人?這從何說起?
景笑天有些為難:“我好像也沒什么家人?!?p> “青玉堂堂主不是你娘嗎?”
“這,我也不知道??赡苁?,也可能不是,反正都姓景,她對我很嚴(yán)厲,而且一直只允許我叫她‘堂主’。”
“一直?”
“對,我六歲時她把我從原來的家中帶走,之后我就一直跟在她身邊?!?p> “你之前的爹娘呢?”
“后來就沒見過,不過他們應(yīng)該也不是我的親生父母。”
“想來你也不知道你爹是誰了?!?p> “那是自然,娘都還沒有弄清楚,上哪兒去找爹?若堂主真是我娘,照這些年的情形,我爹要么是死了,要么就是辜負(fù)了她,所以我也懶得問了?!?p> “景姑娘,對不住了?!逼钔醯穆曇粲行┧粏?。
“沒事,王爺。有沒有爹娘,我都這么大了,再說堂主對我挺好,雖說我留在王府一半的原因是在躲她,但過了這么久,我還挺想她的。倒是王爺您,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您要多保重自己。”
“好?!逼钔蹰L嘆一聲。
景笑天回到秋水苑,回想起今天發(fā)生的事,尤其是剛才與祁王的對話,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蛟S堂主真的是自己的娘親?想到這兒,景笑天心里有些難受,以往的中秋節(jié)都是和堂主一起過的,這次卻連個信兒都沒給她,自己真的是太任性了,要不,找個機會去一趟悅來軒?
荀覓送祁母回清心居后,回來的路上見蘇蘭芝的住處還亮著光,竟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誰知蘇蘭芝就站在門外,荀覓本想悄悄溜走,卻被蘇蘭芝叫住了。
“荀侍衛(wèi)。”
“連姑娘,打擾了?!避饕捰行┚狡?。
“再過幾日,山水圖便繡好了?!碧K蘭芝淡淡地說。
“喔?!蹦蔷褪强煲x開了,荀覓心中頓生惆悵,“這么快,那往后——?”
“往后我還在瑾萱繡坊,倘若荀侍衛(wèi)還需要刺繡,隨時可以去找我?!?p> “只是——刺繡嗎?”
“只是刺繡,我別無所長。荀侍衛(wèi)這些時日的關(guān)照,我很感激,卻無以為報?!?p> “連姑娘客氣了?!?p> “姐姐,你怎么還在外面?”月如收拾好床鋪,不見蘇蘭芝進(jìn)屋,便出來找她,不曾想差點撞到了荀覓,“咦,荀侍衛(wèi)也在???”月如很是意外。
“在下告辭了?!避饕捰X得臉直發(fā)燙,只想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
“等一下,”月如上下打量了荀覓一會兒,轉(zhuǎn)身跑進(jìn)了屋內(nèi),“別走,馬上就好?!?p> 荀覓茫然地看看四周,不知道月如在搞什么名堂。
很快月如便從屋里走出來,手上拿著兩條黑色的緞帶,約兩寸寬,一尺多長,上面各繡著幾朵淺綠色的春蘭。
“月如!”蘇蘭芝急忙阻止她。
“我就說嘛,姐姐平白無故繡它干什么,原來是給荀侍衛(wèi)做的腕帶,看看,跟荀侍衛(wèi)這身衣裳多配!”月如這下倒是嘴快,根本攔不住。
“真的是給我的嗎?”荀覓有些不敢相信。
“荀侍衛(wèi)若是不嫌棄,就收下吧?!笔乱阎链耍K蘭芝也只好順?biāo)浦??!霸氯纾阆冗M(jìn)屋,我還有幾句話對荀侍衛(wèi)說?!?p> 荀覓如獲至寶,雙手接過緞帶,小心收好。
“荀侍衛(wèi),這緞帶,不戴最好,若戴上,旁人問起,切勿說是我送的?!?p> “連姑娘——”
“我只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蘇姑娘——”荀覓一著急,失了言。
“你果然早就知道?!碧K蘭芝的臉色一下凝重起來,“那郡主呢?”
“郡主就是郡主,她對你并無惡意,不會傷害你?!?p> 之前或許沒有惡意,百靈鳥之后呢?這次雖說只是給百靈鳥掉了個包,誰知道以后會怎樣?蘇蘭芝心說。
“也罷,荀侍衛(wèi)的這份恩情,我蘇蘭芝記下了,若不是你遮掩,蘇啟正的女兒怎進(jìn)得了祁王府?我大概還在瑾萱繡坊苦苦撐著?!?p> “蘇姑娘冰雪聰明,手藝冠絕云州,自會有出頭之日。往后如果有我能幫忙的地方,還請?zhí)K姑娘不要見外,我荀覓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反正都到這份兒上了,荀覓也就豁出去了,恨不得指著圓月立誓。
“荀侍衛(wèi)言重了,我定不能欠下你這么大的人情。夜深了,請回吧。”蘇蘭芝恢復(fù)了往日的從容,目送荀覓離去。
郡主就是郡主??ぶ骶褪强ぶ鳌\饕挵≤饕?,你到底幾個意思?蘇蘭芝在心里琢磨。
見祁王一臉沉重地走進(jìn)書房,等候了半天的秦?zé)ㄟB忙迎上去,“怎么樣?都說了嗎?”
“還不到時候?!逼钔跤秒p手使勁在面頰上搓了搓。
“那何時能到時候?王爺,你籌劃了那么久,今天又費了這么大的周章,怎么還不把實情說出來呢?眼看這三月之期就過去了一多半,到時候你如何把她再留在府里?”
“這事急不得。不是還有一個來月的時間嗎?再找找機會。只是今天的動靜有點大,我蟄伏了這么多年,京城聽到消息難免會有一些猜測?!逼钔醯穆曇衾锿钢@郏吧洗巫屇銛M的奏折送到了嗎?”
“前日已經(jīng)托人遞給圣上了?!?p> “那就靜觀其變吧,船到橋頭自然直,你也不要心急。來,一起吃塊月餅。”
“王爺啊。”秦?zé)ń舆^月餅,一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