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雅把舊鍋放在倉房門口兒，趕緊跑到院外，喊道：破爛換錢的，等一會兒！
“來啦！”
對方是個中年男子，灰頭土臉的，穿著“黑趟絨”的褲子，膝蓋及以上部分已經(jīng)磨平了“橫壟地”。上衣是一件舊軍裝，“隱約”可見草綠色?？赡苁强偝闊煹木壒拾?，牙齒較黑。但是，“萬黑叢中一點(diǎn)金”，正中的門牙是后鑲，閃著金光。此人真名實(shí)姓大家都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外號叫“大金牙”。
此人常來月牙河村收廢品。他還有個特點(diǎn)，不笑不說話，一笑就齜牙，好像故意顯擺那顆金光閃閃的門牙似的。
“大金牙”遠(yuǎn)遠(yuǎn)答應(yīng)著，然后跳下驢車，牽著小毛驢兒的韁繩拐了回來。有生意可做，他是愿意走“冤枉路”和等候的。
吉雅又跑回倉房，東挪西搬，就差往耗子洞里掏幾把了。破犁鏵、上銹的鐵管、糾纏在一起鐵絲……反正是劃拉了一鍋。她端不動啊，就沖院外喊：“大金牙”師傅，你過來幫我拿一下吧。
“好的，馬上。”
“大金牙”爽快地答應(yīng)著，然后快速地把毛驢拴在大門樁上，進(jìn)院兒到跟前一哈腰，就把鍋端起來了，嘻嘻一笑，問：這是要收拾倉房??？
“大金牙”一笑，滿口黑牙暴露無疑了，特別是那顆金色的門牙更是搶眼，陽光下奪人二目。
吉雅拍拍身上的土，說：是啊，破東爛西的，堆得到處都是，收拾收拾。
“要翻蓋房子嗎？”
“先準(zhǔn)備著吧。錢一充足就蓋大瓦房?！奔烹S口而答。
“大金牙”笑著說：一看你這院就是正經(jīng)過日子人，肯定差不了啊。
吉雅笑而不答，緊跟著走出了院子。
…………
烏蘭圖雅在小東屋，往窗外看到婆婆忙亂的身影，明白她要干啥了，心里是百感交集啊，眼淚滴在了縫補(bǔ)的襪子上。望著在炕頭兒睡得呼呼的兒子，輕聲說道：
“阿爾斯楞啊，這些年媽媽把你伺候大，多不容易啊。你啊，咋就不給媽媽爭口氣呢。等爸爸、媽媽有錢了，再給你買麥乳精不行嗎，為啥掙命似的急著要呢？”
說著說著，烏蘭圖雅眼前浮現(xiàn)了阿爾斯楞過一周歲生日時的樣子——
那年冬天，天特別涼，包家的屋是暖烘烘的，烏蘭圖雅燒得很多，生怕把阿爾斯楞凍著?！靶—{子”不太領(lǐng)情，總是伸著小手往外指，嘴里還說：溜溜，溜溜……
“臘月啊臘月——不對，你早不叫臘月了，但天氣卻是臘月——外頭冷。聽話的小獅子，和媽媽在家玩兒，好不好?。俊?p> “溜溜——”阿爾斯楞竟然委屈得要哭了。
烏蘭圖雅故意把臉沉下來，說：行，行！溜溜還不行嗎？你就是小祖宗啊，就折騰媽媽的能耐！過了年毛歲都三歲了，還是不聽話！
阿爾斯楞感覺到媽媽生氣了，可能是聽明白她已經(jīng)答應(yīng)自己了，就笑了起來。這一笑，把烏蘭圖雅的心都給融化了，趕緊在他的小臉蛋兒上親了一口。
“咱們包好嘍，別凍著，去找月亮玩兒去了?？窗涯愀吲d得，手刨腳蹬的，小獅子啊小獅子，你可真是沒出息啊，一聽人家小丫頭的名字，就樂成這樣？哈哈——”
烏蘭圖雅把阿爾斯楞包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抱著他來到其其格家串門。天氣好的時候，其其格也會抱著月亮去烏蘭圖雅家。說來也奇怪，阿爾斯楞與月亮在一起，就咿咿呀呀地說些誰都聽不懂的話。
烏蘭圖雅笑著說：小孩兒就愿意找小孩兒玩兒。我家阿爾斯楞一聽到月亮的名字，就撒歡兒尥蹶子的。
其其格樂了，說：看兩人嘮的，還挺歡呢。
烏蘭圖雅：小孩兒的話，估計只有小孩兒自己能聽懂。
…………
收廢品的“大金牙”端著一大鍋的東西，很是吃力，可他偷偷咬著后槽牙堅持著，并且裝出一副輕松的模樣。因?yàn)椤@樣才能顯出這口鍋和鍋里的廢鐵分量不重。
終于到了毛驢車前，“大金牙”把鍋放下，拿起了車上的鉤子秤。
吉雅突然想起了收豬的“童氏三魔”，就笑著說：“大金牙”你不能砸我們秤吧？
“不會。我‘大金牙’做這一行當(dāng)多年了，講的就是良心，一是一、二是二。老話兒講得好啊，得價格公道、童叟無欺?！?p> “大金牙”笑得露齒。吉雅看著他的“金牙”心中暗想：這要是掰下來，能換多少罐兒麥乳精??？
“那就好，那就好。你約約吧?！奔判χf。
“先約鍋里，我得裝到袋子里，這袋子有一斤沉，一會兒我再去皮。咱們記個總數(shù)啊?！薄按蠼鹧馈边呎f邊抓過一條袋子往里裝。
吉雅四下望著，生怕別人看到自己在賣破爛，好像是在變賣家產(chǎn)一樣。所以，她就沒有盯著秤去看。
“鍋的這些有——二十——二十三斤不足，秤還耷拉頭呢——就算二十三斤吧?！?p> “嘩啦”一聲，袋子里的廢鐵就倒進(jìn)了車上。接著是稱那口鍋的重量。
“有六斤七兩——湊個整吧，我往上撩一下，算七斤。再加上剛才的——總共三十斤……”
“行行，整數(shù)好算賬?！奔判牟辉谘傻卣f。
“大金牙”把鍋往車上一扔，隨手拿起一個錘子幾下把鍋砸得稀巴爛。砸得吉雅有些心疼。
算過了賬、付過了錢，吉雅轉(zhuǎn)身就往院里進(jìn)?！捌茽€換錢”的“大金牙”揮動鞭子，“駕——駕——”趕著毛驢車就走了。
…………
“等一下！”吉雅的手已經(jīng)拉到外屋門的把手了，被剛進(jìn)院門的包巴音喊住了。
包巴音又去撿糞了，老遠(yuǎn)看到自家門口兒停了一輛毛驢車，就快步往回走。等他到了大門，毛驢車已經(jīng)走出挺遠(yuǎn)了。
吉雅回頭一看包巴音，就轉(zhuǎn)身迎上去，問道：干啥？
包巴音放下糞筐和叉子，問：剛才那驢車是干啥的？
“破爛換錢的?！蠼鹧馈拿H車你還不認(rèn)識？”
“我說看著就像那小子。你賣啥東西了？”包巴音壓低了聲音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