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歷克斯施行了圣禮后,熄滅蠟燭,本準備入睡。
他是這座蓋亞教堂的神父,也是這里唯一的神父。如今的時代,隨著科學(xué)的極致發(fā)展,古老信仰不斷衰落,無數(shù)新興教派奪取了舊時代教派的地位,像基督教一類數(shù)碼時代的教派都已經(jīng)衰老得進了時代的墳?zāi)?,取而代之的是無數(shù)新型小教派,蓋亞教正是其中之一。
蓋亞教的信條是“遵從自然,恪守本心,愛護地球,眾生平等”,蓋亞教的教徒都相信著地球是擁有自我意識的神靈體,即蓋亞,他們將蓋亞作為他們信仰的唯一神祇。
然而亞歷克斯并不信仰著蓋亞的存在,他信仰的,只是一個拯救了自己的凡人而已……
亞歷克斯熄滅蠟燭后,借著透過質(zhì)樸百葉窗灑進來如銀色流蘇的月光,走到門口,準備閉門謝客。
然而這時,他發(fā)現(xiàn)三具尸體躺在門口的血泊之中,其中兩具面色蒼白,還有一具是無頭尸,于是連忙蹲下身來,在他們的脖頸上脈了脈。
還有一個活著的!
雖然氣息微薄,但亞歷克斯確信無疑,那個藍發(fā)的青年依舊存活在這世上!
不知為何,亞歷克斯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某個人的話:
“亞歷克斯,代替我,去救助那些無助的人吧。”
不做多想,他立刻將青年從尸體堆里拖了出來,然后急忙跑向內(nèi)堂……
……
藍楓痛吟了一聲,緩緩睜開眼,光明逐漸驅(qū)散黑暗,占據(jù)了他的視野,仿佛將他從地獄拉回了人間。
簡潔質(zhì)樸的房間,泛著金暉的晨光從翠綠的百葉窗流進來,使那些漂浮在空氣中的微顆粒染上了金燦燦的光。
他正躺在一張木床上。
直到藍楓迷茫無措地在床上坐了許久,才有人推門進來。
“你醒了?”
是一個神父打扮的和藹老人。神父身著白色的無花紋質(zhì)樸長袍,胸前掛著一個綠色的小十字架,象征著蓋亞教徒的身份。
神父已經(jīng)年近古稀,卻依然精神抖擻,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一種恰到好處的舒暢,一頭自然生長的及頸灰發(fā)雜散而不顯臟亂,只有一種自然的親和感,他身材修長,稍瘦的臉上顴骨分明,似乎不怎么吃肉食。
“你是……?”
“我叫亞歷克斯,是這間蓋亞教堂的神父,昨晚在門口發(fā)現(xiàn)了你,便將你救回來了?!?p> 也不知道沒有死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藍楓這么想著,苦笑了一下。
回憶起昨晚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情,藍楓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側(cè)腰,卻發(fā)現(xiàn)根本沒有他想象中的傷口,連縫合的痕跡也一絲不見,不禁瞠目結(jié)舌:“這,這是?”
“嗯,看來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但是還沒有完全康復(fù),暫時還是先不要劇烈活動為好?!眮啔v克斯和藹地笑了笑。
藍楓幾乎是震驚地看著他,那可不是風(fēng)輕云淡就能一筆帶過的小傷啊,那可是足足十厘米深的血口,怎么可能一夜之間完好如初?!
“總之,先起來喝碗粥吧,不吃早飯的話對身體不好。”亞歷克斯說著走了出去。
藍楓只好穿上衣服然后跟了上去,除了身體有一絲不適外并無什么痛覺,這令他無比困惑,但緊接著,他又想起了一件不得不問的事情。
教堂里的裝飾十分質(zhì)樸,基本是清一色的綠或白,祈禱用的圣水池是一個簡單的石井,裝飾著綠葉綠草,里面是清澈的圣水,甚至連禱告的神像也只是一枝供奉在神臺上的翠綠嫩枝,充滿了簡約自然風(fēng)格,絲毫沒有現(xiàn)代科技的氣息。
“請問,我?guī)е膬蓚€人呢?”
“很抱歉,他們已經(jīng)死了。”亞歷克斯可惜地搖了搖頭,將蒸騰著白氣的米粥遞給了藍楓。
“嗯,我知道,我是希望能將他們埋葬在這里的墓園。”藍楓機械式地將米粥一口氣喝下,仿佛對那燙嘴的溫度毫無感覺。
亞歷克斯點了點頭:“我已為他們清洗過身體,行了火焰圣禮,正準備下葬?!?p> “請讓我一起參加吧,麻煩了。”
神父微微一笑。
……
藍楓拿著鏟子和神父一起來到教堂后方的墓園,這里是一片合金城市中罕有的非人工綠地,綠草如茵,陽光明媚,空氣中彌漫著清新的泥土甜味。
差不多有兩個足球場那么大的墓地上有一多半的土地都豎起了大理石墓碑,顯然已是有主之地,但大多都是無名氏,只有少數(shù)的墓碑上才有死者的姓名、生卒年和其他詳細信息。
“本來這里沒那么大,但是后來有了一些客戶的資金資助,就擴大到了現(xiàn)在的規(guī)模?!眮啔v克斯一邊說著一邊挑了塊空地,“就選在這里吧?!?p> 藍楓點了點頭,揮舞起鏟子來。
大概是因為進化后的身體得到了強化,他面不紅氣不喘,便和亞歷克斯一起將墓穴的空間挖了出來。
年邁的亞歷克斯看上去似乎也很輕松,僅僅是擦了把額頭的汗。
接著,兩個骨灰盒交到了藍楓的手里。
這是小夢和龍三的骨灰,他們的尸體已經(jīng)火化了——通過亞歷克斯口中所說的“火焰圣禮”。
藍楓默默地將兩人的骨灰盒分別放入兩個相鄰的墓穴中,然后將土埋了回去,給兩人立了碑。
“你不關(guān)心他們是怎么死的嗎?也許我是罪犯也說不定?!彼{楓站在墓碑前,凝視著兩人冰冷的姓名,問。
“死者為大。這里每天都在死人,我也見過不少人死在我眼前,既然已經(jīng)死了,便無需追問些什么了,讓一切都隨風(fēng)而散吧,這也許才是最好的結(jié)局。”亞歷克斯注視著這些墓碑,嘆了口氣。
“神父,這個世界,生命,人生,這些東西,究竟有意義么……”
“我不清楚,我也一直在尋找能夠為之活下去的東西。我想我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找到了,但你依然還在路上。這里的上一任神父,也就是我的老師曾經(jīng)有說過一句話:‘我們都只是天地的過客,與這無限的宇宙相比,就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一般。所以,我們應(yīng)該像蜉蝣一樣,盡全力去過完這一生,不留遺憾。’”
“蜉蝣么,真是個好比喻?!?p> 小夢和龍三的人生也正如蜉蝣一般,朝生暮死,短暫至極,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他們是否無憾了呢?
不,怎么想也是不可能的,他們的人生,都是戛然而止地墜入懸崖了啊……
那我呢?我又該怎么辦?藍楓捫心自問,只有我還活著,難道就要這么背負著他們的生命不斷地向前走嗎?可是盡頭又在什么地方?就算抵達了盡頭,誰又能保證,我不會像他們一樣抱憾而終?
人類果然還是除了生命以外一點也不像蜉蝣,蜉蝣可不需要考慮自己的生死和宇宙的終極——大概?
“不在墓碑上寫點什么嗎?”
“不必了,除了名字以外便不需要了?!币驗槲視阉麄冇浽谛睦锏模{楓在心中將這句話接了下去。
“總之,非常感謝您的救助,雖然想要回報些什么,但我身上目前確實沒有多少錢,容我拖欠些時日吧?!?p> “不不不,報酬就不必了。況且這間教堂有資金資助,并不缺錢?!眮啔v克斯連忙拒絕了藍楓。
藍楓沉默著點了點頭,沒有繼續(xù)推諉。
“那,我得先告辭了?!?p> 亞歷克斯也沒有挽留,只是點頭:“正好教堂也該開門了。”
最后,站在蓋亞教堂被光明灑進的大門邊,藍楓望著外面看似風(fēng)平浪靜的貧民窟,說:“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亞歷克斯頓時露出一個和藹可親的慈祥笑容:“記得在完全康復(fù)之前不要劇烈活動,有時間的話可以來這里逛逛?!?p> 藍楓沒有回答他,徑直朝著街道的盡頭走去,留下一個孤寂的背影,仿佛踏上了一條漫無止境的道路……
……
推開門,正好遇上蓋凡的早飯時間。
“喔,你回來了?一夜未歸,我還以為你也遇害了呢。這個地方就像吞人的機器,你永遠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被挑中?!迸鵁o比違和的熊熊睡衣,頭發(fā)亂得像鳥窩般的蓋凡一邊吸著泡面,一邊猥瑣笑著。
藍楓點了點頭,一言不發(fā)地將門關(guān)上了。
他這時才發(fā)現(xiàn),其實蓋凡比他更早懂得了艾斯蘭的吃人本質(zhì),可笑他當時還對此不屑一顧,現(xiàn)在想來,蓋凡恐怕比他成熟遠不知多少倍。
“還在玩《天球online》嗎?”
蓋凡搖了搖頭:“已經(jīng)通關(guān)了,號賣出去了,賺了一小筆。剛訂了一款新游戲的芯片,已經(jīng)在發(fā)貨路上了。你也要嗎?”
藍楓搖頭。
“接下來一段時間有些重要的事情去做,暫時不打算玩游戲了。”
“真好啊,已經(jīng)找到人生的目標了?人啊,總得有點活頭,不管是微小的也好宏大的也好,可恥的也好榮耀的也好,總得想辦法把自己的人生打發(fā)過去不是?”蓋凡嘿嘿一笑。
“估計不會經(jīng)?;貋砹?,就不用擔心我了?!彼{楓說著,換上了一身黑色的行裝,然后戴上漆黑的兜帽,將自己的藍發(fā)遮擋在陰影之中,又推開門走了出去。
蓋凡微微一愣,隨即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繼續(xù)吃他的泡面去了。
走在寂靜而空蕩的貧民窟大街上,藍楓漠然地打開自己的黃屏,然后便讓它這樣敞開在光天化日之下。
如果人的生命就像蜉蝣,朝生暮死,轉(zhuǎn)瞬即逝,那么至少在心臟停止跳動之前,肆意地去揮霍、利用這條生命吧,只有這樣,成為殺戮和原罪的集合體,才能將世界上所有的罪惡抹殺殆盡。
兜帽的陰影之下,一雙漠然的眼神鋒利得如同獵鷹一般。
“來吧,無論是掠奪者也好,博士也好,來獵殺我吧,讓你們看看,誰才是真正的獵物!”
銀月的魔法師
英語小課堂~~~ ephemera:蜉蝣 ephemerality:朝生暮死,生命極短暫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