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莫邪
月色朦朧,暗弱的熒光洋洋灑灑點綴著漆黑的夜幕,便在此時,原本萬籟俱靜的官道之上現出一老一少兩道人影,那老者步履雖是行的緩慢,但卻異常穩(wěn)健,反觀跟在其身側的少年,耷拉著腦袋,只顧著默默趕路也不言語,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娃兒,這一路行來你也不發(fā)一言,可是有什么心事?”老者眼角余光掃了掃少年,打破沉默道。
“這...”那少年驟然聽問,神色不禁為之一滯,遮遮掩掩道,“不...不曾有心事...”
“唔,既無心事便好,”老者又瞄了少年一眼,也不去點破,話鋒一轉繼續(xù)問道,“我與你這娃兒總歸是相識一場,卻還不知你姓甚名誰,你可否與老朽來講上一二?”
少年聞言,暗里強自提了提神,邊走邊道:“回老爺爺的話,小子姓古,單名一個正字,乃是前面古家凹村人氏,只因出生那年恰逢荒年,于是爹爹便又與我起了個乳名,喚作荒兒?!?p> “嗯,古正...古正...”老者嘴里輕輕念叨了兩聲,便再不言語。
但那少年話匣子一開又豈會輕易合上,更兼其一路之上胡思亂想,心下早已憋了諸多疑問,此時實在是再難忍住,旋即壯著膽子小聲問道,“老爺爺,我...我真的快要死了嗎?”
古正雖說已是在極力克制裝作平靜,不過其言語之間略帶一絲哭腔的顫抖嗓音卻是顯而易見。
“癡兒!”老者似乎早已料到少年會如此相問,看著少年微微嘆了口氣之后,只聽其悠悠道,“你這娃兒雖有早夭之相,但一時三刻還死不了的,殊不知福禍相依,與你而言也未必便是一件壞事,再者,機緣巧合既被老夫撞見,老夫又豈有袖手旁觀之理,只不過這其中尚還有些緣由,須待老朽與你雙親言明之后,屆時讓他們去定奪罷了,何需你來傷悲?”
“老爺爺,那小子我到底會不會死呀?您老可莫要唬我...”少年古正被老者的一番言辭說的愈加迷糊,變的有些將信將疑起來。
“哼!凡生死皆有定數,世人何須自尋煩惱?你且先引我去見你爹娘,老夫自會與你們一一道明原委。”看著古正一副糾纏模樣,老者頓感不耐,冷哼道。
“喏,”古正生怕惹得老者不快,怯怯地應了一聲,旋即頓住身子躊躇不前道,“不過前面路上就要有鬼物出沒了,老爺爺,我...我有些害怕...”
“莫怕,莫怕,些許鬼物何足懼哉?你且只管向前,老夫自會保你無虞?!崩险呗犃T渾不在意,依舊四平八穩(wěn)地邊走邊道。
“是...”少年弱弱地答了一聲,但終究年少膽怯,慌忙緊跑兩步,趕上老者,羞怯的拿手扯住老者的衣擺,伏首委身,亦步亦趨地朝前挪動。
“嘿,你這娃兒怎地如此不濟?今日有老夫在此,你便如此姿態(tài),往日老夫不在你又待如何?”看少年這般舉動,老者不禁啞然,無奈也只得由他。
古正如何聽不出老者話中捉狹之意,其心下雖是不忿卻又無力反駁,唯有悶聲趕路,借以掩飾窘態(tài)。
如此又過了盞茶光景,前路忽然一分為二,那老者駐足靜觀片刻之后,方始以木杖點了點少年的手背,問道:“娃兒,此地岔口該當何往,哪一處才是去你家中之路?”
古正聽問,下意識地松開扯在老者衣角的小手,朝前一指,道:“那條小道便是...?。。?!”
然而他話尚未說完,卻忽然忍不住的一聲驚呼脫口而出,入眼處,只見岔路左右,或三五成群,或零零散散聚集著好些鬼物,它們一個個妝容凄慘,神色猙獰,正自目露兇光遠遠的注視著一老一少二人。
少年目睹此景,臉色瞬間變的慘白如紙,慌忙移開視線不敢再去多看一眼,不知不覺間,其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夜風一吹,直讓他遍體生寒,宛若置身于冰窖之中一般。
恰在此時,少年懷內忽然紅光大放,從中更是釋放出陣陣暖流,熱烘烘的,讓其倍感受用,霎時間便將那冰冷的寒意驅散的一干二凈!
反觀那些鬼物,驟見紅光好似吃了一驚,惶恐之中忙不迭地連連后退,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樣。
一旁老者見此光景,卻哪里還不明白?只見他將手中古怪木杖猛地向下一戳,取下烏溜溜的葫蘆,拂去塞蓋,仰頭便向其嘴中猛灌了一口,而后又“噗”地一聲噴出一團水霧,緊接著,他伸出枯槁的右手,食指與中指并指如刀,迅疾無比的在其面前刻劃了起來,但見他指尖落處,耗光點點,所書所畫晦澀難明,似字非字竟是頗為玄妙,待其最后一筆落成,指端處耗光猶自凝而不散,老者絲毫不做停頓,手腕一擰,運指疾疾點向自己眉心,口中一聲輕喝,道:“開!”
那老者一連串的動作看似繁瑣,實則不過呼吸之間便已一氣呵成。
“哼!我把爾等大膽陰魂,竟敢蠱惑生人,瀉其生機,還不速速散去更待何時!”
此時老者一改先前老態(tài),滿頭須發(fā)無風自動,雙目熠熠有神不怒自威,只見他屈指一彈,一簇藍汪汪的火苗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其指尖,遙遙指向一干鬼物。
周遭鬼物見此,無不驚恐畏懼,大多開始急急逃竄,忙向背地陰暗處隱去,一個個唯恐跑的慢了,尚還有些鬼物不及退避,只得納頭伏在原地不住的對著老者遙拜,作揖叩首,狀若求饒,而后一個個的急隱于地下,頃刻之間便已消失的干干凈凈。
“哼!”老者看罷,似乎也并不打算追究,其手中火苗無聲熄滅,而后向著野地空曠處喝道:“爾等一眾陰魂與吾聽好,倘若再敢出來害人,為禍一方,陰陽兩界老夫也必要爾等魂飛魄散,永絕輪回之道!”
四下里一片寂靜,唯有夜風拂過林間,帶起一陣“沙沙沙沙”的嗚咽之聲,似是在回應著老者的告誡一般。
老者默默靜立片刻,眼見周圍再無其他異動之后,方始慢悠悠的拔出木杖,彈了彈身下衣擺,繼而轉過身來望向少年,但哪知這一看之下竟把他氣的兩眼直翻,哭笑不得的愣在了當場...
原來,卻是那少年古正目睹老者施展諸般手段,鄉(xiāng)間稚童又何曾見過如此陣勢,不覺心下早已將這老者奉若天人,正自跪伏于地,一個勁兒地叩首不止。
“小娃兒,老朽又沒死,你倒是磕的什么頭?”老者掃了一眼少年,略有不快道。
“老爺...不,老神仙!老神仙!”古正嘴里叫著,兀自叩拜不休。
“哼,你這娃兒真乃少見多怪?!老夫雖則會些術法,卻又怎敢當的起神仙之稱,你且速速停下,與吾起身回話!”老者聞言面色不禁一沉,冷聲呵斥道。
古正聽說不敢不從,只得顫顫巍巍的直起腰身,垂首侍立在旁,大氣也不敢喘。
“古正,你且聽好,適才所見你自己知曉便好,休要訴與他人,”老者鄭重其事交代一番,待到古正應下之后,他話鋒一轉繼續(xù)道:“罷了,天色已然不早,又耽擱了這許久,不知此處距你家中尚有多遠?”
“回...回...老爺爺的話,順著小道再走三四里路便是古家凹了...”古正怯怯地道。
老者順著小道望去,隱隱約約能窺見些晦暗不明的光亮,想必便是少年口中所說的古家凹了,于是又道:“既如此,那我們便趕路吧,娃兒你也無需懼怕老夫,老夫并無惡意,只是你這孩子身具靈眸,確與我輩中人有幾分緣法,若能通曉其中玄妙為己所用,日后必當大有助益,如若不然,伴有此物在身不僅于你毫無益處,反而會深受其害為其所累,輕則或使人喪失神志,重則或可危及性命,至于其中利害,待吾見過你家雙親,再做計較不遲?!?p> “是?!?p> 古正聽的懵懵懂懂,雖是有心欲要開口相求望其指點一二,但礙于老者威嚴,也只得硬生生的將話頭憋在腹中,嘴上應承一聲,方才邁開步子于前引路。
一路無話,不過頓飯的功夫,二人便已來在了古家凹。
老者悠悠步至村口稍作停頓,舉目遠眺,略略打量一番,這古家凹雖說乃是一處村落,卻也只有區(qū)區(qū)四五十戶人家,清一色的茅草房舍參差無序,零亂之中尚還透著一股清貧。
“老爺爺,請隨我來?!惫耪獣宦?,率先向著村內行去。
老者緊隨其后,片刻之間,便跟著少年停在了一處不大的院落近前。
少年熟稔地拉開木柵,面上添了幾分歡色,一邊跳著沖進院內,一邊高聲嚷道:“爹爹,娘親,荒兒回來了?!?p> 老者站在一旁凝神細觀,卻見此方庭院修建的頗為簡陋,四下里亦無甚遮擋,只用竹排編作籬笆將三間土坯砌成的房舍圈作一處,當中留有一片空地,堆放了一些尋常農家耕作所用的器具,除此之外便再無它物。
正當老者打量之間,卻從右側的土屋之中走出一位婦人,那婦人恰值壯年,只是生的略顯清瘦,腰間系了一條粗布碎花圍裙,想必便是古正的娘親了。
“你這孩子,怎的如此貪玩,都什么時辰了才曉得回家,仔細讓你爹爹揍你!”婦人說話間已走到古正身前,將其一把拽過,朝著少年后背輕輕拍了兩拍,面上雖是掛著幾分慍怒,但看向少年的神色之中卻是透著一絲慈愛,轉首抬足間眼角余波一掃,又猛然瞧見兒子身后尚還立著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翁,不由得頗覺詫異,旋即疑惑道:“老丈,您是...”
“呵呵,夫人不必驚異,老夫此次專為令郎而來?!崩险呖戳艘谎酃耪?,與婦人說道。
“為了荒兒?老丈,是不是荒兒在外面惹了什么禍事?”婦人神色一變,杏眼圓睜怒視古正,呵斥道:“荒兒,你是不是又在外面闖禍了?!”
“娘親,荒兒沒有...”
古正正欲出言辯解,不想那老者已搶先開口道:“夫人莫急,休要錯怪了令郎,個中原委還容老朽慢慢道來,”老者講到此處稍做停頓,接著繼續(xù)道:“老夫今日于城中偶遇令郎,見其小小年紀身上卻是有些不妥之處,此事關乎令郎身家性命,若不及時救治,他日恐怕難保會有性命之虞,是以老夫冒昧而來,還望夫人見諒則個?!?p> “什么?!老丈,你此話何意?!”
婦人耳中乍聞‘性命之虞’幾字,直唬的她花容失色,頓時慌了起來。
“夫人且莫擔憂,此事干系甚大,不知令郎家嚴可在家中?不妨將其喚出,老朽才好把來龍去脈與汝等一一細說分明?!毖垡妺D人將少年一把攬入懷中,疼惜的險些落淚,老者忙出言寬慰道。
“在...在...老丈,您,您快請進正堂敘話,”婦人邊說,邊扯著古正奔向正房,嘴里呼喝道:“當家的!當家的!”
老者隨著婦人邁入正房,便見從內室之中走出一人,那人倒也算得健碩,濃眉星目,面龐略顯黝黑,約莫三旬上下,一副莊稼把式的模樣,見了古正母子先是把眼一瞪,繼而轉過視線,面向老者拱了拱手,不明所以道:“老先生,請問您這是...”
“呵呵,壯士勿疑,老朽莫邪,你們喚我一聲莫老丈便可,此番冒昧登門實是為了令郎而來。”老者莫邪自報家門,道明來意。
“豈敢,”古父聽說,忙與老者莫邪讓座,狐疑地掃了一眼古正之后,嘴上多了幾分客氣道:“老丈適才所言,可是荒兒闖下了什么禍事?”
“壯士無須猜疑,令郎很好,亦并未惹禍,只不過因緣際會恰與老朽相遇,可見一切皆乃定數,老夫今番說不得要當上一次多事之人了?!?p> 老者莫邪一席話說的隱晦,夫婦二人如墜云里霧里,愈加不解道:“老丈少怪,恕我夫婦二人愚鈍,還望老丈能夠明言一二。”
“呵呵,無妨,”莫邪微微一笑,淡然道:“我且問你,令郎曾與你說過他能夜視鬼物,不知此事你可還記得?”
“這....荒兒之前確是與我說過,但小兒之言純屬無稽之談,因此我也并未放在心上,”古父聞言微微錯愕,沉吟片刻之后,其面上漸漸顯出一絲不安,惶恐道,“怎么?莫非荒兒所言之事果真屬實?!”
“不錯,非但令郎所言不虛,而且,”莫邪微微頷首,視線掃過三人,最后停留在古正身上,繼續(xù)道:“而且,令郎年少,本該乃是元陽充盈之身,精魄歸聚之體,但眼下卻是苦于陰穢污濁之物終日纏身,精魂元陽之氣已有外泄之勢,若長此以往下去恐怕其命不久矣!”
只這一番話說完,早把那夫婦二人驚的六神無主,古父更是豁然起身,鏗鏗鏘鏘的接連退了數步,恍惚間險些立足不穩(wěn),愣愣的僵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