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柳園市從上午就陰云密布，悶熱異常，天空黑的好像快塌下來似的。工地上的工人都在揮汗如雨的干活，劉洪武養(yǎng)在門衛(wèi)室的那只黃狗趴在水泥地上，吊著舌頭直淌口水。
劉細強正在那間五平米的臥室里一邊吹著風(fēng)扇一邊啃著西瓜，啃完后，他將西瓜皮扔在裝垃圾的鐵皮桶里，從涼席上爬了起來，準備更完他今天計劃的兩千字網(wǎng)文。這時只聽一陣陣巨雷滾過，閃電仿佛將天空劈開了一道裂縫似的，隨著一陣山動地搖，傾盆大雨瞬間將不遠處的景物淹沒。
雨一直下到中午十二點才變小了些，淅淅瀝瀝的，又斷斷續(xù)續(xù)下了幾個小時，直到將推土機挖的幾個溝渠都淹沒了才停止。劉洪武帶著老婆陳桂花去查看工地了，總有一些拾廢品的人混進工地偷東西，將一些值錢的鋼管偷走，已經(jīng)抓到過好幾次了。
劉細強推開門走出來，屋里實在是太沉悶了，悶得他胸口有些不舒服。奶奶正在煮飯，他看著奶奶彎曲的背和蒼蒼的白發(fā)，心里盤算了一下，上個月有家網(wǎng)站和他簽了約，對方要求他每月更新至少一萬字的網(wǎng)文，給他發(fā)三百元的薪水，點擊多的話，還可以給他一百元獎勵。這個月他已經(jīng)給那家網(wǎng)站寫了一萬多字，點擊也達標，對方承諾明天就給他的戶頭打上四百塊錢。
他打算到時候去市區(qū)最大的超市給奶奶買幾包她愛吃的生姜片，再買兩斤肉和兩條魚，讓全家人吃頓好飯。剩下的錢，他將會去那家裝著豪華燈箱打著港澳級理發(fā)師廣告的理發(fā)店花個幾十塊錢將頭發(fā)打理一下，再買身百元左右的衣服。弄完這些，應(yīng)該還能剩下將近兩百塊，他準備將它們?nèi)看嫫饋?，以備不時之需。
附近不知道什么時候來了一群小孩子，在兩個稍微大點的孩子帶領(lǐng)下，挽著褲腳，拎著網(wǎng)兜，在被雨水淹沒的地方捕魚。“咯咯咯咯”的歡笑聲傳到劉細強的耳朵里，將他的思路打斷了。他有些煩躁地甩了甩手，沿著校外寬闊的瀝青路朝前面走去。
瀝青路兩邊以前種了兩排整整齊齊的柳樹，柳樹茂密的枝垂下來，將路嚴嚴實實地封住了，形成了一道寬寬的頂棚，讓行走在下面的人感覺很舒適。如今柳樹被全部挖掉了，只剩下兩排整整齊齊的洞，洞里面裝滿了剛剛下的雨水，看上去渾黃渾黃的。
走著走著，走到了離學(xué)校很遠的大街上，劉細強悵然所失地回過頭，正好看到雨后的彩虹橫跨在柳園師院的上空，閃現(xiàn)著幾分神圣的光芒，炫美而壯麗。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他開始懷念自己在學(xué)校的時光。
他嘆了一口氣，轉(zhuǎn)身開始往回走，來到那道兩邊都是整齊樹洞的瀝青路上。此時正是下課時間，一群拿著手機、打扮新潮的大學(xué)生從學(xué)校大門口陸續(xù)走出來。他們渾身充滿著朝氣蓬勃的氣息，熱情洋溢、神采飛揚地從劉細強面前走過，并不時對他投過來幾分好奇的目光。
劉細強細看著他們，又看了看自己腳上那雙幾塊錢的人字拖，和那件從地攤上買回來的十幾塊錢的T恤。鞋底上沾著黃泥巴，T恤已經(jīng)漿洗過很多次，變得稀薄而透明，上面印著美國籃球巨星喬丹的畫像。盡管劉細強不知道喬丹是誰，也非常討厭體育運動，但他覺得喬丹看上去很酷。可是現(xiàn)在，由于中午吃飯不小心，將湯汁撒了一些在喬丹的臉上，令他看起來邋遢極了。
“嗨，殺馬特先生，你在這里干什么？”一個略帶輕蔑意味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劉細強回過頭，看到兩個和他年齡差不多但遠比他青春活潑的男生站在路邊，朝他不怎么友善地微笑著。
“你是在叫我嗎？”劉細強又看了看喬丹那張皺巴巴的邋遢臉，不確定地問。
“我想起來了！”其中一個頭發(fā)稍微長一點、下巴上面長了一顆痣的男生興奮地蹦了起來，“你是劉細強對不對？我記得你小時候的綽號叫yang jiang！”
“你是？”劉細強困惑地看著他，他怎么也想不起來這個看上去自負且不友善的家伙到底是誰。不過看他身上那些名牌，他猜到他可能是自己小學(xué)或者中學(xué)時代的同學(xué)，那些家伙的父母都在柳園師院教書，從小就在他面前驕傲的不得了。
“我是王洋啊，你想不起來了？我們小學(xué)三年級就分開了，我跳了一級，現(xiàn)在上大一了。想不到開學(xué)沒多久就碰到了你，你現(xiàn)在怎么樣？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yīng)該上高三了吧？你那時候?qū)W習(xí)成績不怎么樣，應(yīng)該沒有跳過級吧？”
劉細強思索了幾秒鐘，他想起來了，這個王洋是一個成績好的離奇、看到他經(jīng)常捂鼻子的男生。他不知道該說點什么，王洋跟他一樣大的年齡，已經(jīng)上大一了，而自己卻……
想到這里，他轉(zhuǎn)念又一想：“我不是在寫小說嗎？不管怎么說，這兩年中，我已經(jīng)寫過不少字了，也開始賺錢。想想那些大作家，他們一開始也都不容易！”
于是他抬起頭，迎著王洋那依然帶著嘲諷的笑容，準備說點什么。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他仍然顯得有些底氣不足，他覺得他在王洋面前簡直就是個笑話。
“哎，問你呢，你在想什么？”王洋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那個讓你帶腌菜的女生，唐麗麗，她后來有沒有理你？說實話，我覺得那段時間還蠻好玩的。不過你知道，我父母不允許我跟你玩到一塊，所以…..”
“還行吧，我念完初中就退學(xué)了?！眲⒓殢娬f。
“啊，為什么？我知道了，一定是你老媽天天給你做腌菜，做的你不想念書了，對不對？”王洋說完，對旁邊飽含笑意的男生狡黠地眨了眨眼。
“也不是，是我自己不想念了?！?p> “那你現(xiàn)在在干嗎？看你的打扮，一定在某家發(fā)廊做小弟，對吧？”
“沒有，我沒有在發(fā)廊做小弟?！眲⒓殢娬f。
“那你在干嗎？”
“我在當(dāng)作家。”劉細強思索了一會兒，輕聲回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王洋突然爆發(fā)出一陣大笑，他笑起來有些像農(nóng)作物地里的牛蛙，鼓著腮幫子，一陣接著一陣，很有節(jié)奏感。
旁邊那位一直沒說話的男生也許沒有他那么夸張，他很含蓄，很矜持，抿著嘴，極力地壓抑著自己。但在他微笑的眼神中，那種狡黠和不懷好意，令劉細強感覺到了一種強烈的刺痛。他覺得這個男生比王洋更可惡，他那偽裝出來的教養(yǎng)和謙遜中隱藏著深深的鄙夷，這比王洋直接表現(xiàn)出來的嘲笑更能對他造成一種殺傷力。
“沒什么事的話，我先走了。”劉細強垂下頭，有些倉促地轉(zhuǎn)過身，準備離開。
“好吧，改天有機會拜讀一下你的作品。對了，你還住在這里嗎？”王洋終于忍住笑，一邊擦眼角里流出來的淚水，一邊問。
“是的，等那些樓房修建好了，我父親就不再是這里的門衛(wèi)。不過，我們家依然會住在這里，住印刷廠的地下室?！眲⒓殢娬f完，大踏步地朝門衛(wèi)室走去。
“喂，你電話呢？我要怎么拜讀你的作品啊，殺馬特先生！”王洋捂著嘴大喊，“作品”兩個字刻意拖得很長。
劉細強沒有理他，繼續(xù)大踏步地朝前面走去。馬路上的水洼此時已經(jīng)不重要了，他用力地踩著，腳下濺起一串串渾黃的水花。
王洋見劉細強不理他，張著嘴愣住了，場面變得很尷尬。
旁邊那個男生此刻卻再也忍不住了，趴在路邊的石墩上笑的差點抽搐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