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細強站在市政府大門口等了很久，雨終于停了，微風(fēng)迎面吹來，帶著一陣陣泥土的腥味和梔子花的清香。
來來往往的車輛從他身邊經(jīng)過，最后都停在了市政府大院寬闊的停車場里。停車場旁邊是一個巨大的花壇，上面擺放著各種顏色的花盆。花壇里花團錦簇，種滿了各種星星點點的花朵和喬木。剛剛經(jīng)過了雨水的沖刷，花朵的色彩顯得格外嬌艷，令他有些眼花繚亂。
頭有些痛，他摸了摸額頭，發(fā)現(xiàn)自己在發(fā)燒，想起從昨天下午上火車，一直到今天中午，只啃了幾個玉米面饅頭和茶葉蛋。現(xiàn)在幾點啦？掏出那部純黑色的華為手機，他看了看時間，下午兩點半，不多不少，在這里足足等了兩個小時。
“你是誰？”一個沙啞的聲音突然冒出來。
劉細強驚了一下，四處搜尋半天，最后將目光定格在離他三米左右的一個老頭身上。老頭個子不高，看上去氣色很好，隱藏在鏡片后面的一雙小眼睛微微瞇縫著，讓人感到深不可測。穿著一件灰色T恤和黑色休閑短褲，上面印著Nike字樣。頭頂光溜溜的，亮得像一百多瓦的電燈泡。
“我……我是從柳園市來的，我找盧老市長?！眲⒓殢娒Σ坏貙⑿欣罘旁诘厣?，恭恭敬敬地對來人說。
“柳園市？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盧老市長的親戚，他是我奶奶的弟弟，我有點事找他，您認識他嗎？”
“你找他什么事？”
“我們家的房子要被人拆了，全家人都要被趕到大街上去住了，我奶奶讓我來找他幫幫忙。”
“哦，他出門了，等他回來我會幫你轉(zhuǎn)告。”老頭說完又細看了劉細強一眼，背著手就轉(zhuǎn)身走掉了。
劉細強愣住了，眼睜睜地看著老頭閃亮的后腦勺漸行漸遠，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令他差點栽倒在地上。他慢慢地蹲下身，將身體靠在行李包上，抱住頭讓自己冷靜了幾分鐘，然后慢慢站起身。
之前站崗的門衛(wèi)這會已經(jīng)下班了，換了另外兩個門衛(wèi)。其中一個走過來，看到陳細強痛苦不堪地蹲在地上，問：“喂，你怎么了？”
“我……我沒事?！眲⒓殢姀娙讨y受，艱難地站起身。
門衛(wèi)問：“我看你一直呆在這里，剛剛那人跟你說什么？”
“沒什么，我想找盧市長，他告訴我盧市長出門去了?！?p> “哦！”門衛(wèi)沉默了兩秒鐘，說，“原來是這樣，那你打算怎么辦？我們這里管的很嚴，你不能總呆在這里?！?p> “好……我馬上走?！标惣殢姴亮瞬令~頭上冒出來的汗珠，拎起地上的包裹，轉(zhuǎn)過身慢慢吞吞地朝馬路對面走去。
門衛(wèi)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嘟囔了一聲：“剛才那就是盧市長，說是親戚卻不認識，搞不懂這些來認親的人。”
說完搖了搖頭，回到崗位上去了。
劉細強在大街上茫然地晃悠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就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到處竄來竄去，最后病倒在羅川公園門口的長椅子上。
半夜里，他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見自己被猛獸追趕。一路逃啊逃，逃到一座荒島上?；膷u上半個人影都沒有，就看見沙灘上白白的沙子，沙子上有猛獸走過的痕跡。這時一個美女突然出現(xiàn)了，她長著好看的鵝蛋臉和雪白的肌膚，肩上披著白色披肩，正款款地朝他走過來。
“你來這里干什么？”美女問。
“來這里借錢?！眲⒓殢娬f。
“借到了嗎？”美女的聲音突然變了，變成了陳桂花的聲音。
“沒有。”
“真是個廢物！”美女說完甩了一下披肩，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去。
“你是誰？”劉細強追上去問。
“我是你媽托人介紹給你的女朋友，既然你沒有借到錢，我們還是不要交往了。”美女說完身體一閃，不見了。
劉細強嚇得一個激靈，趕忙坐了起來。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附近看不到一戶人家，只看到璀璨的繁星在遙遠的天際閃耀。他捂住燒得發(fā)燙的額頭，身上有點發(fā)冷，準(zhǔn)備從行李包里找件衣服披在身上，卻發(fā)現(xiàn)行李包不見了。
“該死，行李讓人拿走了！”他從長椅上跳起來，顧不得發(fā)燒，朝四周環(huán)顧了一番。這里偶爾有一些人經(jīng)過，一定是趁自己燒得稀里糊涂的時候給拿走的。他懊惱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揪住幾根青草，“嗚嗚”地哭了起來。
包里除了換洗衣服，還有奶奶的照片、幾個玉米饅頭和茶葉蛋，是他的全部家當(dāng)?，F(xiàn)在別說找舅爺爺，就是回到柳園市也不可能了。怎么辦？他一邊痛哭，一邊捶打自己的腦袋，就這樣就著眼淚和懊惱度過了一整夜。
第二天天麻麻亮的時候，兩個公園管理人員發(fā)現(xiàn)他臥倒在地上，以為他死了，連忙給派出所打了電話。派出所派了兩個人過來，發(fā)現(xiàn)他還有一息尚存，就叫了一輛三輪車，將他送到了附近的人民醫(yī)院。
就這樣，劉細強被一群救死扶傷的醫(yī)生們經(jīng)過一番折騰后，總算蘇醒過來了。到了下午，他覺得身上有些力氣了，便起身準(zhǔn)備離開。
負責(zé)收款的女員工見他想走，連忙走過來：“你的款還沒付，一共是一千兩百塊。”
劉細強愣了一下，摸了摸后腦勺，說：“可是我沒錢，等我回家再給你們匯過來行嗎？”
“不行，你要走了我們到哪去找你？都像你這樣不付醫(yī)藥費的話，醫(yī)院就要關(guān)門了。”
“那……怎么辦？”劉細強傻眼了。
“你家在哪里？我們派人跟你去取?！迸畣T工說。
“我家不在這，在外地。”
“那更不能讓你走了，你打電話，讓你家里人把錢匯過來，或者讓你朋友送過來?！?p> 女員工說完，叫了兩個保安過來把劉細強攔住了。一些病人圍了過來，紛紛看熱鬧。
劉細強蹲在地上抱著頭痛哭起來：“我的手機和錢包被偷了，在這里也沒有朋友?！?p> 保安揪住他的衣領(lǐng)，一把將他拎了起來：“親戚呢？你難道一個熟人都沒有，那你來這里干嘛？”
“有一個親戚，不過他現(xiàn)在不在家?！?p> “他家里一定還有其他人，給他家打電話?！北０舱f完將自己的手機遞給劉細強。
劉細強說：“你自己打吧，找市政府的盧老市長，他是我舅爺爺?！?p> 周圍的人一聽，紛紛議論起來：“盧老市長是他舅爺爺？我看不像！”“這孩子八成是有精神病，聽他口音，應(yīng)該是從外地來的！”“難道其他省又扔精神病到我們這兒來了？”
“盧市長是你舅爺爺？你不會是在跟我開玩笑吧！”保安“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劉細強說：“是真的，我是來找他借錢的，我們家的房子要被拆了，可他不在。求求你們，讓我走吧，我回去一定把款給你們匯過來！”
“你就打一個試試，用我們座機打，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女員工對保安說。
“那好吧！”保安說完，用座機打過去，市政府的接線員讓他等一下，說這會正在忙。
等了大約十來分鐘，保安再次打過去。這次是另外一個接線員，說盧老市長不在，出國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
劉細強徹底傻眼了，癱坐在地上，像發(fā)瘋般號哭起來。
“怎么辦？”保安也傻眼了，問女員工。
“這事得跟主任匯報一下?！迸畣T工說完，撇下劉細強，“蹬蹬蹬”朝樓上跑去。
過了一會兒，她帶著一個看上去五十多歲領(lǐng)導(dǎo)模樣的人下來了。那人走到陳細強面前，盯住他看了看，說：“既然是派出所把他送到這里來的，就再把他送到派出所去吧！”
“那醫(yī)藥費怎么辦？”女員工問。
“讓派出所出份報告，找上面報銷，讓他們別再送精神病人到我們這邊了?！鳖I(lǐng)導(dǎo)模樣的人說完，上樓去了。
“好吧，把他送到派出所，把這份醫(yī)療單據(jù)拿去找他們開個證明回來?！迸畣T工無奈地搖了搖頭說。
“好咧！”兩個保安說完一邊一個架住陳細強的胳膊，將他架到停在門口的面包車上，往羅川派出所開去。
劉細強被帶到派出所后，兩個民警將他帶來一個專門關(guān)精神病人和流浪漢的院子里，和一群渾身臟兮兮臭烘烘長滿虱子的人關(guān)在了一起。
當(dāng)天晚上，一輛大貨車開到院子門口，車上下來幾個警員，將劉細強以及一群精神病人流浪漢趕進黑黝黝的貨車車箱內(nèi)，一路往郊區(qū)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