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后，劉細(xì)強家要被拆遷了。這是一棟老式教職工樓，有五十多年了，屋里的門窗已經(jīng)被蟲蛀了數(shù)萬個蟲眼。附近正在新建好幾棟樓盤，到時候這些老樓的人都要搬過去。
這本是件可喜可賀的事，但是對于劉家來說，卻無異于一場災(zāi)難，因為他們拿不出那十八萬塊錢。按說十八萬換套新房子簡直是太便宜了，和外面那些動輒大幾十上百萬的樓盤相比，僅相當(dāng)于白菜價。因為這是教職工福利房，學(xué)校給過補貼，十八萬實際上就相當(dāng)于一筆搬遷費。
劉家人個個愁眉苦臉的，劉洪武每天下了班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劉細(xì)強白發(fā)蒼蒼的奶奶在兒媳婦陳桂花的攙扶下，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到催款人面前，說：“您看，能不能再給我們寬限些天呢？我們現(xiàn)在一時半會實在是拿不出那么多錢?！?p> 那人說：“老人家，這個我管不了，小區(qū)的人去年就把款交清了，只有你家一直拖著沒有交。都給你們寬限了這么長時間，也夠意思了?！?p> “十八萬太多了，我們一時拿不出來?！?p> “那是你們的事，我管不著。不想交錢，又想住新房，哪有這么好的事？”
“我們不住您的新房，您拆了我們這舊房子，補償一點錢給我們，行嗎？”
“這房子本來就不是你們的，是師院白給你們住的，住了這么多年，算便宜你們了。想繼續(xù)在這里住，就趕緊籌齊那十八萬。不然，就等著露宿街頭。到時候推土機一來，把你們埋在土里面，可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們。”
劉細(xì)強正在屋里寫小說，他最近創(chuàng)作了一本叫《雛妓》的軍事小說。雖然語句表達(dá)不通順，錯別字一堆，但在網(wǎng)站上很受讀者歡迎。當(dāng)他聽到奶奶和催款人的一番對話，忍不住放下手中的鼠標(biāo)，從屋里走了出來。
催款人瞟了他一眼，看到他夸張的發(fā)型活像混在街頭打架斗毆的小流氓，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他以為這個正處于血氣方剛的小青年會對他不客氣，會用拳頭揍他，將他趕出去。但劉細(xì)強僅是看了他幾秒鐘，就將頭深深地垂了下去。眼神中閃現(xiàn)出來的那一束火花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羚羊一般的溫順。
“哼！”催款人輕蔑地冷笑一聲，他徹底看清了這家人的本質(zhì)。這是一戶可以任意割宰和欺凌的人家，他們既拿不出那十八萬，也不打算再抵抗下去。過不了幾天，就會背著家里的破銅爛鐵滾蛋了。至于滾到哪里，和他一點兒都不相干。到時候他會憑借關(guān)系替他們把十八萬交上去，劉家那套八十多平的新房就屬于他了。那里可是黃金地段，房價早漲到上萬了，他是白白撿了個大便宜，晚上睡覺做夢都要抱著婆娘笑醒。
幾天過去后，周圍的人都開始準(zhǔn)備搬家了。人們都交清了款項，簽了新的住房合同，為不久后能住上新房忙前忙后，處處充滿著一種喜慶的氣氛。
劉家每天大門緊閉，附近準(zhǔn)備搬家的聲音就像一把錐子，鉆得他們心在滴血。拆遷隊隊長又派人給他們下達(dá)了一份通知書，就像閻王的催命符一樣，每個字都令他們膽戰(zhàn)心驚。
很快的，劉細(xì)強的奶奶病倒了。老人家已經(jīng)七十歲了，是劉家唯一說話得體受到外界尊重的人。
“不行，爸爸年紀(jì)大了，我現(xiàn)在是家里唯一的頂梁柱，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父母和奶奶露宿街頭。我得想想辦法才行，可是用什么辦法才能弄到那十八萬塊錢呢？”劉細(xì)強看到家里每天愁云密布，對自己說。
“強仔，你過來！”奶奶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她已經(jīng)兩天沒有吃東西了。
“奶奶！”劉細(xì)強走過去，心疼地抓住奶奶枯瘦如柴的手。
“強仔，聽我說，去找你舅爺爺。他是奶奶的親弟弟，你去找找他，讓他救救我們家！”
“舅爺爺？”劉細(xì)強愣了愣，突然冒出個舅爺爺，還是第一次聽說。
“是的，他住在離這里很遠(yuǎn)的地方，家里條件很好，可以幫助我們?！?p> “那為什么這么多年沒有聽到您提起呢？還有，他怎么一次都沒有來過我們家呢？”
“在你還沒有出生的時候，他來過我們家一次。那時他剛從國外回來，你爺爺和你爸爸把他趕走了?！?p> “為什么？”
“因為……那些年我們這里流行抓特務(wù)，他從國外回來，你爺爺跟你爸爸怕他的身份連累我們。那次他身上也沒什么錢，孩子們還害著病，本來想在我們家住一段日子，可是你爺爺和你爸爸堅持要把他趕走?！?p> “我爺爺和爸爸太過分了，但奶奶您當(dāng)時為什么不阻止他們呢？”
“我當(dāng)時鬼迷心竅，也怕他連累我們家，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他一直記恨著我們，從來不和我們家來往?！?p> “那您怎么知道他過的很好呢？”
“我一直有托人打聽他的消息，知道他住在羅川。前些日子托師院到羅川出差的王老師去找過他，王老師告訴我他一家人過的很好?！崩先苏f完從箱子底下翻出一本陳舊的相冊，從里面摸出一張褪了色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依稀能看到一位穿灰色夾克的男士，大約四十歲上下的年紀(jì)，理著平頭，身材很魁梧，面部表情看起來很嚴(yán)肅。
“我要怎么才能找到他呢？”陳細(xì)強問。
“你去找王老師，他會告訴你的?！?p> 劉細(xì)強當(dāng)天下午找到了王老師，王老師正在準(zhǔn)備搬家的東西，看到劉細(xì)強，他似乎猜到了來意，用沾滿灰塵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問：“是你奶奶叫你來的吧？”
“是的，我奶奶說您認(rèn)識我舅爺爺，我想去找找他。如果再不交那十八萬塊錢，我們?nèi)揖鸵端藿诸^了。”
“我給你電話，你自己打到羅川市政府去問問。我當(dāng)時是和他見過一面，聊了幾句，但是我沒有要他的聯(lián)系方式。”
“那，他有跟您問到我們家嗎？”
“沒有，一個字都沒提。是你奶奶托我去找他的，我主動跟他提到你奶奶，他什么都沒說?！?p> “哦！”劉細(xì)強有些失望地垂下了頭。
“我去忙了，你打吧，就說找盧老市長。他就住在市政府小區(qū)里，已經(jīng)退休了?！蓖趵蠋熣f完就推著三輪車下去了。
劉細(xì)強看著手中的電話號碼，他覺得有點刺眼，他在猶豫到底要不要打這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