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多的時候,張嫂打電話到辦公室,說歆歆小姐又和朋友一起出去了。
放下電話,從煙盒里取出一支煙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又重重地吐出煙霧,將自己置身于一片迷蒙之中。
霍其琛心里非常清楚,張嫂口中所謂的“朋友”,就是前段時間在家門口和歆歆道別,也是昨晚帶她回家吃飯的那個男孩子,他叫高以超,二十四歲,醫(yī)學系研究生,目前和歆歆就讀于同一所大學。
十九年來,歆歆的世界從沒有過其他人,除了霍其琛。他的歆歆幾乎不與人交往,她只有一位朋友。
心底的怒火仿佛只需要一瞬間就被點燃。
手中的文件被重重地摔在桌上,煙灰斷了一截,再次深深吐出煙霧。
林婭正巧走進來,看著他滿臉的憤怒,淡淡地說。
“你是不是也太大驚小怪了,不過是和朋友出去一下而已?!?p> “歆歆從不喜歡交朋友。”
“不是不喜歡交朋友,而是根本就不會交朋友,好嗎?”
順手把一份文件放到辦公桌上,緩緩坐到辦公桌對面的椅子里,雙手在胸前交握,看著霍其琛。
“歆歆不需要。”霍其琛看了林婭一眼。
“其琛,沒有人會不需要朋友。所以她很不正常,難道你沒發(fā)現(xiàn)嗎?”
沒有理會林婭,按動了電話接聽器,告訴王秘書,“通知大家六點的會議取消。”
把煙蒂在煙灰缸泯滅,之后起身,準備穿外套。
意識到霍其琛想要干什么,林婭也隨著站起身來。
“所以,你想把她困在你的世界里?”
“可是,你確定你的世界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她畢竟才十九歲,太年輕。當然渴望年輕人的生活。”林婭站在身后,步步緊逼,寸步不讓。
是的,“她畢竟才只有十九歲,”這句話聽來是那么讓人絕望,又那么正確。
手上的動作停滯了一下,抬起眼睛來,他沉默了,側(cè)身凝視了林婭一會兒,眼睛深邃而憂郁。
林婭只覺得自己的胃在隱隱作痛。
“我們之間的事情,與你無關(guān)。”緩緩開口,說完,霍其琛拿起西裝外套徑直離開了辦公室,留下林婭一個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發(fā)楞。
空氣中殘留的煙霧緩緩散開,里面滲透著霍其琛的氣息。
離開的背影瀟灑決絕。
背影之后的林婭渾身微微顫抖,
“我們?”忍不住在心底深處凄涼苦笑,霍其琛和戚歆歆,一直都是“我們”,兩個人之間有著自己獨立的精神王國,那這么多年來,她林婭到底是什么身份呢?霍其琛究竟把她放在什么位置?
一股深深的疲憊在眼底升起,深深地,深深地,深至骨髓......
可能是因為焦慮,可能是因為不安,可能是因為恐懼,也可能是因為......霍其琛也說不明白自己今天為什么早早地回家了。
七點四十五分,歆歆沒有回家,等待令人變得尤其心神不安。
昨晚毫無預兆的外出已然讓霍其琛一整天都在辦公室心神不安,今夜就又上演了晚歸的戲碼。
時間一點一滴緩慢地流逝,一分,兩分,十分......手腕上的指針默默地指向八點三十分。
第一次覺得時間竟如此漫長。
書房里,外套隨意地扔在沙發(fā)里,桌上到處散落著翻開的文件,取出一支煙放在嘴邊,癡癡沒有點燃,再次踱步到窗邊,沒有歆歆歸來的蹤跡。
按開打火機,火焰微微顫抖,一時竟沒有點上。
歆歆自下午和朋友外出到現(xiàn)在還沒回家。
高以超帶歆歆來的地方是一家青年人聚集的酒吧,奔放的空氣,處處都是年輕的面孔,肆意張揚的青春。
平時學校沒課的時候,經(jīng)常會和舍友們一起來這坐坐,喝上一杯。
昨天是程璐的生日,高以超提前訂好了餐廳和生日蛋糕。
小璐坐在自行車后面,胳膊緊緊摟著他的腰,溫熱的呼吸吹在脖頸。
真是一個豐富的夜晚。
他們一起回家看一部剛剛上映不久的電影。
女友懶洋洋地依偎著他,靠著那寬厚的肩頭。畢業(yè)后,兩個人就會結(jié)婚,所有人都覺得真是襯配到巔峰。
坐在程璐身旁,他確實應該好好回味一下這個伴著玫瑰花香和奶油蛋糕香的生日,不知道為什么,這些浪漫的場面在腦海里沒有產(chǎn)生任何漣漪,歆歆那嫣然般的微笑倒是深深地刻在高以超的心里,揮之不去。
終究躲不過那雙大眼睛。
長這么大,高以超從來沒有這種感覺。
感情就是這樣不講道理。
刻意避開了程璐的眼光,不敢看正在樂津津看電影的小璐。
此刻,坐在吧臺前的高腳椅上,高以超點了一杯白蘭地和一杯牛奶。
沒錯,服務員確實沒聽錯,點了一杯牛奶。
不一會兒,調(diào)酒師就遞給高以超一杯酒,接過來放在自己面前,一個心形水晶杯子杯子里呈現(xiàn)出五彩繽紛的色彩,紅,黃,藍,綠全都有。
一雙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露出深深的疑惑,看得出來,夸張顏色使歆歆感到驚愕,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新鮮事物,對此有極大的好奇。
確實是新鮮的,這是戚歆歆第一次接觸到酒。
“這是什么酒,香檳嗎?”歆歆問。
“不是,”高以超笑著解釋,“這種酒叫做白蘭地”
“我不要喝牛奶。”歆歆看著高以超,像是在征求他的同意,帶著一種處世未深的稚氣天真。
“那你是要喝這個?”高以超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杯子。
歆歆舔舔嘴唇,輕輕點頭。
高以超蹙眉,露出為難神色。
“我可以喝酒的,已經(jīng)滿十八歲了,你不用擔心?!膘ъф倘灰恍Α?p> 五彩繽紛的酒吧里,高以超看著她欣喜的笑,不忍拒絕,給她遞過去,只允許抿一口。
歆歆貪婪地喝了一小口。
第一次喝酒,不覺得苦,也不覺得辣,倒是感覺有一種特殊的味道,味道香醇。怪不得大人都愿意借酒消愁。
于是,貪婪地喝了一口又一口,高以超完全阻攔不住。
霍其琛整個晚上都呆在二樓書房里,桌上散落了一堆文件,他一個字也沒看進去,不時地在桌前與窗前里來回踱步。
時間仍舊在一點一滴緩慢地流逝,低頭看一眼手表,已經(jīng)9:00了。
桌上的煙灰缸里密密麻麻堆滿了煙蒂,一屋子的煙霧。站在窗前,撥弄開窗簾,一雙銳利的,深沉莫測的眼眸,透過煙霧,看向窗外。
他看到一輛出租車停在家門口,那個男孩子打開車門先下來,然后歆歆隨后被拉下車,他扶著歆歆,一步一步往門口走。
手剛剛放在門鈴上的一瞬,高以超還沒來得及按動,門開了。
門內(nèi),站著顧先生,面無表情,看向他的眼睛不動聲色,他懷里攙著喝的醉醺醺的歆歆。高以超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穿過脊背。
說出的話也有些顫顫巍?。骸邦櫹壬?,我是歆歆的朋友,之前在我家門口見過您,我叫高......”旁邊的歆歆踉蹌著挪了幾步,沒有站穩(wěn)。
她喝酒了,這么晚她和朋友不知道去哪兒喝了酒回家。
高以超的話還沒說完,霍其琛便從他手里扶過歆歆,再沒有看他一眼,視若無人,仿佛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
抬頭見到是霍其琛,歆歆就跌跌撞撞嬌嬌柔柔地撲到他懷里,模模糊糊地自言自語“你回來啦!今天你怎么回來的這么早???”
踮起腳尖湊到霍其琛的耳邊,“悄悄告訴你一個秘密,今天我去喝酒啦,喝的是一種五顏六色的酒哦!”
“你去哪兒喝的酒?”霍其琛面色緊張,眼睛目不轉(zhuǎn)睛瞪著歆歆,滿滿的責備與關(guān)切,“你怎么會去喝酒呢?”
“不要訓我,好不好?!?p> “我長大了,你忘記我已經(jīng)滿十八歲了嗎??!闭f話間歆歆掙扎著甩開他的懷抱,“我已經(jīng)滿十八歲了,我已經(jīng)是個大人了!”踉踉蹌蹌,搖搖晃晃,根本站不穩(wěn)。
只有孩子才會虛張聲勢,成年人向來盼望著可以永遠只當個孩子。
高以超見狀下意識地要走上去扶,遠不及霍其琛快,轉(zhuǎn)頭冰冷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射出陰騭凌厲之勢,高以超心頭一驚,在眼神交會的一剎那,他感到莫名的慌張和心虛,驀地停住,沒敢再向前一步。霍其琛一把攬歆歆入懷里,她歪著腦袋,頭靠在他胸膛前,撒嬌似的在衣襟上蹭了蹭,在寬厚的懷里,微微仰起泛紅的臉頰,“我已經(jīng)長大了,霍其琛,你知道嗎?你真的知道嗎?”
霍其琛打橫抱起懷里的她,轉(zhuǎn)身走上二樓,背影頎長而威嚴。
偌大的客廳里,留下高以超自己尷尷尬尬地待在門口,一臉無辜迷茫。
也許是累了,她的聲音似夢中囈語,在霍其琛的懷里安安靜靜地睡著,兩排長長的睫毛閉著,一頭柔順烏黑的秀發(fā)披散在他胸前。
是的,她長大了,像是在一夜之間。美得令人不敢逼視。
到樓上房間里放下歆歆,蓋好毛毯,關(guān)上臺燈,對在床上安然入睡的歆歆投去一瞥,隨之悄無聲息關(guān)上房門。
下樓。
高以超仍舊站在原地,臉上盡是關(guān)切的神情。他很想知道歆歆現(xiàn)在怎么樣了,有沒有還在因喝酒感到腸胃難受。
霍其琛還沒走下樓,高以超就湊上前來,面帶歉意,顯然是想好好解釋一下今晚發(fā)生的狀況“顧先生,您好,我.......我是歆歆的朋友,今天我們在一起.......”
“我不關(guān)心你是誰,從今天起,離歆歆遠點?!被羝滂≌驹跇翘菘?,居高臨下,目光陰沉,直直地盯著他。
高以超被他傲慢冰冷的態(tài)度有些激怒了,氣洶洶地反問:“為什么?我們是朋友,歆歆自己有選擇交朋友的權(quán)利。”
拳頭不知覺得握緊。猝不及防地,霍其琛掄起一拳就打到了高以超臉上,高以超毫無防備,霎時嘴角一塊淤青,被打倒在地,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霍其琛一把抓起他的衣領(lǐng)把他逼至墻角,脊背抵在冰冷的墻面上,狠狠地抓著衣領(lǐng)。“你給我聽清楚了,從今晚之后,離她遠點,永遠不要讓我看到你?!彼淅涞囟⒅咭猿?,一字一字地說,眼底有一種深沉莫測的陰郁。
高以超被緊緊牽制住,動彈不得,眼睛一直氣嘟嘟地瞪著霍其琛。
這一拳把他打楞了,低頭摸了摸被打的臉頰,疼的厲害。踉蹌著站直,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獨自離開了。
從歆歆家里出來之后,越想越覺得自己這頓打挨的莫名其妙,真的搞不清楚霍先生為什么要大發(fā)雷霆,是因為歆歆和他外出喝酒?還是因為和他交朋友?
房子里,霍其琛把毛毯輕輕往上拉了拉,一個人默默地走到歆歆臥室直通的露天露臺上,坐到沙發(fā)里,點燃了一根煙。煙灰燃斷了半截,落在了地上,一支煙夾在指間,沒有抽。煙霧籠罩了夜幕中的面龐。床上的歆歆醉醉醺醺,臉頰紅暈,可能是腸胃的不舒適,她翻來覆去,睡得并不安穩(wěn)。
那個叫高以超的男孩早已走遠了,霍其琛看著他遠去的方向,心里五味雜陳。他們作為朋友,同樣的俊美,同樣的年輕。低頭,把煙蒂在煙灰缸里重重地捻滅。
剛剛那一拳,打出了他的憤怒、打出了他的恐懼,也打出了他內(nèi)心深深的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