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做夢,歆歆突然驚醒起身,睜開眼睛,就開門往樓下跑,霍其琛一時反應(yīng)不及。
奔跑在漆黑的夜里,霍其琛來不及撐傘,也追了出去。
霍其琛愕然,不清楚小女孩想做什么。
白嘩嘩的雨水從頭發(fā)上淋下來,迅速模糊了他們的臉,澆濕了兩人的衣衫,他追上她,問:“你要去哪兒?”
歆歆不答,扭頭想繼續(xù)走。
霍其琛緊緊拉住她的手,焦灼地問:“你想要去哪兒?”
“我不能讓奶奶那么孤單!”一直面無表情的小女孩,第一次流下了脆弱的淚水,混著大雨,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霍其琛內(nèi)心被狠狠戳中,聲音濁在喉嚨里,無法出聲說話。
顫抖著雙手,他輕輕撫上歆歆的臉,美麗而蒼白,大雨模糊了兩個人的雙眼,霍其琛噙著淚,猝然把她的頭攬進懷里,緊緊抱著她。
雨仍然不管不顧地下著。
霍其琛脫下自己的外套,遮在歆歆身上。然后牽起她的小手,一步一步走回家。
房間里,霍其琛手足無措地用毛巾幫她擦干頭發(fā),輕輕握上冰涼的手,他的手微微顫抖,臺燈柔和的光暈下,眼神里有無法言說的悲痛和疼惜。
歆歆靜靜地站在他對面。
她的哭泣是隱忍的,戰(zhàn)栗的,很久很久才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了幾個字:“奶奶不見了,我再也不會有奶奶了?!?p> 他也再不會有媽媽了。
霍其琛的心感到尖銳的生疼,此時此刻,他們也許是世界上最孤獨的兩個人,他們有同樣的悲傷。
眼眶泛紅,緊緊把歆歆摟在懷里,寵愛地撫摸著頭發(fā)說:“歆歆不怕,你還有我?!?p> 淚,悄無聲息從他的眼角滑落。
當時的霍其琛也不過只是一個尚在部隊的學生而已,他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到底哪來的勇氣和力量,竟會說出這樣的承諾。
在霍其琛的懷里,她的哭聲由遏抑的啜泣變?yōu)橥纯蓿蹨I浸透了霍其琛的衣衫。
從奶奶生病去世,歆歆還沒有好好哭過一次,也許是一切太過突然,在還無法真正理解“死亡”的含義時,“死亡”就已經(jīng)降臨了。
一個九歲的女孩還來不及接受。
哭了不知道多久,累得睡著了。
霍其琛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床上,睫毛上還閃著淚光。
是一個清冷的天氣,歆歆收拾好了自己的小書包,背在肩上,霍其琛帶她外出。
思來想去,霍其琛決定先把歆歆送到當?shù)氐母@骸?p> 冷風中,一雙大手牽著一雙小手,她緊緊跟隨著他的腳步,悄悄側(cè)臉看看他,歆歆覺得安全極了。她信賴他,因為在喪禮上,霍其琛主動牽起了自己的手,就這么簡單。
福利院的相關(guān)負責人帶他們?nèi)⒂^了孩子的居住環(huán)境。
一間小房子里擺滿了十幾張小床,床邊立著一張木制衣柜。這是房間所有看得到的家具。
歆歆緊緊貼在霍其琛身邊。
辦理好福利院的相關(guān)手續(xù),霍其琛把歆歆交到老師的手里,準備轉(zhuǎn)身離開。
在他轉(zhuǎn)身的一瞬,歆歆突然怯怯地抓住他的衣服一角。霍其琛低頭,眼光看向她,歆歆低著頭,沒有看向霍其琛的眼睛,驚恐地,無措地,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不是也打算不要我了?”話剛說完,一滴眼淚就順著臉頰流了下來,稚氣的小臉緊緊咬著嘴唇。
霍其琛震驚,久久不能說話。
握起歆歆的雙手,說:“等我完成學業(yè),我就會回來接你。拉鉤?!被羝滂∩斐鲂∧粗浮?p> 歆歆牽一牽嘴角,沒有說話。
接待老師帶著她往教室走。
歆歆安安靜靜地跟隨著老師往教室門口走,走了沒幾步,她回頭看他一眼。一只小手放在胸前,小幅度的輕輕揮手和霍其琛說再見,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和深深的酒窩。
她笑起來的樣子原來是這樣好看。同時,一對清澈的眼神分明是在告訴他“我相信你?!?p> 二十四年來,霍其琛第一次感受到來自另外一個陌生生命毫無理由的信賴,第一次感受到肩上沉甸甸的責任。
霍其琛知道自己一定會回來的,這是他對一個女孩子的承諾。
直到影子消失在視線里,霍其琛仍然怔怔地站在原地。
如此依戀和孤獨的眼光,是霍其琛平生第一次感受到。
那個下著小雨的葬禮上,霍其琛主動牽起了她的手,所以,后來,她用一輩子的時間信賴他。
再次回到福利院時已經(jīng)是三年后了,一切還是三年前的樣子?;羝滂‰S著接待老師來到歆歆所住的房間。
房間里黑漆漆的,屋內(nèi)窗簾拉著,沒有一絲亮光透進來。到處找不到歆歆,霍其琛以為她不在這里。
“霍先生,”老師站在門口悄悄指了指衣柜,走近,打開了衣柜的門,一個小女孩蜷縮在角落里。躲在漆黑的衣柜里,內(nèi)心稍微感到安全,是歆歆。
霍其琛后來聽福利院的老師們反映說,在他走之后這三年的時間里,歆歆時常自己一個人呆在角落里,一呆就是一整天,不喜歡和小朋友一起玩,也從不開口說話。
蹲下身來,伸手輕輕觸摸她的額角,輕輕喚她:“歆歆”
緩緩抬頭,見到面前是霍其琛,猛地眼淚決堤,淚流滿面。
霍其琛張開雙臂,歆歆立刻投入了他的懷里。
霍其琛一把抱住她,緊緊摟在懷里,仿佛想以此讓他感受到自己的歉意,他撫摸著她的頭發(fā)說“對不起,我來晚了。”
他伸出手扶起她,小聲問為什么要呆在柜子里,眼神中自帶期待又怕被傷害,答:“我害怕?!?p> 莫名的心疼,霍其琛告訴歆歆:“從今以后,你有我,什么都不用怕?!?p> 用拇指為她擦去眼角的淚水,緊緊握著她的手,說:“我們回家?!?p> 家在什么地方,歆歆不知道,但牽著她的那只手溫暖而有力量,帶給她一種完全信賴的安全感。
總之,有霍其琛的地方就是戚歆歆的家。
那天的陽光很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一雙大手緊緊握著一雙小手,緩緩走出福利院。
自此,霍其琛和戚歆歆,生活在了彼此的世界里,相依相伴。
歆歆真是個極其安靜的存在,不吵,不鬧,安靜到常常令霍其琛感到莫名的心疼愧疚。
當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就在身邊,寸步未離。
自此以后,霍其琛便是她世界的全部。
一個失去母親的孩子傾盡全力呵護著另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他們,對于溫暖有著同樣的渴望。
戚歆歆的生命中從來沒有期待過光明,可是,偏偏遇見了霍其琛。
她愛上他,就像身處寒夜的人,本能地靠近光亮,飛蛾撲火,義無反顧。
感情永遠是無法控制的東西。
隱忍的愛就這樣默默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