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又在下雨,一如初見你時的景象。竹林沙沙作響,是風在等雨的聲響。都說凄風楚雨,秋日最是悲涼,可在這個沒有你的時空里,隨意一場雨都沁著寒意。
溫里此刻就在名為圓園的竹林深處小別居中,看著屋內(nèi)的陳設(shè)還是那個陳設(shè),裊裊飄起的香薰依舊是她喜歡的那個味道,微微的草木香,不混雜卻能讓人神安。
溫里溫著一壺酒,黑色錦袍長長拖曳在木紋鏤刻的銅色椅之后。
“土膏漸竭外欲枯,火候微溫酒已熟?!睖乩镒旖枪闯鲆荒ǔ爸S,溫家勢力不過有所削弱,卻也未動搖根本。
在別人看來的溫家嫡長子,才華絕艷,天縱奇才都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附屬。可笑的是到頭來還是棋差一招,看著一片火海從天而降,順勢燎原,帶走林木山下的一切生靈,還有他來不及——來不及擁入懷中的她。
“殿下!”一人冒著疾雨快步徐行到溫里面前。溫里被這聲音打斷思緒,將游離的自己拉回現(xiàn)在。
“莫隱,你忘了,在云瀾國,只有主子,沒有殿下?!睖乩镅凵竦目粗矍暗哪[。
“許你在我跟前這般稱謂,其他可莫要這般?!睖乩锼剖窍肫鹗裁?,轉(zhuǎn)而又重述道。
“是!莫隱謹記?!蹦[抱拳身子微躬,無不恭敬。
這位溫里溫大公子的有著使人誠服的氣魄,他自記事起便跟在殿下身邊,深知殿下經(jīng)歷了什么才成為如今的溫里。
虛空大陸曾是一個日升月落,四海昌平的國度,開紀之初,當世皇后為巫族首領(lǐng),為?;鶚I(yè)永久乃耗費巫族盡全族之力打造兩件神器,鑄以血肉熔于其中,唯有歷代傳承的至親血脈得以號召。立世的兩件神器,是為夢空和夢虛,傳聞兩件神器有扭轉(zhuǎn)乾坤的強大功能。
后歷經(jīng)多年,不乏有對神器覬覦之心的狼子野心之人,開始明暗相互勾結(jié),試圖奪取神器,將虛空大陸變?yōu)樽约旱哪抑兄铩?p> 多年來,溫室皇族在上下相異,君臣激化的朝野中舉步維艱,后遭權(quán)臣馮氏一族舉兵進犯,王朝一夕之間便覆滅了。傳言神器在戰(zhàn)亂中不知去向。
現(xiàn)今是已是溫家沒落后十六年,云瀾國已經(jīng)名存實亡十六年了,溫里也確確實實在溫家呆了十六年之久。
說來話長,溫家本就是皇族遠親,冠以溫姓,卻是和皇族隔了幾代血緣,超出了宗室皇族之列,溫里能活著便是一個氣運。
起兵的馮殷作為開朝元老承襲侯爵之位,多年經(jīng)營在朝中愈加做大勢力,而溫室一族前代君王積攢而來的頹唐之勢愈加顯現(xiàn),馮殷便持著救濟天下蒼生,改朝換代的旗號,擁兵入皇城。
當時的文和皇后仁厚,在得知風聲馮殷率軍城外,欲攻城奪神器,便先后召來各宮嬪妃及各宮掌事官聚于鳳儀宮。
文和皇后依舊安然的坐在那張并不張揚的鳳椅上,等各宮人都集結(jié)的差不多了,文和皇后使了一個眼色,侍衛(wèi)長上前一抬手,身旁的溫里緩緩倚倒在文和皇后身側(cè),文和皇后自然接住,喃喃說了句:“四年真是太短了,真想看著你一輩子長大.....”眼角一滴眼淚不著痕跡的滑落。
留戀的看幾眼溫里后,將安睡著的溫里交給身邊候侍著的侍衛(wèi)長,隨即緩緩開口道:“想必你們都有所耳聞,溫家的江山是要傾覆了,本宮不欺瞞你們,”
此言一出,各宮的人先是嘩然一片,漸漸又不安騷動起來,靠后的幾位女官竟從門后飛竄出去。
“想逃便讓她們?nèi)グ桑缃駵丶覛夂蛞驯M,你們也是曾為我溫家忠心赤誠的,我不想你們成為皇族的陪葬品。你們可自行打點,去留隨意?!闭f完后室內(nèi)沒有了慌忙,隱隱可聞幾聲壓低聲音的抽泣聲。
“行了,都退下吧?!蔽暮突屎笳惺窒铝睿磉叺馁N身侍女弄月忍著哭腔,只聽“撲通”一聲決絕跪在文和皇后面前:
“不,奴婢不走,奴婢跟著小姐從谷中走出,曾在族長前發(fā)誓,誓死保護小姐!”
“這里不是若木谷,你我也不是在巫族,我是云瀾國皇后,最后一程的河山護佑,我陪著陛下就好?!蔽暮突屎竽樕暇谷黄娈惖某霈F(xiàn)一抹笑容,如夕陽映照在晚山上的剪影。
文和皇后自然是在很久之前就料到了這個結(jié)局。
早到她還不是皇后,只是若木谷的族長之女,是云瀾國未來的皇后。當朝的太子溫玄問她一句:“若是有一天,我無力護佑這個天下,無力護佑你,你可愿還與我一同赴往?”她也是這般笑著。
文和皇后虛虛扶起了弄月,沉吟片刻,在其耳側(cè)沉聲道“弄月,本宮有件更為重要的事情要你去辦?!迸逻B忙擦拭掉眼淚,卻是越擦越多。眾人看弄月都起身了,也就紛紛告退。
“弄月,你跟著本宮也是十年有余了,從前未入宮的日子里,你雖為侍女,但我待你如姐妹,我亦知你最是信賴我。而如今溫皇室風雨飄搖,我貴為一國之母,不能退卻。但是我的里兒還年幼......”文和皇后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侍衛(wèi)長的懷中的溫里,安靜得如同小獸,還有均勻的呼吸傳來。
“弄月,從今以后,你要替我我要你教他巫族之術(shù),兩件秘器在他弱冠之年方可交予,至于巫族特有巫術(shù),還需要你聯(lián)系族中長老和父親,”文和皇后的眼神漸漸變得空靈,像是看向了更遙遠的遠方。
“里兒,就托付給你了,他會在另一個溫家長大。但是,你務(wù)必...要告訴他,亡國家恨...不可忘卻?!蔽暮突屎筮煅手?,眼圈紅了一圈又一圈,她深深吸著氣,努力平復(fù)著屬于皇后該有的儀態(tài)。
這樣的情景不是沒有想過,可是到了眼前,放下遠比自己想的沉重困難得多。她甚至不敢去多看一眼溫里,怕就此失去推走他的勇氣。她的孩子得活下去,為溫室皇族,為她和溫玄。
文和皇后揮一揮手,示意侍衛(wèi)長帶著溫里,侍衛(wèi)長心下了然。早有接到誓死護佑小殿下的命令,現(xiàn)在,是行動的時候了。文和皇后在揮手之后,手驀得落了下來,像是抽調(diào)了所有力氣。
可是她知道,有侍衛(wèi)長莫閑在,定不會有人能傷得了她的里兒,而弄月也是若木谷精挑細選出來的,自是武功了得。兩抹急速的身影很快越過重重宮墻,飛越而出。
而侍衛(wèi)長懷中的溫里被晃動著醒過來,他掙扎著想要擺脫侍衛(wèi)長,“放開我!放開我!你們帶我去哪兒,我母后呢?”沒有得到應(yīng)答,溫里只能感覺到自己離鳳儀宮越來越遠。
在三人抵達宮外不久,排山倒海的腳步聲向?qū)m門涌入,那是馮殷的叛亂軍!侍衛(wèi)長和弄月快速隱藏在一旁。
小小的溫里看到了馮殷帶著叛軍從宮外殺進宮內(nèi),宮內(nèi)傳來一片嘶喊逃亡的恐慌聲,他張開嘴,狠狠的咬了莫閑一口,莫閑一直處于留意叛軍的緊張狀態(tài),冷不丁被溫里咬一口竟松開了手。
不好!“殿下!”莫閑和弄月同時失聲叫道。
溫里哪里聽得進去他們的呼叫,他一頭沖進宮門,入目皆是血腥慘烈,橫尸遍野,溫里頓時頓住了腳步,喃喃說道“父皇,母后......”正欲抬腳再往里走,被身旁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莫閑一把拉住。
“殿下,你如今誰也救不了,只有自己變得強大,才能護佑得了自己想護佑的人?!蹦e說著這話時將溫里的手重重握緊,像是要注入強大的能量。
話畢將手緩緩放下,“是莫閑逾矩了,殿下自做主便是,莫閑單憑殿下差遣,在所不惜!”
“莫閑!你不可如此.....”弄月還未將話說完,便聽到溫里說道“不必了?!?p> 溫里兩手攥拳,握得實實的,“我要看父皇母后最后一眼,之后,我隨你們走?!贝丝痰臏乩镉幸环N決絕和冷然在眼底浮現(xiàn),身子挺得直直的,少年溫里從這一天起,變得些許不同了。
而他最后只遠遠的看見他父皇的宮殿燃起的烈烈大火。
他知道父皇母后一定在宮殿中,那火是那么大那么亮那么刺眼,簡直要灼傷他的眼,害得他眼睛里一直在流一種奇怪的東西。
還好,眼前溫酒的文火很小,不似當年,不似那年。
“莫隱,情況如何?”溫里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晃動著天青色的酒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