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陸偉民被一陣急劇的敲窗聲驚醒,陸偉民起身拉亮電燈,掀開窗簾往外看,窗外是喘著粗氣的弟弟偉剛,身邊靠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八月天,窗戶還沒有封上,陸偉民推開小窗戶招呼弟弟進屋說話,陸偉剛擺擺手,跟哥哥說了一句:“淑華出事了,你快跟我回老家一趟。”見弟弟緊張急迫的樣子,陸偉民知道是大事,推推身邊的老婆,囑咐她白天去單位給他請假,穿上衣服,出了家門。
騎上自行車,陸偉民問弟弟,弟妹到底出了什么事,偉剛跟大哥說淑華是跳火車沒站住摔死了。八里地的路程,哥倆騎得飛快,十幾分鐘就到了雙合屯,見大兒子陸偉民來了,陸老漢拍了一下大腿,推門兒出去了。
姐姐偉蘭跟弟弟打了個招呼,眼圈一紅,又流下眼淚。從昨天知道信兒,她就一直守著兩個孩子,偉剛套車走后,跟淑華一起去安北縣的婦女們跟她說了事情發(fā)生的經過,弟弟偉剛接著姐姐的話也補充了幾句,陸偉民基本上聽明白了:雙合生產隊的北面靠著鐵路,在屯子的東頭兒是個大轉彎,火車一般到這里會減速,弟媳婦淑華跟屯子里的三個婦女經常爬貨車去安北縣,這樣能省下來回一塊六毛錢的車費,爬車去的時候帶一些野菜、蘑菇、玉米棒子,回來時趕上合適的豬崽子,就背回兩只,屯子里有提前要的,能掙幾斤油鹽醬醋錢,昨天下午的時候,因為背了三只豬崽子,在拐彎跳車的時候沒站住,頭部撞到地上,背著的豬崽子被甩出去老遠,豬沒事,人沒氣了,一起去的三個婦女被嚇傻了,一個留在火車道邊,兩個跑回去喊人,當偉剛套車把淑華送到公社衛(wèi)生所時尸體已經涼透了。公社的公安助理到衛(wèi)生所看了看,確定人已經死亡,安排人向縣里公安局報案,縣公安局又把案子轉到安北縣鐵路公安局。
望著臉上帶著淚痕,睡在炕上的兩個孩子,陸偉民心頭一陣絞痛,生活的重擔讓原本單純善良的人們做出超常規(guī)的舉動,淑華是個爽快潑辣的女人,為了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想出爬車倒賣的辦法,爬車造成死亡的事幾乎每年都有,但心存僥幸的心理讓這個鋌而走險的女人,用自己的生命換了一塊六毛錢車票。
陸偉民喝了一碗玉米糊糊,拿起餅子咬了一口又放下了,突如其來的變故,急火上攻,陸偉民的嗓子又干又緊。本來勉強糊口的一家,缺了弟媳婦,日子不知道咋過下去。
陸偉民跟著弟弟來到公社,接待他們的公安助理是個看上去面善的中年男人,聽說陸偉民在縣里工作,態(tài)度比前一天好了許多,熱情地找出兩個搪瓷缸子,給兩個人倒上熱水,叫他們等待鐵路公安局的人,陸偉民低頭說了聲謝謝,偉剛端起搪瓷缸子,眼淚滴進水里。
公安助理領著一臉嚴肅的一高一矮兩個鐵路公安進來時,陸偉民已經抽完第四只煙了,互相客套了幾句,陸偉民知道高個子警察姓艾,矮個子警察姓高,吸進嘴里的一口煙沒吐出來,嗆得他干咳了幾聲。接過鐵路公安遞過來的死亡鑒定書,陸偉民掃了一眼,關鍵的幾個字是交通意外死亡,責任自負。
陸偉民站起來,清清嗓子,對兩個公安說道:“首先感謝你們遠道而來,處理這次事故,作為死者的家屬,有幾點疑慮,是否能請公安給解釋一下?!?p> 得到同意后,陸偉民接著說,爬車肯定是不對的,但死者帶著三個豬崽子跳車,是想販賣掙幾個錢,主觀上肯定不是想自殺;同行的四個婦女,一起跳車,三人都沒事,豬也活著,有沒有其它的造成死亡原因;另外死者系褲子的繩子斷了,是先斷了繩子還是落地后才斷的,有沒有查明原因,最后,責任自負的事,死者上有老下有小,看在人道主義的份上,能不能給一些道義上的幫助,叫死者買一口棺材入土為安。
兩個公安互相看了一眼,對陸偉民提出的問題好像感到意外,因為死者被移到公社衛(wèi)生所,他們沒有去現場勘察,公安助理把詢問筆錄給他們看了,詢問筆錄也很簡單,是那三個爬車的婦女的證言,證言也就是兩句話:我們一起去的安北縣,買了一些東西,回來的時候,在轉彎的地方跳車。淑華最后一個跳下來的,落地就沒起來。
“高個子”警察跟“矮個子”警察耳語了幾句,然后對陸偉民說:你稍等一下,你提出的問題我們要商量一下,然后再回答你。陸偉民連連點頭表示感謝,偉剛則一臉狐疑,不知道哥哥說的是什么意思,等一高一矮兩個人出去,他悄悄問哥哥:難道淑華的系褲子的繩子有什么說道?陸偉民苦笑了一下說:能有啥說道,這就是個借口,我是想給淑華爭取一點兒撫恤金。
十分鐘后,兩個警察回來了,這次是矮個子警察發(fā)話:根據你剛才提出的問題,我們又查閱了現場目擊證人的證詞,死者是跳車死亡這一點沒有異議,死者沒有自殺的因素,但現場也沒有證據證明有他殺的嫌疑,關于繩子的問題,構不成死亡的直接原因,由于死者的家庭比較困難,我們參照其他意外死亡的案例,可以答應你的要求,給予死者三百元撫恤金,也就是相當于普通工人的一年工資,這筆錢我們回去跟領導匯報,然后由公社的公安助理協調你們的生產隊,把這筆錢補給你們,死者已經死亡兩天了,希望你們盡快處理,不能影響衛(wèi)生所的正常工作,矮個子警察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接著說:你們放心,我們保證撫恤金能送到你們手里。
聽說能給撫恤金,偉剛握著矮個子警察的手千恩萬謝,因為雙合屯過去跳車死亡的事也發(fā)生過,從來沒有給一分錢的,哥哥偉民幫他爭取了這筆錢,也算能安慰一下家里的老人和孩子。
出了公社,偉民從兜里掏出衣兜里的十塊錢交給弟弟,叫他安排人用馬車把淑華拉回家,自己要回單位幫偉剛借錢,出殯用的東西他在縣城買,下午再送過來,他知道,這時候,家里是拿不出錢給淑華出殯的。
陸偉民用麻袋裝著出殯用的東西,趕到偉剛家時,天也黑了,屯子里的幾個木匠已經攢了一口薄皮棺材,剛刷上的鐵紅漆散發(fā)著刺鼻的味道,怕晚上有雨,偉蘭叫丈夫帶人去找了一塊破苫布,搭了個棚子罩著棺材,棺材旁的盆里,剛燒過的紙錢忽明忽暗。
院子里陸陸續(xù)續(xù)進來祭奠的人,大黑大黃也好像懂事似的,趴在一邊,聽到有人的哭聲,這兩只狗也仰頭嗚咽,狗的嗚咽叫聲讓在場的人們忍不住落淚,這兩只狗是淑華從小不點兒開始養(yǎng)大的,都說狗通人性,這么多人進進出出,它們沒有攔截任何人。淑華的娘家人圍在棺材旁,每當有人過來,就引起一片哭聲。按風俗,淑華暫時是不能進陸家的墳地,陸偉民跟弟弟、姐夫幾個人商量,在陸家墳地旁邊幾十米遠的地方選個位置,明天早上去幾個人把坑挖好。
送走鄰居們,偉剛叫大哥也去休息,偉蘭叫弟弟去前院住,淑華的姐弟們住偉剛家,李月娥過來招呼陸偉民,她家高三貴說過好幾次要答謝陸偉民,叫陸偉民也去認認門,陸偉民猶豫了一下,點頭同意。
第二天早晨,與淑華要好的幾個婦女早早過來,免不了一陣哭聲,年紀大的老漢、婆婆們站在路邊,長吁短嘆中感嘆歲月無常。草草安葬了淑華,陸偉民跟父親、弟弟告別,陰沉沉的天空像能擰出水來,他要趕回單位,單位也在動蕩中,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發(fā)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