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大陸是世間天地元氣最濃郁的地方,即便如此,還是有很多天地元氣匱乏之地,沒有任何一個強(qiáng)大的修行者愿意在此間停留,東荒城便是這樣一個地方。
東荒城城主不過是一個五境修行者,性情懶散,不務(wù)正業(yè),整日醉心于酒池肉林中,旗下的屬地治安向來都不怎么好,要不是與姜國皇室里的某位貴人有舊,恐怕早已被革職查辦。
雖說東荒城是個無人問津的窮鄉(xiāng)僻壤,墨陽縣又是窮鄉(xiāng)僻壤中的窮鄉(xiāng)僻壤,但今天有些不大一樣,因為天空里出現(xiàn)了一道白線,稍有修為的人都不敢抬頭多看一眼,生怕惹怒天上路過的大修行者將自己一掌拍得粉身碎骨。
那道白線的最前端自然是抱著離恨天的柳沁沁,從地面上看,她就像是一粒光塵。
光塵上落下一粒更加細(xì)小的塵埃,落在地上把青石砸出了一個淺坑,附近的孩童看見那粒塵埃是紅色的,就像是雨又像是血。
那原本就是血,是從柳沁沁嘴角滴落。
寒冰真神的那一掌太過恐怖,直接讓她重傷,沒有立刻魂飛魄散也得多虧了那件已經(jīng)破碎的護(hù)身靈寶。
她來到墨陽縣后,去了其內(nèi)一個叫做長溪鎮(zhèn)的小地方,隨便找了一座小山村化作尋常婦人敲開了一家茅草屋的門…
離恨天昏迷的時間很長,做了一個很長的噩夢,當(dāng)他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身體的變化又是另一場極端恐怖的噩夢。
他首先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變回了平常四歲孩童的模樣,緊接著發(fā)現(xiàn)體內(nèi)的天地元氣不斷流散,驚恐的發(fā)現(xiàn)自己的修為已經(jīng)從初源境倒退到了化圣境,而且還在不停倒退中。
他惶恐之中開始盤坐內(nèi)觀,很久以后得出了一個無法接受的結(jié)論。
寒冰真神的那一掌狠辣至極,他的先天道身被毀,祖脈被損,在最中央處出現(xiàn)一條裂痕,只有一絲脈絡(luò)連接著兩端,似乎只要他再次劇烈使用體內(nèi)的天地元氣,祖脈就會完全斷裂。
祖品靈脈也是靈脈,靈脈斷裂意味著什么,身為修行者的離恨天自然再清楚不過。靈脈斷裂,修行者修為盡廢,從此將淪為凡人,再無可能馳騁天地。
對于修行者來說,那是極可怕的事情,甚至比死亡更難以接受。
他看著自己變小的稚嫩手掌一遍遍低喃著怎么會這樣,久久不能自已。
柳沁沁剛回到這座破敗簡陋的茅草屋便看到他這幅模樣,心疼得緊,趕緊走過去出言安慰道:“你傷得極重,但也不全是壞處,道身毀掉以后再也不會遭受欲火焚心之痛,你的修為提升過快,體內(nèi)元海遲遲未能化丹,重來一次也未嘗不可。欲斷的靈脈總會有辦法修補(bǔ),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離恨天絕望中生出一抹希望,看著她痛苦說道:“真的嗎?”
柳沁沁點頭說道:“真的。”
……
……
離恨天受傷極重,尚不能下床,好不容易將他養(yǎng)好,柳沁沁卻倒下了,這時他才知道母親究竟受了怎樣的傷。
寒冰真神那一掌雖然有護(hù)身靈寶抵消掉大部分的傷害,但終究還是落在了柳沁沁這么個初源境修行者的身上,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只是離恨天沒有想到,那一掌竟然將母親腑臟全部震裂,要不是靠著上好的丹藥與強(qiáng)大的境界修為恐怕活不到現(xiàn)在,即便如此也是離死不遠(yuǎn)。
家族被滅,父親自解,現(xiàn)在母親又傷重將死,離恨天從未感受過這樣的絕境與痛楚,比前世遭遇有過之而無不及,整日以淚洗面,常常伏案大哭。
……
……
天啟元年正月某日,離恨天照常服侍病榻上的絕美婦人,待破碗里的藥全被喝下以后,他又問出了那個問過無數(shù)次的問題:“母親你告訴我,父親那樣做到底是因為什么?這和魔源有什么關(guān)系?和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我很確定父親不是別人口中喪心病狂的殺人狂魔,他是執(zhí)道真神,做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肯定有原因?!?p> 剛剛喝完藥的婦人鼻息里很快傳出輕微的呼嚕聲。
離恨天有些氣急敗壞道:“母親你不能這樣,每次問你都要裝睡。”
柳沁沁呵呵笑了幾聲,睜開眼睛,就欲坐起身體,只是因為病弱,力道有些不足,離恨天趕緊將她扶了起來。
柳沁沁掩嘴輕咳幾聲,說道:“我這不也是怕你問得太急,你情緒不穩(wěn),性格又有些缺陷,難保知道原委以后會被什么東西沖昏頭腦,釀成大禍。不過這么長時間了,看起來你已經(jīng)成熟了很多,也應(yīng)該知道了?!?p> 離恨天道:“您說,我聽著。”
柳沁沁道:“道典上記載的東西你能看到多少了?”
離恨天道:“自從我修為大退以后,能看到且記住的東西越來越少,如今已不足四一?!?p> 柳沁沁沉吟一會兒,道:“無妨,那就由我來告訴你吧。魔源不屬于天杞,是一種域外天魔,它與這個世界上的生命完全不同,本體是一團(tuán)充滿邪惡污穢氣息的霧狀物,就像是黑色的云,也可以說是一種瘴氣?!?p> 離恨天疑惑道:“黑云?瘴氣?”
柳沁沁道:“創(chuàng)世山巔上空那塊巨大的冰雕,也就是曾經(jīng)的天界,便是魔祖以畢生偉力布置出的萬里冰封陣。也唯有此法才能夠困住這種六界之外的域外天魔,這是你以后修行之路上的重點,萬里冰封一定要學(xué)會。”
“數(shù)百年前萬里冰封陣有松動的跡象,六界里只有你父親才能夠看得到,封印一旦松動,魔源便能出世。魔源借著那股松動將部分瘴氣灑落世間,凡吸入瘴氣者,哪怕只有千絲萬縷中的一絲,只要是人形生物便會被種下魔源種子。被種下魔種的人只要魔源出世后的一個念頭便可頃刻間化成只知殺戮的魔尸,就算不出世,被寄生的人數(shù)量足夠多也依然可以為它提供破開封印的力量。魔源種子一旦侵入人體便無法消除,所以你的父親才會屠戮世間億萬生靈,直接去其半。即便如此,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很多被感染的人未曾死去,依舊危險?!?p> 離恨天道:“我懂,父親雖為六界立下不世之功,又貴為神王,但事關(guān)己命,就算他將魔源之事說出,也沒有人會信,因為不敢去信?!?p> 柳沁沁道:“不錯。你知此理,你父親更知,所以未曾昭告天下便以屠刀行之?!?p> 離恨天想了想,搖頭說道:“就算如此,父親也不用去死,他若不想死,我覺得沒有人可以將他殺死?!?p> 柳沁沁撒了一個謊,說道:“你父親殺了那么多無辜的人,自然沒有臉面再活著,哪怕為了世界,也說服不了他。這條以殺止殺的路連魔祖都不敢走,他既然走了,便得承受后果。”
離恨天很不理解:“人間正道是滄桑,一定要賠上一個家族的人嗎?不敢茍同?!?p> 柳沁沁道:“若換作是你,在別無他法的情況下,又能如何?”
離恨天道:“若是我,沒有辦法也會想出辦法?!?p> 柳沁沁道:“也許有時間的確可以想到,但是魔源出世將近,根本沒有時間去想?!?p> 離恨天憤怒說道:“所以這和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柳沁沁道:“你到現(xiàn)在還沒有明白道典第一頁寫的執(zhí)道存一是什么意思嗎?你父親做不到所以希望你可以做到,執(zhí)道存一,執(zhí)道者只能有一個,既然你傳承了道典,他當(dāng)然只能死?!?p> 離恨天難以置信說道:“就憑幾千萬年前留下的四個字就要甘愿赴死嗎?你們真是腐朽至極!可笑至極!我無法茍同!我輩修行者,順天意而修行是因為順天意可以達(dá)到更高處,可若是順天意便要去死又何必順?修行本是逆天而行,既然順不了天,逆了他又有何難!真是荒唐!我要做什么事、做什么樣的人由我自己說了算!你們何必將那些責(zé)任強(qiáng)加在我身上?真的是…真的是胡鬧!”
全族人舍了性命才換來世間短暫的太平在自己兒子嘴里卻成了胡鬧,怎么看都有些別扭。胡鬧二字本是長輩訓(xùn)斥晚輩常用語,現(xiàn)在卻被他拿出來用,顯得極為不妥卻也充分表達(dá)了離恨天心里的憤怒。
他在一旁兀自咬牙切齒,卻沒有注意到婦人坐著的身子緩緩?fù)嵯拢煊X時才知道自己最后的一個親人也已經(jīng)離開了人世,哭泣聲頓時響徹了整座小山村。
在這一刻他除了傷心、憤怒之外還有滔天的恨意,那是對屠殺離族人的修行者的恨意,那是對神虛里的真神的恨意,如果不是他們,離族不會滅族,母親也不用死。
他不知道神虛被封,他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總有一日要重臨血洗神州、血洗神虛,殺盡諸神,以慰族人在天之靈。
雖然柳沁沁曾勸告他多次,讓他不要對神州以及神虛里的人產(chǎn)生恨意,畢竟那是離人王自己一手造就的結(jié)果。
可是他又怎么可能會聽?
他本是無憂無慮的大家族少主,卻因為什么狗屁魔源與狗屁六界眾族慘遭滅族,現(xiàn)在連最后一個親人都在自己眼前死去,他如何不恨?
他背著母親的尸首走進(jìn)村后那座山,天空下著暴雨,山內(nèi)靈獸各自讓行,不敢出現(xiàn)阻攔。
將母親草草葬了,立了塊落款為不孝子的墓碑,離恨天跪在墳前,帶著歉意泣聲道:“抱歉,這一世的媽媽,兒子這一次不會再乖了。我想殺了他們,所以總有一天我會去殺了他們。救世主和執(zhí)道者那樣的鬼話,我信也好不信也罷,總之那些沾染過離族血的人我離恨天一個也不會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