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啟

　　春雨綿綿，忽止。

　　春風(fēng)和煦，忽劇。

　　春草匍匐在地，像是在敬畏著什么。

　　居住在神州的人們忽然仰首，神情里充滿了疑惑與不解，不久后盡數(shù)化作恐懼。

　　穿梭在天空里的修行者忽然失去了能力，從上面掉了下來。

　　天邊原本已經(jīng)落山的太陽緩緩倒行，與月同輝。

　　太陽的光芒映在那些云團(tuán)上邊，出現(xiàn)了赤紅如血的晚霞。

　　整個天空漸漸完全被血色淹沒。

　　天道破洞，洞里降下光華，形成一道光幕，光幕里出現(xiàn)一段極短的畫面。

　　白衣劍客手執(zhí)長劍劈開金色巨門，殺光了剛剛破冰而出的所有人。

　　這是天啟，天啟既是預(yù)言。

　　那道金色巨門是通往神虛的必經(jīng)之處。

　　那身白衣繡著離族獨有的金色劍紋。

　　光幕很快散去，天道洞合。

　　百獸不寧，萬鬼哭嚎，眾生皆懼。

　　滿天血色留于蒼穹數(shù)個時辰，才再次歸夜。

　　颶風(fēng)還未停止，春草依然不起。

　　四尊龐然大物忽然出現(xiàn)在離族上空，幾乎把整片天空遮住。

　　離人王讓族人莫懼，獨自一人來到了天空里，就像一只螞蟻。

　　青龍將首湊到近前，如籠的眼睛沒有什么神情，它沒有張嘴，卻有聲音傳進(jìn)離人王的耳朵里。

　　“神王，我等特來道喜?！?p>　　離人王負(fù)手而立，說道：“他剛出生你們就來到此間，想必早已生出感應(yīng)，不如你告訴我是怎么回事？”

　　他指的不是那道天啟，也不是那些血光，而是那個剛剛出生的嬰兒身上發(fā)生的事情。

　　春風(fēng)勿止時，嬰兒就已經(jīng)出生，離人王親眼看見一道血色光柱自天而落，欲奪其舍，但他卻攔不住。正一籌莫展之時，又一道光柱自天而落，將前者與原宿的靈魂一并吞沒。

　　既然前面無法攔住，后者自然也沒有辦法糾錯。

　　緊接著四尊圣獸便來到了這里。

　　青龍道：“其中原有我等不可說，娘娘讓你去一趟蓬萊，你想要的答案都在那里?！?p>　　聽到“娘娘”這個稱呼，離人王面無表情的臉上多了些肅然，知恐有大事生，便飄上龍首，隨它們?nèi)チ恕?p>　　四尊龐然大物馱著他來到了中原大陸十地之一的蓬萊島，這里源氣如霧般濃郁，植被繁茂，各種奇花異草隨處可見，是真正的仙境。

　　娘娘的居所極簡，是一座用樹皮蓋的小屋，不足朱雀的腳掌大。

　　離人王不是第一次來這里，所以到來之后，四尊圣獸便各自離去。

　　離人王身為神王，又被譽為六界第一強者，與神帝平起平坐，從來不向任何人施禮，但現(xiàn)在卻行了很重的禮，模樣極其謙卑，就像一位仆人。

　　娘娘生的極美，就算最高明的畫師也不敢說能在紙上描繪出一分神韻，她的氣質(zhì)與樣貌，美得仿佛不應(yīng)該存活于世。

　　她起身出屋，沒有看門外模樣謙卑的離人王，走至一口井邊，井里不是水，而是一片白色，就像島上的霧一樣，但比霧濃郁很多倍。

　　她將手伸進(jìn)井里，白色泛起漣漪，就像水一樣。

　　“源氣比天地初開時，濃郁了至少七十多倍。”

　　水井里的白色她稱之為源氣。

　　源氣，是初源之上修煉的必須品。

　　只有源氣濃郁，才能出現(xiàn)更有天賦的修行者，這怎么看都是一件好事。

　　她收回手，說道：“如果源氣再多些，天道就會破裂?！?p>　　離人王知道，史上因為源氣濃郁而天道破裂的事情就發(fā)生過兩次，所以，這也不算什么好事。

　　天道破裂，真神以下無人能活。

　　娘娘說道：“能補天者，世間已無?！?p>　　離人王不可思議道：“難道您也不行？”

　　“我只是活得夠久，補天之術(shù)，力尚不足?！?p>　　娘娘輕輕搖頭，坐在井邊，說道：“但僅僅只有這些源氣，還不足以與魔源對抗。”

　　離人王明白她的意思，說道：“您是想讓世間源氣再濃郁些，那要如何做呢？”

　　娘娘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轉(zhuǎn)頭看向了離人王，說道：“在此之前，必須有一位能補天者。”

　　離人王甚為不解，許久才得以明白，說道：“您是說…”

　　娘娘道：“是的，這個人是你剛剛出生的孩子。”

　　離人王想著自己尚未能知那嬰兒的天賦如何，娘娘又明確說他未來能夠補天，失態(tài)說道：“那我兒子身上出現(xiàn)的異變是怎么一回事？”

　　娘娘并沒有因為他的失態(tài)有所變化，平靜如常，說道：“你的孩子天賦極好，是有史以來第一條祖品靈脈，祖品靈脈降世必有道身相隨，因此被選中。你看到的那道紅色光柱是我夫君曾經(jīng)麾下一名大將，在很久以前被神祖鎖進(jìn)了天道，肉身早已灰飛煙滅，所以需要奪舍重生。”

　　她的夫君，也就是魔祖，是一個窮盡三生三世也要守護(hù)世間的偉人。

　　就算提及這位偉人，離人王也不太能夠接受這個解釋，說道：“后來那道又是什么？魔祖本人親至嗎！”

　　娘娘怔了一下，道：“后來那道？”

　　離人王道：“一共出現(xiàn)了兩次奪舍，您說的那個，已經(jīng)被后來者吞食?！?p>　　娘娘難以置信道：“這怎么可能？世間不該有這種存在。難道……是他？”

　　離人王問道：“他是誰？”

　　哪知娘娘又否決道：“不可能，入劫輪回者不需要奪舍，需要奪舍者神魂不可能比王淵庭強大，那只有一種可能?！?p>　　離人王不解道：“什么可能？”

　　娘娘道：“外來者?！?p>　　離人王更加不解。

　　所謂外來者，便是與那魔源一般，不屬于這個世界，卻又因為某種原因出現(xiàn)在了這里。

　　天杞星不止一個外來者，魔祖在世時也出現(xiàn)過，而且清楚他們的來歷，用他的話來說，他們來自一個喜歡搗亂的地方。

　　這樣的外來者，雖不是魔源那種邪物，但因為腦海中存在著對舊世界的記憶，與這個世界的風(fēng)土人情往往不合，所以會產(chǎn)生各種各樣的異數(shù)。

　　天道盟的大宗主就是一個外來者，雖然沒有修為，卻不受云霧影響，曾來到過這里，尋到了這位從上古時代存活至今的娘娘。

　　離人王知道天道盟的大宗主，那是一個活了數(shù)百年的凡人。

　　離人王道：“那該如何？”

　　“我不能走出這里，引導(dǎo)他走上正途就全靠你了?！?p>　　娘娘說完這句話以后，沉默了一段時間，方道：“魔源臨世在即，源氣數(shù)量的不足，除了靠天道的自然產(chǎn)生，還要靠那些活著的人。近日天界封印常有異動，魔源的種子已經(jīng)散落各處，寄居人體，所以……你需要殺人。”

　　離人王早已震驚得無以復(fù)加，此刻更勝，娘娘讓他殺人，自然不可能只殺一些人，所以此時此刻，唯有沉默。

　　一直以來，他都代表正義，神號執(zhí)道，連佩劍都叫做正道，現(xiàn)在得知為了正義，他需要殺很多人，自然難以接受。

　　娘娘沒有寬慰他的意思，手里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劍，取下劍鍔上的血珠，一并給他，說道：“這把劍，以后就是他的佩劍。”

　　離人王認(rèn)得這把劍，名為星界殺，曾經(jīng)是神祖的佩劍，以億萬生靈之血所煉，是一把絕世兇劍，是一把名副其實的殺戮之劍。

　　娘娘從井邊站起，微微欠身。

　　離人王趕緊扶住，說道：“這使不得。”

　　娘娘道：“你兒出生時我這里出現(xiàn)了天啟，想來神州亦是如此，畫面里一劍破神虛的白衣劍修，便是你的兒子。神虛被封印是必然的事。他會殺光里面所有的人，也包括你。我知道你，如果殺了很多不該殺的人，肯定不肯再活下去。你可以死，但不能真的死去。你要讓他親手殺了你，才能結(jié)束掉這亙古萬劫?！?p>　　離人王沉默良久，方才答應(yīng)，然后離去。

　　回到離族以后，被請來的那位世間最好的鑒脈師緊張又興奮地跟他說著這個孩子天賦如何高，資質(zhì)如何妙。

　　他沒有任何反應(yīng)。

　　旁人也不知他跟那四尊龐然大物去了哪里，發(fā)生了什么，所以無人敢問。

　　他的妻子因為力竭，尚未蘇醒。

　　他坐在她的身邊，沉默無言。

　　剛剛出生的男嬰自有人照顧，無需擔(dān)憂。

　　男嬰自出生以后不哭不鬧不動，僅僅只有生命體征，讓接生的穩(wěn)婆頭疼不已，這是因為剛剛奪舍重生，還沒有適應(yīng)。

　　他的意識漸漸蘇醒，腦里還殘留著前世橫死的恐懼，想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做不到，想動又發(fā)現(xiàn)好像被什么東西裹著，根本動不了，正不知如何是好。

　　漸漸地，他好像能夠聽見一些聲音，那個聲音在說：“寶寶乖，你哭一下子嘛，剛出生的嬰兒怎么能不哭嘛？你實在不想哭，動一下也行呀，或者睜開眼睛看看姐姐，姐姐長得還是挺好看的……”

　　這個姐姐聲音真好聽。

　　男嬰這樣想著，然后又莫名其妙想道：“寶寶？誰是寶寶？什么寶寶？我不是死了嗎？難道在陰間都是這么稱呼人的？”

　　他拼命掙開眼睛，模糊地看到一張親切好看的臉，問道：“你是誰？這里是哪里？”

　　話從口出，但發(fā)出的只有嚶嚶哭聲。

　　聽見嬰兒的哭聲，年輕的穩(wěn)婆大喜過望：“孩子哭了！哭了！眼睛也睜開了！神王大人，您的孩子十分健康，恭喜恭喜?！?p>　　男嬰聽不懂她在說什么，于是更加不解，更加急切的說話，但發(fā)出來的只有更大的嬰兒哭聲。

　　“嚶嚶？嚶嚶嚶嚶？嚶嚶嚶嚶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