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蠟燭被風(fēng)吹得搖晃,算是回應(yīng)。
她在廟中呆坐一會兒,從前的種種還回蕩在這里,有李子安的琴聲,他講過的故事,他說過的奇怪的道理,當(dāng)然最多的,還是他放肆的笑聲。
他總是會笑她,好像她說任何話都是好笑的。
他又不像村里其他人那樣只是取笑她,他總是一邊笑她,一邊被她感動,他有時眼里會閃著淚花,真誠地告訴她:你做的是對的。
我做的是對的。無數(shù)次,當(dāng)水舟搖面對非議,都會這么說,這成了她抵抗世俗的勇氣。
居然信一個叫花子的話,每次香梅都會氣急敗壞。
是啊,一個叫花子。
可這個叫花子真的只是一個叫花子?
她的眼眶濕潤,鼻子跟著酸澀起來。
“哈~”深嘆一口氣,罷了罷了,就像蘇一說的,要走的人一個也留不住。
她揉了揉眼睛,為了轉(zhuǎn)移注意力,便又在這無比熟悉的廟里環(huán)顧,忽然就被那角落的神像吸引了,拿起蠟燭湊過去,惦著腳細(xì)看。
據(jù)說這是一張?zhí)┥侥棠痰漠嬒?,只是年歲長了,紙張泛黃,只剩一個模糊的大體輪廓,供奉臺上還有幾個零星的香燭,她費(fèi)了半天勁兒終于點(diǎn)上。
像模像樣跪在蒲團(tuán)上,開始祝愿:祝您八月十五開心快樂,希望您的房子能為您遮風(fēng)擋雨......哦,還有,您的畫像實在是太模糊了,哪天您要是照鏡子再描一個吧......也不知道,神仙的世界里有沒有照相機(jī)......
她走后,江河從窗戶翻進(jìn)來,靜立在那神像前良久,忽然從蒲團(tuán)下翻出紙筆,奮筆疾馳。
一個夜晚過去,太陽把光灑進(jìn)廟門的時候,一張清晰的神像圖,正掛在供奉臺上方,輕快搖晃著。
中秋節(jié)過后就是忙碌的秋收,正好趕上孩子們國慶放假,田地里到處都是打鬧的場景。
由于水舟搖家與山明家交好,再加上靜兒和琴心家,他們四家便合起伙一起干,男的負(fù)責(zé)在田地里裝車往家拉玉米,女的就在家里剝玉米。
都說人多力量大,原本一家子十來天才能干完的活兒,幾家一起三五天就能完成個大概。
周水村大街小巷都鋪滿黃橙橙的玉米,最高興的自然要數(shù)孩子們,他們踩著玉米當(dāng)雷區(qū),攜起一個玉米當(dāng)炸彈,扔得到處都是,沒少招來大人的叫罵。
可是誰又在乎呢?周水村的孩子早就練就百罵充耳不聞的金剛之軀。
身為大孩子的水舟搖也被迫加入到剝玉米的行列,先從自己家剝起,再到山明,靜兒嬸家,她做的煩膩了,就躲到奶奶家偷懶去。
“這懶姑娘,以后找婆家,看誰要?!?p> 一群人哄然大笑,山明媽幽幽說道,“也不怪人家懶,現(xiàn)在的孩子哪兒還有喜歡種地的。”
就算是他們喜歡,家里大人——這些受過土地磨礪的人們,也再不愿讓自己的孩子受這份罪,能去城里最好,哪怕是進(jìn)工廠打工呢,過這干脆跟著裝修隊賣體力去。
“聽說最近石軍兒也去城里打工了?!?p> “可不是嘛,自從娶了這個孟青,總算是走上了正道,也算祖宗保佑?!?p> “真是撿了寶了,這小媳婦長得俊不說,那小嘴兒镚兒甜,多會兒見了嬸子長嬸子短的,一看就是好教養(yǎng)?!?p> “誰說不是呢,哎,聽說懷上了?”
“這個倒不太清楚,昨天聽凱凱娘說村長家孫媳婦兒懷上了?!?p> “一年多了,終于懷上了?”
幾個人七嘴八舌邊聊邊干活,時間消磨得很快,一會兒就到了該吃午飯的時候,最近就是在誰家干活就在誰家吃飯,午覺也不睡了,趁著男人們在家,早做完早了心事。
水舟搖跟著小孩子玩兒了兩天,后來逗弄小孩的把戲也膩煩,索性扔下眾人,打算躲到廟后的楊樹林里玩兒會兒去。
這天午飯后,她趁大家都睡午覺的時候偷偷溜出來,沿著大路進(jìn)到林子里去。
這片樹林大多都是筆直的楊樹,十月份的季節(jié),葉子剛好變黃,本是國勝包了這片林子,他最近因著養(yǎng)豬疏于管理,樹與樹間巨大的空隙,便長滿高高的雜草。
踩著雜草,往里面艱難走一段,卻仿佛誤入仙境。
里面干干凈凈,沒有絲毫雜草,嫩黃的葉子輕輕鋪了一層,零星幾片正在墜落的途中,與灰白的樹干形成鮮明對比,在斑駁的陽光下簌簌飛揚(yáng)。
她驚嘆于眼前的美景,一時忽略林中坐在地上的男孩。
等她回過神,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錯失了跟他打招呼的最佳時機(jī)。這個男孩她是認(rèn)得的,大家都喊他“小啞巴”。
在周水村漫長的歷史里,村里一共有三個不會說話的人,一個是過世不久水舟搖絲毫沒印象的“老啞巴”,一個是他爹跳井死的那個“大啞巴”,而眼前這個就是“小啞巴”了,比她弟水舟揚(yáng)稍微大一點(diǎn)兒,十三四歲的樣子。
男孩只是在她剛進(jìn)來時,因著驚訝抬頭看了一眼,再沒有表現(xiàn)出跟她交流的欲望。
她早就知道他不愛搭理人,也就不上前去找沒趣。兀自在林子里轉(zhuǎn)悠,找一個心曠神地的地方坐下來,擺弄樹葉。
撿一片又一片,越發(fā)覺得這些葉子漂亮,于是脫了外套放在地上,把好看的都放在上面,打算裝回去。
她撿拾的賊快,時而飛起,時而下落,不一會兒那好看的葉子就滿了衣襟。
男孩本就把這里看做他的專屬地帶,今見有人在他眼皮底下?lián)寲|西,便覺被冒犯,他也跟著搶起來。
于是倆人雖毫無語言交流,卻完全處于對峙狀態(tài),她撿一片,他就要撿兩片,她兩片,他就三片。
他倆就像兔子一樣,一蹦一跳,起起伏伏,在這片鮮黃的葉海中徜徉。
最終水舟搖體力不支,歪倒在地上,她一臉不解的瞪著他,“不是,你跟我搶什么?”
男孩也停下來,一臉無辜瞧著她。
她瞪了他半天,忽然想到也許他根本聽不懂,不由得氣消,手中的葉子晃了晃,“你也喜歡?”
她實在不懂該怎么跟他表達(dá),急的用手指著他,再指指樹葉,然后在空中畫一個大大的愛心。
她那夸張的模樣,把男孩逗樂了,他咯咯笑起來。
“你能說話?”她激動地跳起腳,“你不是啞巴?”
這就奇了,怎么大家都喊他啞巴呢?
男孩笑得前仰后合,也不覺蹲坐在了地上,只是仍舊不說話。
她便湊上前,把自己懷里的樹葉一股腦兒全塞給他,他又推脫,表示不要,不要哪兒行啊,你剛剛搶的那么起勁,水舟搖就死命往人家懷里塞。
男孩就死命往外拋。
一個塞一個拋,幅度大了,便把樹葉都揚(yáng)起來,紛紛落到他們的頭頂上。
兩個人都驚了一下,紛紛起了壞心思,不停的往對方頭頂上拋灑葉子,一個跑一個追起來。
“下雨嘍~”她邊跑邊笑,“下樹葉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