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世家》·簡襄功烈·襄子之霸(6)
趙襄子的實用主義
據(jù)說趙襄子接觸過孔子,當面問他“先生見人主七十,無所不通識,無明君乎?先生之道不通乎?”孔子無言以對。后來趙襄子又問子路,子路打了個比方說,建天下之鳴鐘,而撞之以莛,豈能發(fā)其聲乎哉?趙襄子問得厲害,子路回答的也很漂亮,子路說你這是拿著草莖去敲鐘,當然得不到回應了。意思是你趙襄子還沒有資格問孔子那些話。
子路的回答固然完美,但不能掩飾孔子的“無言以對”,趙襄的質疑非常切實,既然孔先生天下聞名,那么你也曾經(jīng)訪問過七十多個國君,難道就沒有一個能用你的嗎?或者說你沒看中一個嗎?事實上,不是孔子沒有看中哪一個,倒是真的沒有哪一個來用孔子,乃至于連各國家臣的背叛有意招攬孔子,孔子都動了輔助的心。
趙襄子以他敏銳的眼光直擊孔子的要害,天下沒有明君嗎?還是先生的那一套根本就不合時宜呢?趙襄子沒有趙簡子的那樣象征性的問禮,這與現(xiàn)實的政治形勢有關。趙簡子當政時,要為趙氏的未來打下基礎,當然要做一些尊禮的文章,而到了趙襄子的時候,只等那一聲吶喊“天子將相,寧有種乎?”趙襄子需要的是能夠切中時弊,振興趙氏的大賢方略,而不是高懸空中的美麗愿景。子路完美的避開了趙襄子的質疑,繼而以一種清高的姿態(tài)答復,如上所說,這絲毫不能掩飾孔子的尷尬。
恰恰在韓非子著作中,提到了孔子對趙襄子的評論:
襄子圍于晉陽中,出圍,賞有功者五人,高赫為賞首。張孟談曰:“晉陽之事,赫無大功,今為賞首,何也?“襄子曰:“晉陽之事,寡人國家危、社稷殆矣。吾群臣無有不驕侮之意者,惟赫子不失君臣之禮,是以先之。“仲尼聞之曰:“善賞哉!襄子賞一人,而天下為人臣者不敢失禮矣?!啊俄n非子》
這段話提及的是關乎趙氏危亡的第二次晉陽之戰(zhàn),智氏聯(lián)合韓魏伐趙,圍困水灌晉陽城,那個時候已是萬分緊急,城中懸釜而炊,易子而食。群臣皆有外心,禮益慢,唯高共不敢失禮。襄子懼,乃夜使相張孟同私于韓、魏。韓、魏與合謀,三國反滅知氏,共分其地。于是襄子行賞,高共為上。張孟同曰:“晉陽之難,唯共無功?!毕遄釉唬骸胺綍x陽急,群臣皆懈,惟共不敢失人臣禮,是以先之?!?p> 這種態(tài)勢下,趙襄子最為懼怕?lián)鷳n的是內(nèi)部會不會發(fā)生離心的狀態(tài),畢竟在絕望中誰都不敢擔保趙襄子身邊的人會做出什么事來。危難之際,張萌同獻計瓦解了智氏韓魏的聯(lián)盟,說詞很漂亮,“智氏能用水灌晉陽,同樣可以如法對待韓魏”,于是韓魏倒戈,三家滅智氏。事后趙襄子沒有把張萌同作為褒獎的第一功,反而是在危難中仍然不失君臣之禮的高共為第一功。當時孔子很是贊賞趙襄子的這點,認為趙襄子很會玩,“善賞!”仲尼聞之曰:“善賞哉!襄子賞一人,而天下為人臣者不敢失禮矣。現(xiàn)在來想,趙襄子的確很懂得馭臣之術,有霸主風范。
這不由得想到晉文公的城濮之戰(zhàn)。
文公將與楚人戰(zhàn)于城濮,召咎犯而問曰:“敵眾我寡,奈何而可?”咎犯對曰:“臣聞蘩禮之君,不足于文;蘩戰(zhàn)之君,不足于詐。君亦詐之而已?!蔽墓跃谭秆愿嬗杭?,雍季曰:“竭澤而漁,豈不獲得?而明年無魚;焚藪而田,豈不獲得?而明年無獸。詐偽之道,雖今偷可,后將無復,非長術也。”文公用咎犯之言,而敗楚人于城濮。反而為賞,雍季在上。左右諫曰:“城濮之功,咎犯之謀也。君用其言而賞后其身,或者不可乎?”文公曰:“雍季之言,百世之利也;咎犯之言,不時之務也。焉有以一時之務先百世之利者乎?”
是不是很有趣,狐偃建議晉文公兵者就是玩詐的,所謂兵不厭詐,文公用咎犯之言,而敗楚人于城濮。城濮之戰(zhàn),一戰(zhàn)敗楚,揚威天下,但是晉文公在頒賞的時候卻將雍季列為第一功,理由是雍季之言,百世之利也;咎犯之言,不時之務也。焉有以一時之務先百世之利者乎?聽起來冠冕堂皇,很有王者氣概。
但是孔子在論及晉文公的時候,說了一句話“晉文譎而不正!”什么意思呢,孔子實際在罵晉文公玩假仁假義,明明走的是霸道,卻表現(xiàn)出一副圣王的樣子。既然認為雍季說得對,為什么戰(zhàn)前不去施行仁義呢?不過,話又說回來,也有一位國君就是宋襄公,戰(zhàn)爭中講究仁義,結果大敗身亡,被人罵為蠢豬??鬃釉趺丛u論宋襄公找不到史料,或者說孔子好像也沒議論過他。要按孔子的話說,宋襄公差不多算是一位仁義之君,可惜了……蘇東坡也罵宋襄公,丟了仁義這倆字的臉。
如此看趙氏得免于難,大功無賞,功勞太大了,簡直就是趙氏的再生之臣。既然不能賞,只好貶抑之,才有了“不失人臣之禮,是以先之”的論調。估計張孟同心里會嘀咕“真尼瑪晉文公一樣德性!”很有意思的是孔子評晉文公“譎而不正”,而對趙襄子,卻是“善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