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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生之夜色不濃

第十八章 兀兀窮年(下)

龍生之夜色不濃 君即卯 3003 2020-11-03 20:20:00

  十一月水仙供上案,十二月臘梅雪中藏。

  秋闈之后,便是萬壽節(jié),恰逢殿試已畢,進(jìn)士游街,萬壽節(jié)國宴便與皇帝款待新科進(jìn)士并作一處了。也正因如此,皇家宴席上,便邀了教坊眾姬興歌舞、演百戲,以助酒興。

  這一次,昔花樓出的是水中仙和白薔,阿薔的戲法靈動有趣,贏得一片叫好聲,更有甚者,竟來討要其中關(guān)竅,被她笑著回絕了。倒是仙兒的一曲百字令,高亢雄渾的曲調(diào)被水音滌濯,殺伐之氣沖淡了不少。只聽她緩緩唱道——

  昨夜入夢香清,曉來香已透。

  碧窗朱戶,蝶浪蜂憨無檢束,繞遍深叢處處。

  瓔珞垂珠,綠云蔽日,誰忍攀條去。

  來年春日,愿教香雪盈樹。

  我也托了教坊的嬤嬤,準(zhǔn)備在酒宴上獻(xiàn)一曲鼓舞,只是不同于春天時我高高站立在巨鼓之上,這一次,我腰懸花鼓,邊舞邊奏,配上幾個小倌,別有一番滋味在其中。

  可惜,還沒等到我登臺,便有一女子哂道:“這百字令,何時變得如此靡靡了?”

  “何人如此大膽,擾我大楚國宴,斷我大楚根基?”立時便有臣工出頭,厲聲喝道,欲將此教坊女斥退。

  只見那混在眾伴舞中的女子并未像其余人那樣噤若寒蟬,施施然出列,向上拜倒。

  “奴顧氏,叩見帝后,帝后萬福?!?p>  不待方才那官員再言,楚帝便先開了口:“你是哪家教坊的?聽你口氣,頗是喜歡這‘百字令’,朕倒愿聽你的一曲,評個高下。”

  “奴不是外面教坊的姑娘,奴家。。。”

  “湘丫頭!”此時有人認(rèn)出了這個小小的女孩子,急慌慌沖了出來,拜倒在地,渾身抖如篩糠,“是老奴帶來的伴舞丫頭,沖撞了圣駕,請吾皇恕罪!”

  “無妨。”楚帝倒是很淡定,心情頗好的樣子,“她說方才那位娘子唱的不好,你便叫她來唱一曲,若合朕意,便恕你們無罪罷。”

  無法,那顧姓女子扶開了嬤嬤,也不換裝,便在宴廳中央款款清唱起來——

  疏疏淡淡,問阿誰、堪比天真顏色。

  笑殺東君虛占斷,多少朱朱白白。

  雪里溫柔,水邊明秀,不借春工力。

  骨清春嫩,迥然天與奇絕。

  她的聲音清越婉轉(zhuǎn),將梅花的清麗與詞調(diào)的靈動表現(xiàn)得恰到好處,完全沒有他物的加持,便將在場眾人一一征服。

  歌罷許久,我們都未從中回過神來,頗有繞梁三日之感。倒是楚帝,撫掌笑了幾聲,贊道:“果然好嗓音!賞!”顧氏和嬤嬤伏地謝恩之時,也是那出言訓(xùn)斥的官員最為尷尬臉紅之時。

  那日,我如水般花錢求來的機(jī)會,便被這個叫做顧湘月的姑娘生生奪去了,甚至在出宮的路上,我還因此受到了水中仙的嘲諷。不過,我為何要跟她計較呢?被別人當(dāng)眾搶了風(fēng)頭的感覺,必定比我難受百倍。

  “姐姐,你還是回來吧,這次浪費(fèi)了這許多的銀錢,過年恐怕都會。。?!?p>  “沒關(guān)系,你姐姐我還可以賺回來嘛,我的小阿薔怕什么呢?”

  昔花樓里除了哥哥們,也只有阿薔是最擔(dān)心我的。然鵝,昔花樓對于目下的我來說,也是一個難以攀登的高峰呢。

  那一日從宮里出來,阿薔便與我說好,年節(jié)時回昔花樓去過,采辦年貨時,她會跟著滿二哥他們一起進(jìn)城來看我。

  可是。。。

  眼見著臘八過了,我熬的臘八粥,腌制的臘八蒜,沒一個人來同享,便顯得十分凄涼了。

  翌日,我與二哥拎了食盒往昔花樓去,路過西市時,老遠(yuǎn)就看見擺胭脂攤子的婆婆跟我們招手,顯然想讓我們過去說話的樣子。

  已然不過丈余距離,掉頭就走總是不好,我只好硬著頭皮過去。

  “姑娘,可是又見著你了。。。喲,這是?”她明面上是在問我,卻不等我回答,就自作主張地給我們安排了關(guān)系,“是你夫君吧?哎呀呀,真真是個俊俏郎君,看這面相就是個厚道人!姑娘,你可得珍惜呀?!?p>  雖說是交淺言深,年歲長者的話也是不好駁回的,我便笑笑,拉了二哥問她:“婆婆可有什么好胭脂賣的?”

  “有有有,姑娘你看這個,正適合你這年紀(jì)的小姑娘用。來,給你試試。”

  我伸出手背讓她幫我涂上,又聽了她好一頓夸,本是開心的事,誰知她會將話題拐到了昔花樓去,著實(shí)讓人頭痛——

  “這樣顏色的只有兩盒了,讓你夫君都給你買了去吧?哎呀呀,那天有個官人,簡直跟撿到錢了一樣,將我這里的香粉胭脂各買去了一些,尤其是你手里的這一款,幾乎全拿了去!”婆婆越說越興奮,只在最后一句壓低了聲音,“說是要給昔花樓的姑娘用的——那可是咱們郢城最紅的樓子呀!”

  我失笑,這樣的話,家家商鋪都會說的好哇?

  “姑娘你可別不信!”見我不置可否,婆婆立馬著急起來,“那位官人姓黃,與昔花樓里一位姓黃的娘子有好多年的交情了,這才買了這許多香粉給她用嘞!”

  聽到此處,我心里頓生警覺,與二哥交換了一個眼神,丟下胭脂便匆匆離去了。

  “姑娘,這盒胭脂我給你留著,別忘了再來呀!”

  雖然那位婆婆尚不死心,卻也不能強(qiáng)拉硬拽著要我們買東西,只好遠(yuǎn)遠(yuǎn)地喊上幾句。我們也顧不上回應(yīng),直奔車馬行,給足銀錢租了一輛最快的馬車,快馬加鞭地往城外昔花樓去了。

  待我們到達(dá)時,正值午時姑娘們起床吃飯的時間,本想著我的臘八粥來得正是時候,卻見門口圍了許多人指點(diǎn)著什么,便拴好馬車,二哥護(hù)著我往前去瞧。

  “喲!怎么,攀上了昔花樓,你就了不起啦?!”

  有個書生裝扮的中年男子站在院子當(dāng)中,單手叉腰,另一只手高高舉起,指著院中的一個鵝黃衫子的女子,頤指氣使地質(zhì)問著。

  “當(dāng)年你是怎么倒貼我的?不用我說了把?”男子放肆地大笑起來,根本不把女子的憤懣羞惱當(dāng)一回事,“那時我名落孫山,你尚且如此,現(xiàn)在我中了進(jìn)士,你反倒不肯與我為妾了,是何道理?”

  “你胡謅什么?!”是黃娘子!

  胭脂婆婆說的果然沒錯,這個倒霉男人就是當(dāng)年辜負(fù)了黃娘子的人渣!

  “誰說要與你為妾了?誰倒貼你了?我當(dāng)年的錢財,全都喂了狗,根本沒到你那里一分!”黃娘子抹著眼淚與他爭辯道。

  “喲喲喲,翻臉不認(rèn)人了是吧?”男子左右踱了兩步,“你當(dāng)年不止是倒貼了我錢財,還倒貼了人呢!你身上哪哪哪是不是有顆痣?小指甲蓋大小,紅色的?”

  黃娘子的臉色瞬間便白了,慘白慘白沒了血色。

  “呸!”后面阿薔越眾而出,“你個無賴,也敢來這里嚼蛆!不就是仗著我們沒法當(dāng)眾驗(yàn)證,大家伙兒不明就里,好蒙混過關(guān)嗎?好長臉!”

  “你個小丫頭,難不成也想跟你姐姐同侍一夫?我老黃可是來者不拒的!”

  阿薔的臉也瞬間漲成了豬肝色,矢口否認(rèn):“沒、沒有!誰要侍候你了?”

  “同侍一夫也無不可?!蔽腋呗晳?yīng)道,款步跨進(jìn)了昔花樓的院門,后面有二哥跟隨,我不怕什么?!盁o賴年年有,今年何其多?這位黃爺,你確定自己當(dāng)?shù)闷稹煞颉置???p>  “好標(biāo)致的小倌兒!”那姓黃的轉(zhuǎn)臉看到我,眼睛瞬間亮了,“你——嗯,不錯,配得我做個貴妾如何?”

  “黃爺,敢問您娶妻了嗎?”我掩口而笑,“國朝有定制,娶妻十年無所出,方可納妾。即便現(xiàn)下無人守制,您確定,您那小身子骨,受得住我們姐妹三人?”

  “勞資身體好得很!”仿若心虛般,他抱緊了雙臂,眼神閃爍起來。

  “咦,黃爺如是說,那科場里中暑暈倒、口吐白沫的,又是誰來?莫非黃爺您,買通了旁人,進(jìn)去替你考——”我故意拖長了聲音,讓圍觀眾人統(tǒng)統(tǒng)聽個明白。其實(shí)我心里十分清楚,這個“黃爺”在考場中突發(fā)病癥,沒能完成考試,今上感念他多次趕考辛苦,有意給他放水,如此,他方才能進(jìn)士及第,得以授官掌權(quán)。

  我的一席話,在人群中激起點(diǎn)點(diǎn)波瀾,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吐沫星子足以將他淹死了。

  “胡說八道!你,胡說八道。。?!币差櫜坏锰峒{妾之事,黃進(jìn)士左右徘徊,一時間也找不出話來反駁我,張口閉口只那一句“胡說八道”,直憋得面紅耳赤,欲從人群中鉆出,又被哄笑的人群反推了回來,一個屁股敦兒坐在了地上。

  待人群笑夠了,便有人進(jìn)來,提溜了他丟出門去,叱道:“下回再想欺負(fù)人,也先撒泡尿照照自己!呸,丟人現(xiàn)眼!”

  轉(zhuǎn)眼一年將盡,這中間的起起落落,足夠我唏噓半生。

  做人不易,做女人更是難上加難,回頭看看,誰不像那供瓶中的臘梅——開在冬末,靜待春來?

君即卯

文中水中仙的唱詞,出自清代女詞人顧太清的《念奴嬌·木香花》。有“滿洲詞人,男中成容若,女中太清春。”的說法。   顧湘月的唱詞,出自辛棄疾的《念奴嬌·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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