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更鼓咚咚的響聲被夜色掩蓋,當最后一個鼓點落下,里正娘子才把我們的包袱細軟丟了出來。
“姑娘,她把咱們的銀錢首飾全扣下了!”阿薔點了點行囊,卻只有一些粗布衣裳和夏日的薄褥,其余大子兒也沒見一個。
幸而我們還在坊內,若是被趕出了坊門,就憑我們兩個弱質女子,不被杖斃才是怪哉。
“你還沒鬧夠???”心煩意亂的我沖阿薔吼道,“叫門叫了一整天,吵架也吵過了,你還要為了這點財物,沒完沒了耗在這里嗎?!”
“姑娘,你可以視金錢為糞土,可你說,沒錢咱們怎么住店呢?”
“找人家借宿便是,就當。。。欠他們一個人情?!?p> “人情債怎好還?總不能。。??偛荒茏尮媚镎娴奈约?,去跟他們。。。”話到最后,阿薔的聲音里又帶了哭腔。
“傻阿薔?!蔽姨嫠亮藴I,“原本你在樓里也是掛了牌的,如今偏要來給我做丫頭,累得我還得賺錢養(yǎng)活你。。。好了,”我嚴厲道,“不許再哭鼻子,眼睛哭壞了,不能變戲法,改行去算命么?”我笑話她。
“姑娘真會取笑?!彼槌鼋伵?,自己擦干眼淚,“我,我不哭了,咱們去找人家借宿?!?p> “這才是我的好阿薔。”
“哆,兀那何人?”丈外有人斷喝,“催更鼓停,你們怎還在街上?不怕我等刑杖嗎?”
“差哥哥,”夜間,坊街上有巡街使,坊間也有差役不定時巡邏清查,見我等孤身女子,便上前問詢。無奈,我只好上前應對,“我二人今日還未找到落腳處。。?!?p> 簡單說明了情況,我和阿薔被他們好一頓打量,火把頭炙烤著臉頰,可以聽見發(fā)梢烤焦的聲音。
“頭兒,這不是以前昔花樓的姑娘嗎?”
“扯你媽蛋!昔花樓早就倒了,她們也就是群野雞罷了,嘿嘿嘿嘿。”淫笑聲一圈圈蕩開,將我的雞皮疙瘩激起了薄薄一層。
“差哥哥巡街勞累了,今夜讓奴家伺候您如何?”強撐起笑顏,我款款行了個福禮,將阿薔隱在暗處。
“喲吼,我們這許多兄弟,妹妹你伺候得過來嗎?”又是一陣浪笑,將幾家微弱的燈火悉數(shù)剿滅,更不必說探頭來看了。
“哥哥,奴家只中意你嘛。。。”我扯了他的衣袖,輕輕一搖,半垂粉頸作嬌羞狀。
“好嬌態(tài)!”輕叱一聲,我只覺后頸一痛、眼前發(fā)黑,在阿薔的尖叫聲中,軟軟落進了她懷里。。。
這是半個月來的第二次了。我想。
“姑娘,姑娘?!边€是那個最熟悉的聲音敲響耳鼓,“樓主,我們姑娘分明醒了,怎地還不睜眼呢?”
“等她睜開眼,你自己問她嘛。”我聽到了飲水聲,以及阿薔輕輕的一聲“哦”。
我努力掙了一下,眼皮很沉,半分抬起的意愿也無。
“去,給我買點米糕回來?!彪S即是一串銅錢叮叮當當?shù)呐鲎猜?,以及阿薔遠去的腳步聲。片刻后,米糕香味傳來之前,軟緞般輕柔的觸感拂過臉頰,繼而傳遍周身,眼瞼的沉重瞬息散了。
我睜開雙眼,不顧后頸隱隱作痛,一骨碌爬了起來,四周卻沒有半個人影。
“姑娘!”阿薔提著一紙包米糕跨了進來,見我獨坐桌邊吃茶,驚喜得扔了紙包,伸手便摟住了我。
“你可別哭!再打濕我衣裳。”我嗔她。
“我這是喜極而泣?!卑⑺N揉了揉眼睛,扯開一個大大的笑容,跟我講起那天的可怕,“幸虧樓主及時趕到,不然咱們兩個都完了!”
“你就這樣沒自信糊弄那兩個門丁?”我問她。
“這不是自信不自信的問題。”阿薔端來了溫熱的小米粥,“上次在里正家里,你我二人合力都掙不過里正一人,這次可是好幾個門?。∥叶紘標懒?。”
我不語,將手捧住粥碗取暖。
“你剛說樓主。。。”
不用我將話說完,阿薔便接了下去:“是咱們昔花樓的樓主呀!”似乎這個人很讓人覺得安全,“她真是厲害,分分鐘便知道了昔花樓被查封,連夜趕回來將姑娘們都保護起來了。哼,我們遭此大難,都是曹阿姆的錯——董主事貪墨,把銀錢全花在你我身上了,前線將士沒了軍糧補給,餓得沒力氣打仗,曹阿姆還在收這樣的黑心錢,太可惡了!”
“難不成,你還想把自己的贖身錢捐給前線?”我笑她。
“姑娘別取笑我,我可沒那么多心思。”言不由衷地,她臉紅了?!艾F(xiàn)在我們都回不去樓里了,被困在這兒。。?!?p> “金鱗難越境,鷹隼困籠囚,大約便是這樣了?!?p> “沒關系,有樓主在,我們怕什么?咦,姑娘,你沒見到樓主嗎?”
“我也奇怪,你剛走沒多久我便醒了,房里什么人都沒有。。。我還沒問你,咱們這是在哪兒?”
“也、也沒在哪兒。。?!币娝?,我便瞪了眼睛,阿薔只覷了我一眼,撲通一聲便跪下了,“姑娘,阿薔不想騙您,我們、我們這處宅子,是、是里正家另一邊的——
“空宅子?!?p> “隔壁便隔壁罷,又不在同一屋檐下,你怕什么?”
阿薔目光閃爍,手指絞了半天,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來:“這里,這里是處鬼宅?!?p> 我一頓,湯匙停在了半空。
“也好,讓我看看,有多少不怕死的還敢來冒犯。。?!蔽矣幸淮顩]一搭地舀著米粥,“阿薔,你說,咱們的樓主,會不會就是常駐這里的那只鬼呢?”
“姑娘,這話可不敢亂說!”阿薔急得跳上來捂我的嘴,“樓主是何等樣人,讓她聽見這話,可沒咱倆活路了!”
“別鬧?!蔽曳鏖_她的手,“你也說他是咱們的樓主,能從門丁手里救下你我,還把我們安置在鬼宅這樣的地方,如此有心地保護,你還瞧不出么?”
“正因如此,我們更不能對她不敬了呀。。?!?p> “好好好,我往后注意些。來,你跟我說說,咱們樓主究竟是何等樣人?是高是矮,是肥是瘦,可有潘安宋玉之貌,子建子美之才?”
“姑娘說什么傻話呢?樓主她和咱們一樣,是個娘子!”阿薔臉上浮起一層尷尬。
見她如此,我笑得直打跌,半晌才指她道:“小姑奶奶,你可別到處說去,說是我身邊出來的人!”
“哎呀我的姑娘,你才逢大難,高燒未退又被趕出來,如今見好了,又沒個正形!當真是離了人前,便是猴兒了么?”
“小蹄子真會編排人?!蔽艺松硇?,叫她一道坐了吃粥,“既然救了我們,樓主可留了什么話給我們?”
“也沒什么,她只說起昔花樓不日會重新開張,要請姑娘回去呢?!?p> “那我們靜觀其變便罷。”
話音未落,有咣咣之聲傳來,間或叫門聲,細聽似是“虞姑娘,小的們前來賠罪”。我和阿薔對視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君即卯
剛說起昔花樓樓主時,阿薔用的是女她,虞姬用的是男她,是因為阿薔是親眼見過樓主本尊的,而虞姬只聞其聲未見其人,所以虞姬搞錯了樓主的性別,鬧了一場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