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他和她

　　玉海覺得車里的空氣有些悶，他把車窗搖了下來，把車內(nèi)的煙霧放了出去。他繼續(xù)說道：“書香是個很矛盾的人，民間有個說法，三歲看大，七歲看老。書香的性格在她知道自己的生父生母是誰的那一瞬間就定型了。她太早熟了?！?p>　　“嗯，從小就跟同齡人不一樣，所以我才說她是小大人?！庇窳中Φ馈?p>　　玉海抽了一口煙，繼續(xù)沿著自己的思路說道：“書香對音樂的感知遠超同齡人，對書本的感知也遠超同齡人。那時候她還不懂得瞞人，我發(fā)現(xiàn)她看書的速度很快，好多有關景物背景的敘述描寫她都會略過不看，卻一遍遍地重復看那些描寫感情的篇幅。她像渴極了的人捧著一大杯水一樣地吸取著那些她能找到的情感，親情、友情、愛情?！?p>　　“是感情饑渴嗎？”玉林從玉海的手中抽出一支煙，點燃后插嘴問。

　　“是啊，那時候，玉林，你還是個什么都不懂的混小子，只是因為喜歡美好事物的本能在喜歡書香，倒確實是兩小無猜。”

　　玉林沉默，這是他們兄弟第一次在一起談女人，也是第一次一起談書香。

　　玉林一直覺得哥哥玉海是個循著生活軌道生活的人，頭腦里滿是刻好的道道，他的腳步不會離開那些道道。說好聽的叫有責任感，說不好聽的就是自己把自己給框起來了，活得太拘謹。

　　玉林對哥哥的生活態(tài)度不敢茍同，覺得那樣活太憋屈。

　　只是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活法，他也沒打算去教自己的哥哥怎么活才能更恣意。可是今天哥哥的話讓他有些吃驚，哥哥的腦袋里到底什么時候裝了這些東西，裝了多久？怎么自己一點都不知道。

　　玉林突然想起兩個人離開濱城時在醫(yī)院里的一幕，哥以前就對書香有別樣的意思嗎？

　　不是普通的鄰居大哥與小妹的好感？哥和香兒……

　　不會，那時候，香兒還小呢，

　　再說，就算有點什么矇矇眬眬的東西，這么多年過去了，哥又成了家，也沒剩什么了……

　　兩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過了一會兒玉海又說道：“說起來，書香有兩個父親，兩個父親都愛她，寵她，好像她比別人得到的愛更多，不該對感情如此饑渴。其實不然，兩個愛她的父親都沒有給她歸屬感，如果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有生父，她也許會把歸屬感放在養(yǎng)父這兒，可是她在最不該知道這一切的年齡段里知道了這一切。”

　　玉海的聲音有些低沉，“六七歲的年齡，小小的心靈裝了這么大的一個秘密，沉得讓她帶不動，又放不開，于是心靈被撐破了，四面的寒風都吹了進去，所以她總是覺得冷，冷，冷，想要更多的溫暖?！?p>　　“哥，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什么時候這么了解書香了？”

　　玉海停下來吸了幾口煙，將煙伸出窗外彈了彈煙灰，他沒有回答玉林的問題，自顧繼續(xù)說道：

　　“書香的生父你就是見過也應該忘記了，我至今還記得那個人，長得很好，是個非常優(yōu)秀的人。書香的長相不差，卻不及她的父母，書香也很聰明，也不及她的父親。書香有強烈的戀父情結，她心里非常愛那個人，崇拜那個人。”

　　“我倒還記得那個人，只是見過幾面而已?！庇窳钟行┎唤猓骸跋銉焊父星楹苌?？看不出來啊?！?p>　　玉海沒理會玉林，繼續(xù)說道：“可是因為那個人對她的放棄，書香始終心里梗著一根刺，即懷疑他對她的愛，也懷疑她對他的愛，在這種矛盾糾結中，還沒等書香長大理順，他就撒手而去。在書香的心中留下了更大的傷痛，無法彌補的傷痛。玉林啊，你確定你真的了解書香嗎，能理解她嗎？”

　　玉林一陣沉默。

　　今天之前，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老哥對一個女人能有如此多的了解，他還以為玉海生來就是個刻板無趣的人。

　　25歲之前，他連個女朋友都沒交過。

　　過了30歲，為了挽救家族危機，他與現(xiàn)在的嫂子成了家。

　　哥哥與嫂子結婚前的舉動到現(xiàn)在還是他們家里的笑話。

　　哥哥婚前對嫂子說：“我們倆沒有建立夫妻關系的感情基礎，如果你覺得這對你不公平，我們就放棄這個聯(lián)姻。我能給你的，僅有婚姻，我不希望你以后后悔，希望你能考慮清楚?！?p>　　哪有人結婚前跟人說這種話的？這簡直是個徹頭徹尾的書呆子。

　　從濱城回來以后，哥的話越來越少，開始家里人還以為是高考前復習緊張的緣故。

　　后來哥就住校了，跟家里人有時候幾周也見不上一面，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過的。

　　一直到家里需要他聯(lián)姻，他沒說什么話就同意了，卻說了這么莫名其妙的話。

　　幸虧嫂子當時是真的很愛哥哥，不然哪個女人聽了這話不得掉頭就走？

　　哥哥婚后十年規(guī)規(guī)矩矩，嫂子無數(shù)次拿這段話在家人面前笑話他。

　　哥總是低頭聽著，從未反駁過。

　　家人也都是當笑話聽，沒人多想，難道是……

　　玉林熄掉手中的煙頭，轉頭看向玉海。

　　“哥，你當年是愛過香兒的，是吧？”

　　玉海把頭轉向車窗外，他不想否認，也沒辦法承認。

　　“那為什么一句話沒有就離開了？放手是因為本來就沒握過那雙手嗎？”

　　不是一句話沒有就離開的，放手是因為……

　　“哥，你和香兒到底是怎么回事？”玉林追問。

　　“能怎么回事，那時候香兒還小呢，你也還是個什么都不懂的臭小子呢，別忘了，哥比你們大7歲呢。”

　　噢，是啊，哥是個成年人時，他和香兒還小呢，是他想多了。

　　玉林調(diào)整好心態(tài)，看著哥哥說道：

　　“跟你比，哥，我確實對香兒的了解還不是太多，畢竟那時候我還小，不過沒關系，我有的是時間，就算我不能了解她到入木三分，我還可以像小時候一樣把手塞進她嘴里讓她咬，我不會喊疼，也不會躲?！?p>　　玉林扔掉手中的煙頭，“我會捂熱她的心，給她想要的溫暖。哥，書香是我童年的夢，這么說吧，我想圓夢?！?p>　　圓夢啊，玉海熄掉抽剩的煙頭，扭頭看著車窗外面。

　　這個世界有多少人能圓自己的夢？

　　錯過就是錯過了，路是能重新走過的嗎？時光是可以倒流的？

　　玉林看著不作聲的玉海，“哥，你不同意我跟香兒交往？”

　　玉?？嘈α诵?，“這話說的，你們都是成年人了，我有什么資格說同意還是不同意？我只是希望你在行動之前考慮清楚，不要傷害到她?！?p>　　“老哥真是，你跟誰一伙兒的，我才是你親兄弟，你怎么不怕我受傷??？”玉林笑著拍了拍玉海的肩膀，想緩合一下有些僵硬的氣氛。

　　“你會受傷？你到現(xiàn)在換了多少個女朋友了，你自己能數(shù)的過來嗎？會不會有相逢對面不相識的??？”玉海笑道。

　　“別說，還真有可能，不過我說過啊，哥，香兒不一樣。”

　　“林林，哥只是想讓你想清楚，跟書香在一起，你一輩子都不能搖晃。人走路要不搖不晃，不是那么簡單的事?！?p>　　“有一個適合我的港灣，我會停泊的?！?p>　　“林林啊，別忘了，書香還有一個女兒，因為她自己的童年經(jīng)歷，所以她一定是一個極度寵孩子的母親，你對那個孩子不能有一點指責和批判的言辭。書香可以拋棄整個世界，也不會委屈那個孩子，你確定你可以接受嗎？”

　　“哥，是我總比是別人好，香兒就算做不成我的女人，至少是我妹妹，我怎么會對她不好，難道你想香兒一輩子這樣單著過嗎？”

　　玉林的話讓玉海無言以對，是啊，怎么做才是對香兒最好，誰又說得清楚呢?

　　“哥，夜深了，你回去吧。明天我過去送香兒，你就別去了?！?p>　　“嗯，林林，我現(xiàn)在也說不清楚應該怎么做，但是答應我，一年之內(nèi)，不要對香兒開口提感情的事，畢竟我們十幾年不見，都有了很多變化，先互相重新認識對方吧?！?p>　　“也好，我盡量?！?p>　　“一年以后，如果你依然不改變心意，我不再攔你。記住，她首先是妹妹，而且是我們兩個人的妹妹，不是你一個人的，你不許傷害她?！庇窈＝Y束了兄弟倆的談話。

　　兩個人不知不覺間聊了很久，玉?？纯刺焐?，下了車，跟玉林揮了揮手。

　　看著玉林開車離開，自己慢慢轉身往家走。

　　到家他先沖了個澡，看了看表，再過幾個小時天就亮了，上午他還有個生意要談。

　　他進了書房，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香兒和玉林？他該怎么辦？

　　在旁邊看著？他能做到嗎？反對，他用什么立場反對？

　　他的婚姻是契約，無法掙脫，可是他能管得住自己的心嗎？

　　把書香交到林林手里，讓林林照顧她一輩子？

　　他心里為什么會這么難受？

　　他想起了臨別時他面對大海大喊“我該怎么辦？”時的無奈和痛苦。

　　難道他還要再一次被撕裂嗎？

　　他和香兒，到底是什么樣的緣分啊？為什么上天要這樣考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