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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與輕騎兵

3 準備與暢想

獵人與輕騎兵 克拉索特金 3730 2021-03-19 01:38:19

  下半學期換老師可不是常見的事,但我們一回學校便得知生物地理老師變了。大家倒沒有多驚奇,畢竟再過四個月不到我們就要迎來小中考了。生物地理是考試科目,兩張試卷,各50分,考完后折算比例計入中考總分。學校和家長自然是如臨大敵,我們這些小孩也不得不對這兩門學科產(chǎn)生滿滿的敬畏?!爸锌家呀?jīng)開始了”、“現(xiàn)在就是初三了”,這是老班重復最多的話。大人們無一例外地想把小中考的復習作為沖刺中考的起跑線,希望我們從現(xiàn)在就進入初三的節(jié)奏。

  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了,聽說一中抓小中考抓得還算松呢,至少社團活動照常進行。其實,有社團課的初中在江元屈指可數(shù),我也是偶然從小學同學口中得知他們學校不僅沒有社團和選修,連體育課一周都只有兩節(jié),還經(jīng)常被主課老師占去。

  不知道分校有沒有這些課程呢?不同的學校、家庭和學生最終面臨的是同一場考試,但有的人有充足的條件保證他們的從容淡定、波瀾不驚;有的人卻始終戰(zhàn)戰(zhàn)兢兢,患得患失,生怕出了半點紕漏。這可能不只是性格和心態(tài)的不同,每當想起這件事,蔣驍飛和張濤濤的影子就莫名其妙出現(xiàn)在我面前。踢球?qū)︱旓w是改變命運,對我而言可能只是生活中的一段插曲。考試比踢球更容易改變命運,但我們家好像已不需要我去“改變”什么了,只要按部就班地復習迎考就好。

  生活似乎也沒有因為迎接小中考發(fā)生多大變化,除了地生課多到了每天都有以外。早自習和晚自習增加的抽背環(huán)節(jié)并不陌生,畢竟以前也是這樣對待語文和英語的。也可能是我們很容易適應(yīng),即便學習強度再強一些,我們也習慣于接受而非抱怨。乖乖聽話地坐在課桌前,老師說什么就做什么,將自己訓練到眉頭都不皺一下的程度。大概這就是“名?!焙汀昂脤W生”吧,從小便培養(yǎng)出了這種順從。即便有過幾個不太聽話的人,一被沖進整齊劃一的低頭寫字和不說閑話的小組討論,他們便都沒有辦法“獨善其身”,不“糾正”自己就再無出路。

  當然也有例外。有次幫老師去辦公室拿卷子,從八班門口經(jīng)過,我聽到一大聲“黃敏學你不學習就給我出去”。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終究沒有被趕出去,而他的好朋友也沒有回來。穆錚是在病房里過的年,在球隊的群里發(fā)了小視頻給大家拜年。手上還插著針管,藥物順著吊瓶一點點往下滴。他的氣色比先前要好上不少,全程都在笑著和我們說話,不那么流利,有點像盧卡,努力和認真得叫人心疼。我還見到他的媽媽和外婆,他們坐在床邊,背后的小桌上擺著簡簡單單的年夜飯。我和姐姐把一分多鐘的小視頻來來回回看了七八遍,仿佛在尋找隱藏的秘密。也就只有這一年,我們倆晚上吃飯時把飯碗扒拉得干干凈凈,結(jié)果卻被爸爸用筷子的尾巴輕輕敲了腦殼?!捌綍r每次都剩一點,說你還不聽,今天該剩倒不知道剩了。”爸爸笑著推推我,告訴我年夜飯是不能吃完的,“年年有余”。我和姐姐對視一眼,尷尬地吐了吐舌頭。

  穆錚沒有辦理休學,偶爾還會來幾次學校,去病房看他時也能發(fā)現(xiàn)床頭堆滿了生物地理的課本與講義。還是準備和我們一起考試嗎?我沒問。但一定會很困難吧,僅靠我們給他帶的筆記是遠遠不夠的。想到辦法的又是岳隱,就像之前直播比賽一樣,用手機給他直播課程。這也得到了每一位老師的同意,現(xiàn)在每次路過六班,都能見到墻角有個支好的三腳架。

  同樣沒回來的還有盧卡。不知為何,他回國以后就跟我們斷了聯(lián)系。雖然加過微信,但他似乎只在過年的那天冒了個泡,此后便音信全無。我特意找過一次樂奔,他也說不清楚。沒敢多問,他肯定比我們還想知道答案,而且我相信他知道的第一瞬間便會告訴所有他認識的人。于是,我們都陷入了漫長的等待。我等樂奔告訴我消息,樂奔等盧卡的歸來。大概千年以來,分開的人們都是懷著這種期待而又惴惴不安的心情默默等漫長的書信或返回的影子。關(guān)山難越,從江元到祖國的西邊便是路途遙遙了,何況我們間的距離幾乎橫貫了整個歐亞大陸。難怪古人一分開可能便是今生的永別。如今我們有了飛機高鐵,有了覆蓋生活每個角落的網(wǎng)絡(luò),但失去聯(lián)系時的苦悶與焦慮似乎并不能因此緩解。

  只有在訓練的時候我們真正拋開了充斥每一天的那兩門學科,即便在綠茵場上跑跳時偶爾會想到欣欣向陽的植物此時此刻正進行的光合作用——但草皮是人工的呀,到底是我們被它們永久的綠意引出了條件反射。時間在不斷向前,日夜期盼著同伴歸隊,我們卻不能因此停下腳步。這賽季晉級八強的過程實在是太驚心動魄了,似乎經(jīng)過最后幾輪的殊死拼殺,我們每個人的心臟都強健了不少。但教練告訴我們,她不希望再看到我們考驗大家的心臟承受能力了。

  新學期是新的開始,我們要重新構(gòu)筑一條防線。防守是淘汰賽的基礎(chǔ),是我們能走得更遠的保障。我能感受到教練今年的身影比往年要蒼老。她要負責初二四個班的地理課,還要在不影響授課的情況下殫精竭慮地為球隊制定戰(zhàn)術(shù)策略。這是我們最后的機會了。不只是我們這些初二的球員的,還是一中的整個球隊的,甚至是教練最后的機會。我們上學期的招新失敗了,也許下學期還會更糟,會踢球而且愿意踢球的同學越來越少,明年說不定連小組出線都是難上加難。而周末的補習占據(jù)了絕大部分的時間,我們聽到了市長杯的比賽會大大縮短賽程乃至就此擱置的傳聞,未來能有比賽可踢都將是奢望。中國到底沒有多少足球的土壤。教練的老家可能稍好一些,她是大連人,從小在那座足球城耳濡目染,后來雖沒有選擇足球作為自己的事業(yè),但輾轉(zhuǎn)來到這座長江沿岸的城市時仍沒有拋棄童年的熱愛。市長杯的十六支球隊里只有一中的教練不是體育老師,并非“科班出身”的她完全是憑借著自己的日積月累拿起了教鞭。是的,初中的校隊教練并沒有多了不起,也不大可能培養(yǎng)出職業(yè)球員,遑論國腳乃至世界級球星。但她有著和許多世界頂級教練一樣的魅力,能讓我們這些弟子心甘情愿地為她而戰(zhàn)。

  或許她還承受著許多我們不曾知道的壓力。我隱隱聽說過,學校的領(lǐng)導或是一些家長都對學生活動頗有微詞,認為它們擠占了太多學習的時間,或是存在這樣那樣的安全隱患。足球也好,籃球也罷,還有學校的其他社團與活動:戲劇節(jié)、辯論隊乃至文學社。沒有一位老師會因為這些活動得到多少額外收入,但他們每個人都始終堅持著,并且從未向我們說過一絲一毫的辛苦,每次活動也都全情投入。

  正是這樣,他們始終是我最敬佩的老師。

  教練讓我們放下包袱。比起去年,我們沒有那么多球星,面對每一個對手都沒有輕敵的資本,除了踏踏實實地拼搏外再無任何捷徑。我們不再能依靠他人,現(xiàn)在每一個人都必須堅強,堅強到可以依賴自己。

  一次次的訓練后,我們的整體防守似乎真的有了不小的提升,而檢驗即將到來——三月初的淘汰賽。時隔一年,我們再次與北川中學碰面了,而對手已是舉起獎杯的衛(wèi)冕冠軍。內(nèi)田高德、安東佑,還是他們倆,這是我們恢復訓練后總會提到的兩個名字。這回不再是遭遇戰(zhàn)了,而是實打?qū)嵵椎恼鎸?,雙方并無任何秘密可言。我們模擬了一次又一次對高中鋒和技術(shù)型中場的防守,與此同時,相信北川的同學也會為如何應(yīng)對擁有平衡腳的閻希而絞盡腦汁。

  “你覺得我們能贏北川嗎?”社團課結(jié)束后,我在更衣室里問米樂。

  “隊長!你怎么可以問這種問題呢!”學學的耳朵尖,聽到了便裝作不滿地跳到了我身邊,也不顧自己拖著半只襪子,“我們當然要贏,還能輸嗎?”

  “一定能贏?!泵讟氛V劬ξ掖蛄藗€響指。

  “這么確定嗎?”我歪歪腦袋,露出一副向軍師詢問計策的表情。

  “那可不!”學學用膝蓋頂了頂我的背。

  “當然,因為我要在決賽把蒲云打個滿地找牙呀!生吞活剝!看他服不服氣!”米樂得意地伸手揪住了我的臉頰。

  “才不是呢!我們的對手是五十四中!”坐在一旁的葉芮陽一搖一晃地走了過來,重重地搭在椅背上。

  咱們小組出線都磕磕絆絆呢,馬上又要踢衛(wèi)冕冠軍,居然直接討論起決賽對手來了。但想想又怎么樣?要是連這點志氣都沒有,我們干脆退賽好了。

  “五十四中也行呀,可惜你弟弟不在我這條邊路,不然被我打爆的可就是他了?!泵讟返蒙囟读硕都绨颉V暗乃麖牟粫@樣的。但是,不知為什么,這副有點小小驕傲的樣子真叫我喜歡。

  “對了,要是咱們真和五十四中踢,不就是你們兄弟倆的對決嗎?這種事挺難得的,還是決賽呢,一輩子都遇不到幾回吧?”明明在一旁說道,“你會不會很糾結(jié)?”

  “就是一場正常的比賽啦,沒必要上升到什么兄弟對決,別這么中二嘛?!泵讟凡辶司渥臁N颐靼姿麨槭裁催@么說,但并沒有向他表示什么,只是靜靜地聽著,好像在咀嚼與享用這短短的一句話。

  “一點都不會!”葉芮陽聽到以后興奮極了,“我會很高興呀,要是和阿放踢決賽,我們家不就提前預定了一枚金牌和一枚銀牌嗎?不過,金牌準是我的!”

  “得了吧,你守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就不錯了,別到時候被弟弟打哭了,丟死人。”川哥毫不留情地補了一句。

  被弟弟打哭確實是挺丟人的,但要是弟弟能因此拿個冠軍也不錯。只是,如果我們倆真的成了對手,我可不會隨隨便便把冠軍送給你的。對吧?從小我就習慣于跟在你后面了,要真有堂堂正正一決勝負的機會,我也想把你打哭。誰讓你打哭我那么多次?

  唉。要是你能再回來,就算一輩子拿不到冠軍我也心甘情愿吧。但是……我是隊長了,足球也不是個人項目。

  所以,我想,我終歸會拿出老葉的態(tài)度吧。

  “隊長隊長,決賽要是踢五十四中,黎彬……”學學在耳邊的竊竊私語打斷了我的思緒。

  “他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對手,沒什么特別的。”我想我是嘴角上揚了一下,露出了一副與平時迥異的笑容,“我根本不在意他,一點都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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