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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與輕騎兵

23 消失的與留著的

獵人與輕騎兵 克拉索特金 4706 2021-01-22 17:47:39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小老弟,我們的小英雄!”姐姐從背后摟住了我的脖子,炫耀似的搖晃著我的腦袋,像是在展示或者推銷我。我一定從脖子紅到了臉,想找個縫鉆進(jìn)去。好在面前都是自己人,除了身邊的米樂,就是坐在對面的岳隱跟葉芮陽。川哥本來也要來的,但家里突然有事。

  不用說,姐姐昨晚就知道了我們的事,然后把朋友們都喊了出來。一是大家一個寒假沒見面,一起玩玩;二是給我們倆“壓驚”——雖然我們現(xiàn)在沒那么害怕了。

  “我才不是什么小英雄呢?!编洁炝艘痪?,還是乖乖任她擺布。

  “好啦,我知道了,柯柯是大英雄?!痹离[拖長了“大”的音調(diào),機(jī)靈地眨眨眼睛,我臉紅得更厲害了,都不敢看米樂和葉芮陽。

  “你都要成網(wǎng)紅了,昨天川哥把微博上的視頻發(fā)給我,嚇了我一跳?!比~芮陽很關(guān)切地望著我,“那男的跟瘋子似的,有本事去找個壯漢打呀,欺負(fù)小孩算什么本事?”

  “我才不想當(dāng)什么網(wǎng)紅呢,有什么意思……”我話說到一半,突然想起葉老大的弟弟就是個小網(wǎng)紅,馬上住了嘴。他一點(diǎn)沒在意,可能想都沒想到吧,仍在為我跟米樂鳴不平。

  阿放要是遇到了這樣的事,葉老大的反應(yīng)一定會比我激烈得多吧。

  “有件事我不太明白,我當(dāng)時非常努力也非常禮貌地去跟那個姐姐解釋,但她聽都不聽,認(rèn)準(zhǔn)了我在性騷擾她。為什么她不愿意聽我說話呢?”米樂問大家。

  “社會上亂七八糟的人多得是,很多人就是不講道理呀,又不是在學(xué)校里,有老師管著。有的人腦回路跟我們根本不一樣,你沒法指望他們理解你?!比~芮陽說。

  “是嗎?”米樂似乎是覺得這個回答太過簡單了。

  “因為你沒辦法自證無罪吧?!痹离[用胳膊撐起自己的腦袋,“當(dāng)時她硬說你做了壞事,又沒有調(diào)監(jiān)控,你沒證據(jù)來證明自己無罪。所以,對她而言,你就是有罪的。書上說,人可以證明自己做過一件事,卻沒法證明自己沒做過一件事?!?p>  “那我要是說你們都做過壞事,你們肯定也都沒法證明,所以你們就都有罪嗎?”葉芮陽問。

  “你別這么激動嘛。”姐姐看著他,捏了捏我的后頸皮,我打了個激靈。

  “有罪無罪不是由那些人說了算的?!痹离[轉(zhuǎn)頭看向身旁的人,“法律說了算,我在網(wǎng)上學(xué)過,任何一個正常國家的法律都不會因為你無法自證無罪就推斷你有罪?!?p>  “還好是這樣,不然監(jiān)獄要不夠用了。”葉芮陽哼了哼。

  “不過,我還是想到了一點(diǎn)別的東西,想說出來。你們可以罵我,也可以生我氣,尤其是柯柯……”米樂小心地望了望我。

  “你說,我才不會生你氣呢?!?p>  “就是……那個姐姐反應(yīng)那么大,那么兇,還叫人打柯柯,我確實很生氣。但是事后想,她是不是只是想保護(hù)自己?”

  “你怎么還替她說話了?”葉芮陽脫口而出,“你的臉還腫著呢?!?p>  我沒怎么生氣,但沒吭聲,用眼神示意米樂接著講。他受到了我的鼓勵,說了下去:

  “她的方式是不對,很不冷靜,非常極端,但……”

  “得了,這有什么可說的?她就是仗著自己是大人,想欺負(fù)小孩。正好有了個莫須有的罪名,又有了道德的制高點(diǎn),就為所欲為。這種人少嗎?自己一身戾氣,又不敢對別人發(fā)泄,就拿所謂的‘熊孩子’撒氣,指望著別人欣賞他。不敢碰小孩,就去虐待動物,反正不違法。前不久不就有個名校大學(xué)生用弓箭射貓嗎?我聽說,虐貓是因為貓的叫聲像嬰兒。所以說這種人都是心理變態(tài),今天虐貓,明天可能就拿刀去幼兒園門口砍小孩……”

  “行了行了,別說了?!痹离[用胳膊肘捅了捅葉芮陽,他乖乖閉嘴了。

  姐姐的手僵住了。

  “我懂你的意思,也知道你很關(guān)心我們?!泵讟氛f,“但我覺得還是不太一樣??赡苁且驗槲覀儾皇且粋€地方長大的吧。江元和我老家就很不同,在我們那,要是一個女生在街上被人摸了,想要抗議,你知道別人會怎么說嗎?‘是不是你今天穿得太少了?’‘是不是你一直盯著人家看,讓人家誤會了?’‘你長得很好看嗎?誰想碰你,別自作多情了?!畈欢嗑褪沁@樣?!?p>  “受害者有罪論?!苯憬阏f,“‘一個巴掌拍不響’、‘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哪都有,江元就沒有嗎?很多人就是陷在這一套邏輯里,遇到什么事都這么說?!?p>  “就是想偷懶、裝老好人唄,一個巴掌拍到人臉上明明響得很呢。照他們這么說,日本侵略中國,中國也有錯呢?!比~芮陽依然憤憤不平,“但這也不是她隨隨便便打人罵人的借口呀,打人就是不對?!?p>  “我明白,都明白。但就是想,她之所以這么暴躁,是不是因為太害怕了?江元我不清楚,畢竟我只呆了半年多一點(diǎn),但在我們那個小地方,女孩子過得確實有點(diǎn)不容易?!?p>  “I know.重男輕女的地方不少,聽說我出生時家里就有親戚直接在病房勸我媽再生一個呢,還好我爸媽沒理會。”岳隱苦笑了一下,“但現(xiàn)在好多了?!?p>  “這什么親戚???要生她去生?。 比~芮陽把我們都逗笑了。

  “但我說的不只是重男輕女啦?!泵讟沸ν旰竽槼亮讼聛?,“就感覺很多人對女孩子不是很好?!?p>  大家紛紛問怎么回事。米樂有點(diǎn)猶豫,偷偷瞥了葉芮陽一眼,還是開了口:

  “就是一對夫妻要離婚,但是但是但是……”他一連說了好幾個“但是”,似乎是想趕緊把“離婚”這個詞驅(qū)散,“在法院門口,兩人起了爭執(zhí),丈夫把妻子殺了,而且……”

  我們聽到“而且”后面的故事后,幾乎同時往后縮了一下,簡直不敢相信這件事是真的,發(fā)生在幾十天前,發(fā)生在我們同學(xué)的家鄉(xiāng)。

  “太魔幻了。21世紀(jì)了,還有《水滸傳》里的事?!苯憬阕搅宋疑磉?。

  “好囂張啊,誰上法院會帶刀???他沒想離婚,就是奔著殺人來的。太瘋狂了,在法院門口殺人,一點(diǎn)不把人命和法律放在眼里?!比~芮陽都發(fā)抖了,“赤裸裸地挑釁全社會,這種人不槍斃嗎?”

  岳隱抓了抓他放在桌上的袖管。厚厚的。

  “而且,你知道我們那邊的人怎么說嗎?還是那一套。說男的有什么難言之隱,還有人說女的一定做了什么什么壞事??墒枪俜揭恢痹谡{(diào)查,現(xiàn)在還沒有公布結(jié)果呢。”米樂用膝蓋撞了撞我的腿,我任他撞著,以獲取一點(diǎn)安全感。

  “真是神奇。我們國家比以前進(jìn)步了那么多,發(fā)展得也越來越好,但一些人活得還是非常原始,非常野蠻,像動物一樣?!苯憬阏f,“其實對女孩子不好的環(huán)境對男孩子也未必好吧。它會要求男生都不停地努力再努力,要像個男子漢,去承擔(dān)一大堆‘責(zé)任’。米樂,我想,這個男人之所以像個瘋子一樣,可能不只是這個人有問題——我不是說妻子有什么錯,我不知道。我也不清楚你家鄉(xiāng)的情況,但也許和他生活的環(huán)境有關(guān),跟圍繞在他身邊的人有關(guān)。但無論如何,這個人的行為是絕對不可以原諒的,我也不可能會同情他。只是,他殺了人,又得到了什么呢?一個成年人,難道不知道不能殺人嗎?知道了還干,到底是為了什么?什么東西會重要到可以讓人把最基本的一點(diǎn)點(diǎn)理智和人性都弄丟了?”

  “別老是怪環(huán)境,想想他是怎么殺人的吧。令人發(fā)指、喪心病狂!根本不知道敬畏生命、敬畏法律。他眼里人就不是人,說殺就殺,眼皮都不眨一下。槍斃都便宜他了!”

  “其實,我想過,要是媽媽在生我前去做了鑒定,而且發(fā)現(xiàn)我是個女孩,家里可能會有人來勸她,勸她把我打掉……”米樂說著,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我有個小學(xué)同學(xué),好久不聯(lián)系了,以前偶然聽她說過一次,就是她差點(diǎn)被打掉的故事。當(dāng)時就覺得很不可思議,只差一點(diǎn),這個人就不存在了,不會出現(xiàn)在我面前了。”

  “你這么說,我覺得我叔叔一家是真的好。阿放生下來以前他們就想過兩個名字,不管他是男是女,他們肯定都很愛他?!?p>  “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當(dāng)父母的,但生小孩有時是說生就生?!苯憬阏f,“生之前想都不想,生下來以后什么責(zé)任都不負(fù)。真是動物都不如,動物還知道哺育后代呢?!?p>  “所以說結(jié)婚和生小孩都是大事,沒這個準(zhǔn)備就不要……”

  “好啦,別扯遠(yuǎn)了。對了,你弟弟怎么沒來?昨天不是喊你帶上他嗎?”岳隱打斷了葉芮陽的話。

  “唉?!彼麌@息了一聲,“他在醫(yī)院照顧表叔呢,明天我也去?!?p>  “怎么了?你舅舅生病了嗎?”米樂問。

  對呀。肝癌,晚期,還轉(zhuǎn)移了。他說。

  岳隱遞了張餐巾紙給葉芮陽,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舅舅會好起來的?!泵讟烦翋灹税肷危徽f了這一句話。

  “就是,他會好的。不都做了手術(shù)嗎?才五十多歲,就比我們爸媽大一點(diǎn),肯定會好的。我們爸媽不都健健康康的嗎?”嘴上這么說,我不禁有點(diǎn)難受也有點(diǎn)害怕。再過幾年,爸爸就真的五十歲了。

  姐姐捏了捏我的耳朵,也安慰葉芮陽,還問了他舅舅現(xiàn)在在哪個醫(yī)院。

  氣氛太過沉重了,大家也都不敢說話,最后是岳隱揪了揪葉芮陽的袖子,跟我們講得說點(diǎn)積極的事。比如,女生現(xiàn)在可以參加市長杯了。我們接下來的對手溪嶺中學(xué)在小組賽的最后一輪就派上了一位女生球員,她還創(chuàng)造了制勝球。

  大家一陣驚詫。可惜川哥不在——他說不定認(rèn)識這個女生呢。

  “市長杯真的允許女生上場了嗎?”姐姐問。

  “開學(xué)初我查過規(guī)則,沒說允許女生上場,也沒說不允許。我看了溪嶺中學(xué)足球隊的公眾號,這個女生是初二的學(xué)姐,她去年就跟著球隊訓(xùn)練,但沒出過場。公號里有篇文章是對她的專訪,說她一直在和賽事主辦方溝通,希望能組織女足比賽。真了不起。雖然比賽沒組織起來,但主辦方一定認(rèn)可了女生代表校隊出場的資格。本來就應(yīng)該這樣嘛,‘市長杯’的全名是‘江元市市長杯中學(xué)足球聯(lián)賽’,又不是‘中學(xué)男子足球聯(lián)賽’?!?p>  “這么說,徐牧是不是能進(jìn)比賽名單了?”米樂問,“她踢什么位置呀?”

  “那當(dāng)然。下學(xué)期一定要讓教練給徐牧報名。她踢中后衛(wèi),穆錚跟我說過,徐牧在小學(xué)可以單防他呢。”岳隱講。

  我們幾個男生不由“哇”出了聲。能單防穆錚可了不得,隊里沒幾個球員敢說自己能一對一防住他呢。

  直到這一年的十二月,初二的我才知道所謂的“單防穆錚”是什么意思。那一天一點(diǎn)都不比今天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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