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葫蘆娃
等我和飄飄從南面曬谷場邊上的一棵柳樹下灌好泉水，歡快地走在石板砌的小路上，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村里幾戶人家的屋頂上飄起了炊煙，其中那縷又藍(lán)又粗的煙霧在奶奶廚房的屋頂上跳舞。我認(rèn)得它，只要我奶奶一做飯，它就興奮地鉆出屋頂，好像舞起婷婷裊裊的水袖。
我踏進(jìn)門檻，就看見爺爺坐在灶口，正把幾根柴火放進(jìn)火紅的灶膛。奶奶彎著腰，手里拿著鍋鏟在煙火氤氳的鍋里翻炒著。她看到回來的我，莞爾一笑，臉上的溝壑也隨之浮起。
“哇，土豆燒雞，好香呀！”我把水壺放在桌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你嘗嘗，熟了沒有？”奶奶從鍋里夾了一塊雞肉遞到我的嘴上。
“土雞真好吃！”我晃著腦袋，嘴巴用力地嚼著。
“老頑童，再加根大木柴！”奶奶瞥了一眼爺爺。
“奶奶，你坐下歇歇吧，讓爺爺來弄！”看著奶奶那疲憊的身子，我央求道。
“好，等壯壯醒了，菜就燜好了！”奶奶蓋上鍋蓋，坐到一個胖凳上，伸手把我抱在懷里。
從小在我的印象中，我爺爺就一直給我奶奶打下手，他只能燒個火，洗個菜什么的，干什么都得聽我奶奶的吩咐。畢竟我爺爺在城里工作了一輩子，退休才回到鄉(xiāng)下。農(nóng)村家務(wù)活對他來如此陌生，他也從來不會操心。即使他想要做點什么，我奶奶壓根瞧不上。
當(dāng)然，我奶奶這一輩子太辛苦了，數(shù)落爺爺幾句也是應(yīng)該的。特別是奶奶年輕時，爺爺兩三月才回一次家。奶奶帶著三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在農(nóng)村，可想日子有多么艱難，她總是不辭辛勞，天天忙碌奔波。烈日當(dāng)頭，別人犁田時都是男人，唯有奶奶一個女人家咬緊牙關(guān)，一手扶犁，一手牽扯著牛繩，深一腳淺一腳踩在泥田里費力的犁田。奶奶不僅忙著外面的農(nóng)活，家里也不閑著。看看這庭院里自由自在覓食的雞群，豬圈里兀自酣睡的肥豬，堂屋里堆滿的米、綠豆、黃豆、花生等農(nóng)作物，這都是奶奶勤勞的成果。
“奶奶，我剛才去灌泉水時看到有戶人家那里只有半邊墻?！蔽译p手輕輕的捶著奶奶的肩膀說道。
“半邊墻？！那是誰家？”爺爺往灶里添了一截木材問道。
“豆角肯定說的是玉華家，怎么你也忘記了？！說起這個玉華也是有點可憐，蘭英兩口子常年在外躲債，小孩子只能跟著老婆子在家里相依為為命。”奶奶嘆了一口氣。
“他真的有6個姐姐嗎？”我眨著眼睛問道。
“嗯，就像葫蘆娃娃一個接著一個，不只6個呢，中途還夭折了兩個?！?p> “生那多打鬼？瞧他們現(xiàn)在過的什么日子？孩子也跟著受罪?！睜敔斦f道。
“這都是計劃生育給鬧的！豆角你是小孩，你不懂。你爸媽都在城里，就生了你一個，這要是在農(nóng)村，你早該有個弟弟了。按政策蘭英生了兩個女兒就不能生了，要上環(huán)的。可她一直抱怨自己身體弱，上不得環(huán)，其實就想再生個帶把的，誰知生了第三個又是女孩。村干部天天跑到她家蹲點，講政策、說道理，動員她主動去結(jié)扎；警告她要是再生人就要坐牢、拆房的；原以為說得好好的，第二天派人來村里帶蘭英去縣里結(jié)扎，結(jié)果兩口子頭天夜里就逃跑了。村干部氣得跳腳，當(dāng)天就把他家的牛牽走了?！?p> “想不通，非要生兒子干嘛？單位里像我們這一輩好多人都只生了一個，頂多兩個。”爺爺說道。
“奶奶，現(xiàn)在都新社會了，男女都一樣，為什么村里的人還這么封建呀？”我不滿地問道。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農(nóng)村不比城里，農(nóng)村人都想要有個兒子，沒有兒子會被人恥笑的?！蹦棠汤^續(xù)說道。“蘭英不走運，像個討飯的一樣在外面，擔(dān)驚受怕又過了三年，誰知生的又是三個女孩，就像宋丹丹的《超生游擊隊》一樣，這哪是人過的日子喲。后來村干部又聽說蘭英在外面有了身孕的時候，下了最后通牒：‘若再超生，巨額罰款，沒有錢，拉取你的豬、羊，做到上不封頂，家破人不亡；人再不回來，不管躲在哪里生，就直接用推土機(jī)去推掉你家的房子。’可他兩口子吃了秤砣鐵了心，不生兒子不罷休，要死也不回來。最后房子是老婆子拼命攔著，才留下了半邊，要不然全部被推倒了，你說這一大家子以后住哪里呀？
“奶奶，后來生的什么？”
“老天有眼呀，他們在外受盡磨難，最后終于生了一個男孩就是玉華。”
“那大人可以回家了？”
“哪有錢交巨額罰款？他們不敢回來，怕坐牢，還在外省打工呢！玉華都是長到兩歲時才托親友帶回來送給他奶奶的?？蓱z這一大家子要吃要喝要生活，把他奶奶都要磨死了。”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國家的計劃生育是頭等大事，雖然計生委的手段簡單、粗暴，還是頗有效果的?！睜敔攽崙嵉卣f道。
“是呀，不過話說回來，這出生人口一直減少，也不一定就是好事?，F(xiàn)在好多村小學(xué)都合并了，因為沒有那么多娃娃上學(xué)了。我總覺得萬事萬事物不能太過，說不定哪天國家政策放開，又可以生了?！?p> “不，即使以后政策調(diào)整了，頂多一家生兩三個，也不可能允許超生五六個。”爺爺搖搖頭。
爺爺奶奶這一番話，我聽得云里霧里，雖然不太懂。但我知道計劃生育是在我爸媽出生時，國家就大力推行了。我家公是單位領(lǐng)導(dǎo)，開始只生了我舅舅，后來有了我媽還嫌多了。我小家公（我家公的弟弟）當(dāng)時就因為生了三個，不但被結(jié)扎，最后還被單位開除了。不過我還是羨慕有兄弟姐妹的家庭，人多還是熱鬧點，再說從小也有人做伴一同成長。不像我是獨生女，終究是太孤單了。要是我有一個哥哥或妹妹，我至于每天盼著子林來約我一起上學(xué)嗎？我的秘密夢境也不會無人說起了。最主要是：倘若有了姐姐或弟弟，我爸注意力會大大分散，就不會老是盯著我一個，他的巴掌雨當(dāng)然就不會只落到我一個人的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