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再往前走就是無淚島了,聽說登上那座島的人,沒有能活著回來的。您現(xiàn)在跟我回去,還來得及!”小漁夫用長櫓撐著沙灘,對已經(jīng)下了船的醉生和丹心誠懇地道。
“小漁夫,謝謝你擔(dān)心我。不過,我其實(shí)比你想象的,要厲害一點(diǎn)呢?!毕淖砩f著,隨手射出一枚金針,那金針去勢凌厲,“?!钡囊宦暡逶诹碎L滿苔蘚的樹干上。
小漁夫心想,把針射出去有什么稀奇的?那跟他把漁網(wǎng)撒出去,也沒什么分別,他的漁網(wǎng)里,還能捕上來好多的八爪、螃蟹呢。
丹心似是看出了小漁夫心中所想,指著金針道:“小漁夫,你仔細(xì)看?!?p> 小漁夫依言看去,只見金針下一點(diǎn)碧影,纖細(xì)窈窕,竟是一只螳螂!那螳螂的大腿細(xì)如發(fā)絲,尚在抽搐,卻被金針精準(zhǔn)地釘在樹上,這一手暗器耍的確實(shí)漂亮!
醉生從錢袋中掏出銀兩,想了想,又從錢袋里抓了一些,遞給小漁夫道:“小漁夫,這是我們說好的酬勞,你可收好啦?!?p> 小漁夫只覺掌心沉沉甸甸,怕是醉生給了三倍不止,忽然漲紅了臉,硬將銀子推了回去,低聲道:“公子,您尊重我——我這一生,從來給人欺侮,任人踐踏,從未有人正眼看我——我……我……若是您不嫌棄,我已經(jīng)將您當(dāng)做是我的朋友。小漁夫絕不會要朋友的錢的?!?p> 醉生聽小漁夫說得誠懇,見他衣衫襤褸,皮膚粗糙,身子又瘦又小,便知他過得凄苦,心中大是憐他,聽他這話,知他雖無人疼顧,骨子里的驕傲卻沒折了半分,對他又是欽佩,料想不收這錢他反會心里難過,認(rèn)定自己看不起他,于是重將銀子收回,溫聲道:“我也當(dāng)你是我的朋友。小漁夫,你叫什么名字?”
“小漁夫便是小漁夫,小漁夫從來沒有名字。大家也都叫我小漁夫,偶爾加一句討吃鬼罷了?!毙O夫低聲道,眼里閃過一絲苦澀。
“但這世上只有一個(gè)獨(dú)一無二的小漁夫,夏醉生記著的,也只是這一個(gè)小漁夫。”夏醉生摸摸小漁夫的腦袋,安慰他道:“小漁夫,你知道么?我會做好多漂亮衣裳呢!可惜,這里是一座荒島,時(shí)間也太倉促了些——小漁夫,若是我能從荒島活著出來,還能再見到你,我定給你做一件漂亮衣裳穿,好不好?”
“好?!毙O夫只覺舌尖沉重,費(fèi)了半天勁兒才擠出下面的話:“公子多保重!”
說著,他長櫓一點(diǎn),眼光仍是望著醉生,慢慢將船搖遠(yuǎn)了。
醉生目送著小船遠(yuǎn)去,方和丹心轉(zhuǎn)身而去。
丹心道:“這個(gè)小漁夫心地倒是蠻好的。小姐,現(xiàn)在我們只能靠自己啦!”
說話間,兩人只聽得水聲細(xì)微,“嘩啦嘩啦”,醉生驚訝地回頭望去,只見海上一個(gè)黑點(diǎn),離她們越來越近,轉(zhuǎn)眼間已劃到了二人面前!
是小漁夫返回來了!
只見他停住船,用長櫓撐在沙灘上,歪頭笑道:“公子,還是我陪你們上去吧!”
此去生死難料,醉生實(shí)在不愿小漁夫跟著她冒險(xiǎn),只好道:“小漁夫,你會武功么?”
“我不會武功?!毙O夫有些黯然地低下了頭,道:“不會武功,便不能跟著你了么,公子?”
“你也說過,沒有人能活著從這座島上出來。何必跟著我冒險(xiǎn)呢?何況,我還要分心照顧你——”醉生嘆息道。
“公子,我很好養(yǎng)活的,不用您照顧——我還能給您打魚吃,別看我這樣,我打漁的本事可好了,我還捕到過冰見寒鰤魚——”小漁夫忽然抬起頭來,熱切地看著醉生道。
醉生知道多說無用,忽然伸掌到船身,正要使力將那船推走,心中忽然一動:這小漁夫的眼神,多么像自己??!自己在家中時(shí),總是什么事都做不好,棋也下不好,琴也彈不好,就連蹴鞠也踢不好。大家表面上稱她“大小姐”,私底下卻嘲她、笑她,當(dāng)自己說要成為天下最頂級的裁縫時(shí),所有人都不以為然地大笑,沒有人相信她,沒有人安慰她,那時(shí)的自己,是多么孤獨(dú)啊!
醉生收回掌來,嘆氣道:“好罷,我答應(yīng)你。只是你也要答應(yīng)我一件事:有危險(xiǎn)時(shí),一定要躲在我的身后?!?p> 小漁夫高興地跳下船來,蹦到醉生面前:“公子,只要你肯帶著我,別說一件,一百件我都答應(yīng)!”
醉生看著小漁夫興高采烈的樣子,不由心中一酸:傻孩子,這也值得這么高興?
黃昏時(shí)分,夕陽殘盡了自己最后的余光,紅霞漫天,卻絲毫照不進(jìn)被云霧纏裹著的無淚島上。海邊不斷吹來的具有清涼感的風(fēng),也吹不散這里經(jīng)年不散的霧。醉生一行人的身影漸漸沒入了云霧之中,看上去就像被小島吞噬了一樣。
云霧繚繞,叫人看不清腳下。云霧之中,卻漸漸顯出淡淡的紅影來:越往前走,那紅色越甚,直到紅得像鮮血一樣在四周流動,那紅色細(xì)細(xì)密密,灼燒著視線,只見它花瓣纖長,柔軟細(xì)膩,原來卻是盛放的花朵。那花開得妖艷詭異,每一朵都極盡盛放之姿,花瓣舒展,幾乎要壓彎枝頭,醉生竟見不到一朵枯萎的花。
不知怎地,醉生有一種錯(cuò)覺,竟覺得那不是花,而是一顆顆美人的頭顱,在張著猩紅的舌頭。
像是在引路一樣,那些紅色花朵蜿蜒而上,像是美人點(diǎn)著朱砂的手臂一樣引著醉生他們往前走。
醉生三人跟著紅色花朵向前走著,濕潤的海風(fēng)不斷吹來,醉生見著小漁夫身上只穿著一件麻布衫,那麻布衫想來已穿了很久,一個(gè)個(gè)的破洞只怕比布還要多些,眼看他凍得哆嗦,卻是一聲不吭。
醉生忽然快步走到小漁夫身邊,解下了自己系著的金絲百蝶絳紫披風(fēng),不由分說地系在小漁夫脖子上。
小漁夫只覺一陣曼陀羅的香氣撲了滿鼻,忍不住要伸出手來,只覺那香氣馥郁綿長,竟如繩索般捆得他動彈不得。
忽然間,在濃得化不開的云霧之中,傳來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哭泣聲。
那哭聲哀切凄麗,令人忍不住想要跟著她落淚。
小漁夫只覺指尖僵直,連彎都彎不了了。
醉生將小漁夫護(hù)在身后,向哭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那哭聲斷斷續(xù)續(xù),隱隱約約,卻是從未斷絕,也不知走了多久,云霧忽然散去,只見地上開滿了盛放的妖艷花朵,向左、向右、甚至回頭看皆是如此,他們已身在一片紅色花海的中央!
觸目驚心的鮮紅色鋪滿了地面,微風(fēng)起處,花瓣微微顫動,像是不斷流淌的、活著的新鮮的血。
那哭聲卻消失不見了。
醉生只覺從脊背上竄起一絲涼意,嵌在自己的骨頭縫里,刮得自己嗖嗖的冷。
那花海沒有盡頭。
無論醉生帶著小漁夫、丹心從哪個(gè)方向走,甚至往回走,都是一樣的結(jié)果。
他們在這片花海中不斷地繞著圈子,卻怎么都走不出去。無論怎么走,面前都是鮮血一樣盛放的妖花,醉生甚至覺得,面前那一朵花花吻纖長,艷麗得像兩片紅唇,竟似對自己露出了一個(gè)詭異的笑容。
醉生全身僵直。
在她身后,也是無盡的紅色花海,來時(shí)的路早已沒了。
這是個(gè)詭異的地方,像迷宮一樣可怕的地方,一個(gè)一旦走進(jìn)來就出不去的地方,一個(gè)吃人的地方。
那花可以將人吃得骨頭都不剩,不然,怎么到處都見不到人的骨頭?不然,她怎能開得如此艷麗?
醉生覺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這紅色妖花已讓她變得瘋狂了!
“公子,若是我們在海邊就好啦,我打漁的本事可厲害了,就能打好多好多的魚兒、螃蟹、海蠣子給你們吃啦?!?p> 見到小漁夫關(guān)切的眼神,醉生這才回過神來,道:“瞧我,都忘了你們肚子該餓了。我們吃點(diǎn)東西吧,丹心?”
丹心答應(yīng)一聲,將撒著白芝麻的酥餅和水拿了出來,給大家一人分了一份。
“丹心,我們剩下的干糧和水,還夠吃幾天?”醉生一邊啃著餅一邊問道。
“公子,只夠三天了。”丹心將沾在醉生嘴邊的芝麻抹去,正要扔掉,醉生卻順著她的手指一口吃掉了。
醉生忽然將自己的酥餅掰成兩半,遞給小漁夫一半,剩下的一半,她又分成了兩份,一份留了起來,她只吃了自己那份的四分之一。
“小漁夫,你一定吃不飽吧?我和丹心一向吃得少,你便多吃點(diǎn)些吧?!弊砩?。她見丹心將吃食是平均分成三份,她和丹心是女子,又一向在家養(yǎng)尊處優(yōu),小漁夫日日在外風(fēng)吹雨曬,胃口肯定要比她倆大多了。
即使省著吃,他們的干糧,也最多維持四天。四天后,如果再找不到出去的路,他們只能困死在這里。
“丹心,我們何不在路上做上標(biāo)記,也許能幫助我們辨別路徑,找到出去的路?!弊砩鋈坏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