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巷子嗎?”我看著前方同樣騎著自行車的母親的背影。
“是啊。”她頭也不回地答了一句。
看著小路兩旁的自建房……
以前總固執(zhí)地以為石板路、磚瓦房、穿堂風,構成江南水鄉(xiāng)人間煙火氣濃郁的弄堂景象。
曾經(jīng)認為“兵荒馬亂的時代”是夸大的說辭。
但現(xiàn)在想來——人生啊,都是一件件小事啊,唯生死爾。
小橋流水人家,不知君可曾見否?
巷子里,小橋邊的雜貨鋪門前支起的遮陽棚下,幾個一頭銀絲、牙齒稀疏的老嫗坐在經(jīng)年歲磨平棱角的石頭上,拿著小鉗子對付手里的田螺。
悠閑的午后,忘了雜貨鋪的阿婆有沒有為這些附近的老鄰居準備放了冰糖的涼茶。
不知道雜貨鋪堅守在橋邊,已經(jīng)有多少個年頭了。
只知道每天都能看到那對年過花甲的夫妻。待門前冷清下來,他們把一塊塊的木板安回去、拉鐵閘,然后走向巷子對面、幾步之遙的臥室。這一天就拉下了帷幕……
對了,我家后面有一顆很大很大的龍眼樹,據(jù)說是我爺爺那會兒種下的。
它調(diào)皮得很,總是仗著自己的身高優(yōu)勢跨過低矮的圍墻、高高的青瓦屋頂,好奇鄰居們的生活。
大概是中秋前吧,如果當年有所成,父親總是不知道從哪個鄰居家借來梯子,爬上阿公阿婆他們家的屋頂上去夠那累累的小珠子。
啊……對啊,以前,唔,直到我念二年級之前,我們家和阿婆家是鄰居呢。
阿婆總是會給我一些小零食。
晚上,奶奶帶著我坐在那塊大石頭翹首等著母親回來。有時候會等著等著就哭鼻子,阿婆會用看著就很有年代感的不銹鋼碗裝甜甜的涼茶給我喝。
后來,聽說阿婆病了,雜貨鋪已經(jīng)好一段時間都沒開門。
門前石墩子的溫度都涼下去了。
后來,我搬家了。在巷子里拐出去,到開闊些的小路上,一直往前——經(jīng)過兩個十字路口,再到一條更闊的路上,就可以看到現(xiàn)在的家門口了。
舊居離新家直線距離不過幾百米,但自己還是很少回去了。
有一回跟著父親去摘龍眼,只看見阿公在店鋪里看門了。
哦……于是記起來了,阿婆先阿公一步,走了。
留下來的人,多多少少還是希望把時間的運轉速度調(diào)快的。
突然感覺,阿公的背脊比往日更是壓下了一大截,銀絲晃眼得厲害。
沒道理的啊……明明平日里,在路上也會碰到阿公騎著三輪車去買菜,自己也會乖巧地打招呼,雖然他老人家總是愣愣地看了自己好一會兒。
可能他沒看清、想不起,抑或是記起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蹬蹬蹬地踩著自行車過去了。
其實哪有什么道理可循,不過是歲月玩得一手好魔術罷了,真實得毫無破綻。
再后來,有幾回經(jīng)過雜貨鋪,一如既往的乖巧,只是不自覺地加大了音量。
再后來?沒有了……
腐朽的木板再也沒有被取下來過,銹跡斑斑的鐵閘上都落滿了灰。
旁邊的小廚房被清空了。
橋底的小河被填了。
沒什么,只是眼花罷了——
這里本就沒有什么潺潺流水,也沒有斑駁樹影下的浮光。
權當記錯了……
病危前,老花眼的阿婆給的已經(jīng)過期了的綠豆餅——隔得太久遠了,我記不清了。
我吃下一塊后,無意地看了看包裝袋才發(fā)現(xiàn)的。我沒有再吃第二口,也沒和阿婆或是母親提起過這件事。
所有和阿婆的回憶,戛然而止了。
就到這里吧……阿公終于也累了,他去找阿婆了。
不知道龍眼樹是不是又結果子了,今天經(jīng)過舊居的時候,忘記瞧上一眼了。
年少時逢君,少年時別君。
兵荒馬亂的年代啊……揚起的漫天黃沙終究變成了墳前堆疊的白花。
總覺得這番話涼薄又矯情,可能涼薄的是我,矯情的也只是我。
晚安。
寫于2020.0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