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萎靡
???????男人在家呆了兩天便又上班走了。白天的時候，王玉瓊?cè)ド蠈W，王玉琳上幼兒園，家里只剩我和女人在家，女人叫楊金英，我是從男人的口中得知的，我不知道她怎么會叫這么個名字，只知道歷史上叫這個名字的女人下場很慘。她總是一口一個兒子的叫我，而我卻不愿叫她媽媽，叫不出口。她找人給我量身定做了一副拐杖，然后就很有耐心的陪我走路，我開始也會去走，但有時候走著走著就會像犯了神經(jīng)一樣，腦子里總覺得這不是我該有的命運，我付出了那么多，為什么就要給我安排這樣一種殘缺的人生，然后摔拐杖，砸腿，抓自己的臉，各種各樣的自殘手段，有時候會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感覺自己活的非常痛苦，沒有未來，沒有希望，我只不過是從一個地獄來到了另一個地獄，每天活的像個木偶一樣，不知道為什么而活著。唯一讓我欣慰的是我可以肆無忌憚的喝酒，喝的酒量倒也不多，足以讓我意志恍惚便可。女人對我喝酒倒也支持，因為他們一家人都覺得我是因為喝酒才好起來的，而且喝完酒我就會去彈鋼琴，一彈便是好幾個小時，在這期間應(yīng)該就是女人最為清閑的時候吧，因為在我清醒的時候，我從來不去動琴，只會無端的給她找麻煩。
清醒，我喜歡醉酒后那種狀態(tài)的清醒，卻更討厭死氣沉沉的清醒，這種清醒到處都在刻畫著我人生的絕望。就這樣醉酒慢慢成了我的一種常態(tài)，從開始對酒只是一種回味，到后來好似就成了我的一種精神鴉片，女人后來慢慢覺得有些不對勁，為了限制我喝酒，便開始把家里的酒都藏起來，任我怎么去翻找。我與女人很少有語言上的溝通，在家里我每天就像個啞巴一樣，所以每當我找不到酒的時候，我也都不會直接找她去要，反而會以自殘的方式逼她把酒給拿出來，每次她也都會對我妥協(xié)就范。
????????又是一天，外面烏云密布，狂風驟起。我坐在院子里，仰天看著陰郁的天氣，心情更是低落。一只烏鴉嘎嘎的叫了幾聲飛走了，女人對著它咒罵了幾句。她剛罵完就聽到大門外面哭聲連天，女人又在那自言自語的說是誰家死人了嗎？這時一鄰居大娘跑進來跟女人說，有一幫人抬著一個死人沖我們家來了，女人頓時嚇的臉色蒼白，連忙跑到門外，不多時我就聽到女人跟別人爭吵的聲音，我起身拄著拐杖走了出去，便看到外面的一群人有男有女，人群前面地上放著一個門板，門板上蓋著一層白布，白布下面蓋的應(yīng)該就是鄰居大娘說的死人了吧。
???????跟女人吵架的是鄰村的一個女人，我記得鄰村女人前天來我們家詢問過我的事情，還專門要了一瓶我經(jīng)常喝的酒回去。我聽他們吵了半天才聽明白，原來是鄰村女人拿著那瓶酒回去給他兒子喝，不知怎么的就給喝死了，現(xiàn)在來找我們要說法。
“我兒子就是喝了你們家的酒死掉的，我兒子就是被你害死的!你賠我兒子!”鄰村女人開始臥地撒潑大哭大鬧。
“酒是你非要從我家這拿的，我都沒要你的錢，你怎么能怪我們呢？”
“你從賣農(nóng)藥那里買一袋農(nóng)藥回去喂你兒子吃你還要去砸人家賣農(nóng)藥的店了？”爺爺奶奶也趕來過來跟他們理論著。對面一個壯漢抓住爺爺?shù)囊骂I(lǐng)就想去打，爺爺?shù)挂膊慌?，大聲喊?
“我活了七十多歲了，還沒人敢打過我，你敢動我一下試試?！蹦菈褲h被旁人拉住了。
????????我走到那個死人面前，掀開白布，一個六七歲的男孩，臉上已經(jīng)發(fā)黑了，看樣子已經(jīng)死了一段時間了。我轉(zhuǎn)身瞪著那鄰村女人，真覺得這女人怎么會這么愚昧無知。
“他是被你害死的，被你的愚昧害死的，你這輩子都別想逃脫干系，即使你死了閻王爺也會給你記上一大罪業(yè)，你如果真愛你的兒子，還有點良知的話，就回去給他供個牌位，年年焚香燒紙，直到你死。即使這樣這可憐的孩子在黃泉路上也只能做個鬼奴，超不了度，投不了生。別以為我是在嚇唬你，我就是從那兒來的!”那女人被我的話嚇的不敢再哭鬧，只是傻傻的看著我，黑紫的嘴唇一個勁的顫抖，淚水在她眼睛里一個勁的打轉(zhuǎn)滑落，我實在看不得這種可憐的面孔，又覺得自己剛才說的話太重，就蹲下替那女人擦了淚水:
“回去多做些善事吧。”?
???????這時剛才那壯漢一把抓住我衣服把我拎了起來，然后把我狠狠的摔在地上，順手在地上撿了塊磚頭就要砸我。
“我們賠錢，我們賠錢。”女人哭喊著跑過來護住了我……?
????那幫人走了之后，女人大哭了起來，然后把家里所有的酒都拿出來摔了。我也深深的陷入自責當中，突然意識到這么長時間來我活的太過自私，只顧自己的感受，忽略了這個家庭的存在，從沒有給這個家庭做過什么貢獻，反而給這個家庭帶來了這么多的災(zāi)難，我拿著垃圾桶跪在地上把碎酒瓶一點一點的撿了起來，心里的痛苦與落寞更像是這些碎酒瓶一樣破碎的扎心。
????深夜，我拿著一大包紙錢，來到村頭的一個十字路口旁，在地上畫了三個圈，一個寫上“枉死城殉貞司李英英”，一個寫上“枉死城殉貞司李倩華”，一個寫上“黃泉路上于月蓮”，然后挨個給她們焚了香，燒了紙，我不知道該給她們說些什么，像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讓她們看到了，肯定會覺得還不如留在那枉死城好。
“我活的好痛苦好痛苦，我不想再這樣活著了，我去找你們吧!”燒完紙我拿出準備好的繩子掛在樹上，打了個結(jié)，雙手抓著繩子，看著天上的繁星，我笑了笑，好美的星星。
“王玉琨，你要干嘛？”突然不知道女人從哪里跑了出來，一把把我推倒，抱著我坐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讓我走吧！”我的淚水像兩道清泉一樣慢慢劃過我的臉頰。
“你是我兒子，你哪兒都不能走，哪兒都不能走，回家，回家，跟媽回家!”女人顫抖的哭腔中不停的重復(fù)說著這句話，在黑色的夜幕中抱著我回家，回家。
???????男人從外地趕回來，經(jīng)過反復(fù)的與那家人交涉之后，最后還是賠了他們幾萬塊錢，雖然男人覺得有點冤，但女人怕那家人報復(fù)，只得花錢消災(zāi)了。但這樣的結(jié)果卻讓這個本不富裕的家庭更是負債累累，聽他們說之前因為四處給我看病已經(jīng)花了很多錢，舊債未清，新債又至，男人滿臉的愁容，女人焦慮的嘆息，無一不在點綴著這個家庭的哀貧。男人說他們單位有個什么工程，想跟女人組個夫妻檔一塊去干，把我們?nèi)齻€暫先交給爺爺奶奶照看，女人放心不下我，說過了年再去，兩人經(jīng)過激烈的爭吵，最后男人還是很無奈的一個人走了。
????我在家里情緒穩(wěn)定了很多，也不再飲酒。女人卻總怕我會再去尋短見，天天像盯賊一樣盯著我。一天不知她從哪兒弄來了一瓶酒，故意放桌子上，然后出去，不長時間就過來看我喝了沒，回來見我沒動，就以為我沒看到，就又故意拿著酒在我面前走過去，然后又放到一個很顯眼的地方。
“您把酒放起來吧，我不喝酒了！對了，您每天不用再盯著我了，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會好好的!”?
???????我一直在想自己能給這個家庭做點什么，但守著這么一個殘弱的身體，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僅僅能做的就是每天王玉琳放學回家，教她學學鋼琴什么的。小姑娘開始學的還好，興致滿滿，但慢慢的面對枯燥的練琴過程，小女孩也是抵觸的很厲害，不過幸好有女人的支持，小女孩有時候即使是哭著也會按照我的要求把琴練完。女人很樂于見到我們這樣，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多了起來。
???????快過年的時候，男人還沒放假回家，家里就開始上門來了一些要債的，女人每次都跟人家說等男人回來就去還他們，然后跟人家再說很多好話打發(fā)他們。但女人說晚上開始愁的睡不著覺，看著她的黑眼圈，滿臉的愁容，我想去幫她，卻不知道該如何幫，錢不可能一下子就掙到手還給人家。
???????男人放假了，但帶回來的幾千塊錢工資還不夠還一家債的。女人把錢分成了幾份，說別等著人家來要了，一家一家的先主動去還一些，也好不讓人家害怕。
????????過了年，女人就跟著男人走了，說是搭個夫妻檔給人家裝空調(diào)，我不知道他們口中的裝空調(diào)是個什么概念，我本想說我?guī)退麄儝赍X，讓女人留下，可又怕自己掙不到錢，也沒敢跟他們多做表態(tài)。
????男人女人走了沒多久，倆姑娘便開學了，王玉瓊上的初一，王玉琳上的幼兒園，倆人中午都不回家，爺爺奶奶把家里收拾完也都不會在家里待著，爺爺對我還好一些，但奶奶好似對我特別有意見，每天好像看都懶得看我一下。我一個人倒覺得自由了很多，我最終還是決定重操鋼琴教學，然后就很是仔細的把我的教學教程給編寫了來。
???????拿著大字報和學習教程，我來到鎮(zhèn)上的一所小學學校門口，學生放學的時候就舉著牌子站在比較顯眼的地方，不知道是哪兒出了差錯，本以為會有很多人來詢問報名，但等學生都走完了也還是無人問津。第一天很失落，第二天，第三天……中間偶爾有人詢問的，但還是沒有學生來報名學習。學校門口有個小超市，超市老板見我每天都站在那兒，就跟我出主意說，教電子琴或許會有人學，他拿出他的電子琴放門口讓我彈彈看，我稍一彈覺得太沒質(zhì)感了，電鋼琴已經(jīng)很差勁了，這電子琴更是拿不上臺面。我開始還跟超市老板說即使不教我也不會去教電子琴，但超市老板堅持要看我用電子琴演奏一下，我嘗試性的用電子琴隨便彈了幾首曲子，周圍很快便聚集了很多接孩子放學的家長，慢慢的開始詢問學琴的情況，開始我還是堅持說如果想讓孩子長遠的學習，最好還是選擇學習鋼琴，因為電子琴跟鋼琴真的是兩個概念，但一聽購買鋼琴的費用以及后期學琴的費用，很多來詢問的家長也都尷尬的笑著離開了。超市老板說我還是年齡太小，太執(zhí)拗，不懂的變通?；丶液笪乙惨恢狈此迹也恢雷约涸趫猿质裁?，就像超市老板說的究根結(jié)底這不過是個以賺錢為目的生意而已，經(jīng)過反復(fù)的思想斗爭，最終我還是決定先以電子琴教學為主。
???????因為電子琴學習成本比較低，加上我在學校門口比較嫻熟的演奏，很多家長也都是抱著試試的心態(tài)開始給他們的孩子報名學琴，超市老板的電子琴也跟著賣了不少。因為我沒有教學場地，學生大部分也都居住在學校附近，我都是以上門教學為主。
????報名學琴的學生越來越多，我也變得越來越忙碌，超市老板有次見到我說，不行就在學校旁邊租個房子，統(tǒng)一學習，也不用那么辛苦的到處奔波。我也覺得超市老板說的在理，只是我已經(jīng)習慣了上門教學的生活，不想再做太多的變動。唯一讓我感到遺憾的就是對于王玉琳的學琴進度我卻再無暇顧及。
????????就這樣過了大概四五個月，女人突然回來了，說要給我辦理上學的事情，見她回來我把這段時間掙的三萬多塊錢給她，女人看我突然拿出這么多錢嚇了一跳，拉著我問錢是哪兒來的？我說是教別人學琴掙來的，女人有些錯愕，拿著錢又是哭又是笑的，最后含著淚對我說:“媽不需要你去掙錢，聽媽的話，好好去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