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張恨就不見人了。他將干餅和水放在我身邊，我拿起來吃了。嚼著嚼著，忽聽見他在不遠(yuǎn)處叫我，很是興奮的聲音。
我順著他的聲音尋去，這大冶山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聲音能順風(fēng)而來，走過去卻是頗費(fèi)時間。我走了超過一炷香時間，才看到他。他正趴在一小坡上，時而趴地聽聲，時而喃喃自語。
“咋了，找著了？”我道，打了個哈欠。
張恨興奮地蹦起來，其實(shí)也不是蹦，以他的身子，實(shí)在“蹦”不起來。他一步一挪地走到我身邊，指給我看：“你看——”
看什么？我仍舊是一頭霧水。再打了個哈欠。
張恨頗鄙視地嘆了一口氣：“你跟你師父比，確實(shí)笨多了?！彼盐依锨?，道：“羊兒不吃草，鳥兒不造窩——王后那兩句話的意思，我終于明白了——祭天金人是用純金混合一種特別的金屬制成，幾百年來休屠一族巫娘用之與天對話，我始終沒弄明白那種金屬是什么，但如今看來，它應(yīng)該是有毒的——你看——由此而始，往那山下去，寸草不生，鳥不落腳——這就是王后那句歌里的意思……”
我抬眼看了看，還真是，那荒蕪處甚至顯現(xiàn)出一條軌跡，旁的地方依舊草長花香，未受影響，紫紅色的銅草花隨風(fēng)搖曳。
“可是知道了又如何？照你這意思，咱倆得順著這條線往下挖？那挖到什么時候是個頭？”我道。
“你先莫急?！睆埡揞I(lǐng)著我順著那軌跡往下走，“咱們下去看看。”
我們跟著祭天金人的那條線，往大冶山的背面走，也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了山腰處。因山腰處往里凹陷，淤出來一個不大不小的池子，已經(jīng)過了晌午，日頭沒那么烈，天上的云照在水面上，還怪好看的。
張恨望著那個池子激動得手抖，想要跟我說什么，嘴抖得厲害，就是說不出，變得更急切。
我望了望那池子，又看了看激動的他，終于恍然大悟——山北有云霞，落于地南池——“難道祭天金人在這池子里？怎么會呢，你不是說王后帶著它深埋礦洞了嗎……”
張恨好容易壓抑住自己的興奮，道：“山底！山底一定有暗流！暗流推著祭天金人，將它推至此山池！”
原來如此。
可問題依然是——難道要下去摸出祭天金人嗎？這池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怎么摸啊。
張恨沉思片刻，激動地咳嗽起來，邊咳嗽邊道：“有辦法、有辦法——以祭天金人的質(zhì)地，被暗流推出后，一定會沉在水底，我們只要——我們只要找到入水口就能找到祭天金人——”
說罷，他開始沿著池子找入水口。見他如此執(zhí)著，我也不好潑他冷水，便順著另一個方向找。
一直找到太陽落山，終于被我們找到了。張恨用充滿期待地眼神望著我，我往后退三步：“你不會是想我下去撈吧？這太陽都要落山了，出來不得凍死我?。俊?p> 張恨有些過意不去：“若是我身子骨還可以，絕不敢勞煩姑娘……可是如今……”他充滿歉意：“敢問姑娘可識水性？”
我能說我不識嗎。
張恨從兜里掏啊掏，掏出一塊東西來，原來是紫宸玉：“姑娘要是愿意幫忙，這玉就贈予姑娘了?！?p> 說得我好像為了錢什么都肯做一樣。但是做了能收到錢，當(dāng)然也是一件好事。
我熱了熱身，令真氣游走周身，護(hù)住心脈，一個猛子扎進(jìn)了池子之中。
說是金人就在入水口，可要摸到還是很難的。我摸了幾十遭，都毫無所獲，眼看著天就要黑了。
我想趕緊地完事，有些心急，摸著摸著，忽然腳底抽筋，一口氣沒上來，往下沉了去。地佛果這時護(hù)主，從我身體里釋出來，將我包裹住。
我緩緩地睜開眼，地佛果的光照亮了水底，遠(yuǎn)處隱隱綽綽的，好似折射處一抹金光來。
是祭天金人！我奮力游過去，可不就是它！一個巴掌大小的小金人！但是還挺趁手。估計(jì)就算不是休屠至寶，拿去賣也挺值錢的。
見我從水底浮出，張恨像前幾十次一樣興奮地湊過來，他好像不懂失望一樣，問我：“如何如何？！”
我把手中的金人舉給他看，吐了一口水出來。這一天的，除了早上吃了幾個餅，就是喝個水飽了。
張恨又開心地“蹦”起來，老家伙忽然可愛得像個孩子。他念念叨叨地過來將我拖上去，他早已燒好了火，把我拉到火邊，將衣物都蓋在我身上，然后接過金人，置于地上，狠狠地磕了三個響頭。
我把紫宸玉摸過來，仔細(xì)地辨認(rèn)了辨認(rèn)，的確是個好東西，今兒這單生意雖然是耗體力一點(diǎn)，但也不算虧。這樣想著，我高興了許多。
我和張恨湊在火堆旁，他開始念念叨叨地說一些他和休屠王的事。無非就是休屠王如何英勇，如何慈善，他如何如何受不起這恩德。
“……休屠王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子嗣?？伤?dú)愛王后，斷不肯納妃，你說，像這樣的好男人還哪里有……那一年，王后終于有孕，主上開心得不得了，大宴七十二日，大赦死囚，我真是從未見過他那么高興……可是偏有那不懂事的天地官，非要來觸霉頭，說王后孕珠得成后，天象不善，五星逆行，熒惑頻現(xiàn)，此嬰孩恐怕不是休屠福摯，卻是休屠不祥之兆，要主上打下此胎，再做打算。主上當(dāng)然不肯，氣得殺了那個妖言惑眾的天地官……可你說，這天底下的事，怎么會如此呢……休屠一族最終真的被滅族，而那個孩子……哎……冤孽啊……都是冤孽啊……主上若不救我，何來這么多的災(zāi)事……”
他眼中閃著淚花，撥動著柴火。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倒是那個孩子，我心有同病相憐之感。
它尚未出世便被視為災(zāi)星，后來又坐實(shí)了它災(zāi)星的身份，即便它尚未出世，自身命運(yùn)也凄慘，但它就是這樣成了休屠的罪人。而我呢，我自問從小到大也沒做什么格外出格的壞事，偏偏是個什么鬼槐嬰，我?guī)煾赶聝芍亟品乐?，傅老二那邊還要?dú)⑽摇?p> 哎。這都是什么事啊。
我對張恨道：“你也不要再自責(zé)了。休屠滅族，或許你是導(dǎo)火索，但世間的事要發(fā)生，絕不可能因一人而起。就說那孩子，它還未出世，難道真就是什么禍害休屠的災(zāi)星嗎？”
張恨聽完，對我勉強(qiáng)地一笑：“觀花姑娘，你說話很像你師父。總是坦蕩蕩，理直氣壯的，就像腦子缺根弦。像你們這樣活著，真好……”
……腦子缺根弦是夸人的話嗎？
我把火撥旺一些，“你也可以這樣活著，所有人都可以這樣活著，只是看你愿不愿意罷了”。
張恨搖搖頭，又露出像老龜一樣的眼神。他將祭天金人交予我，道：“它是你找回來的，你拿著。如果能用它召回主上神識，渡化主上往生，我張恨死后哪怕長墊地獄，為萬鬼所使，我也甘愿?！?p> 說罷，他就著茅草堆睡了。我看見他肩膊微微顫抖，想必又是在哭。
哎。人活著，真難。背著他人生死活著，就更難了。
烘干了衣服后，我也睡了，將祭天金人貼身放置，以防丟。
可第二天一早起來，祭天金人，不見了？！我找遍了衣服里外、褡褳，都沒有！我明明記得我是貼身放的，東西呢？！
這里只有我和張恨兩個人，東西能去哪兒？！
我有種不好的預(yù)感浮上心頭。
我與張恨相視一驚——有第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