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三歲大的小孩,被扔在一間破草屋中,他的衣服上貼著一張紙條,上面歪歪斜斜的寫著兩個字——韓羽。
韓羽不知道為何來到這個世上,記憶中的溫暖早已模糊,如今剩下的只有刺骨的寒冷。
寒風在天地間呼嘯而過,那間破頂?shù)拿┪?,在嗚咽的北風中,搖搖欲墜。
韓羽縮了縮脖子,將身體蜷成一團,躲進茅屋中的草堆里,抵擋著彼處肆虐的寒風。
季節(jié)的寒流,一點點蠶食著他的體溫,恍惚間,看到無數(shù)的華光在指引他前行,記憶中的那一絲溫暖,似乎清晰了許多。
逐漸閉合的雙眼,緩緩流逝的生機,預示著蕓蕓眾生中,又有一個生命即將消逝。
然而,一陣急切的腳步聲響起,茅屋的大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霎時,等待已久的風龍,攜帶攝人月色,咆哮著沖進草屋之中。
一時間,沙塵飛揚,枯草漫天。
一個中年婦女,一個三歲小孩,在風與沙繾綣的時空中,連接起一段緣分,開啟了天數(shù)與命定。
中年婦女叫王嫻,穿著單薄的灰色衣服和長褲,膝蓋上破了個洞,隱隱可看到肌膚是暗紅色的,是因為天氣太冷的造成的。
她丈夫是一個不甘于平凡的人,剛結婚沒多久就外出做生意了,只是這一去便多年未歸。
屋里屋外的活落到了她一個人身上,不過才三十幾歲的年紀,看起來卻如同年過半百,鬢角都有了一抹雪色。
王嫻快走幾步,扒開了草堆,露出了一個瘦小的身影,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額頭,旋即心下一沉。
“燒的如此厲害,必須馬上送去郎中那里才行。”王嫻內(nèi)心有些自責,都怪自己猶豫太久,孩子差點被凍死在草屋之中。
所幸的是,在郎中的救治下,韓羽總算是活了下來。
“可憐的孩子,以后咋娘倆就相依為命了?!?p> 看著瘦小的韓羽,王嫻摸了摸他的小臉蛋,臉上露出了多年未曾出現(xiàn)過的笑容,她沒有孩子,當家的出去得早,她至今孤身一人。
風依舊在咆哮,月色十分的清冷,默默地注視著田埂上重疊的身影。
王嫻緊緊的抱著韓羽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的臉色通紅,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因為太過興奮。
走過幾條田埂之后,幾間簡陋的房屋出現(xiàn)在了眼前,房屋上面鋪的老樹干和枯草,由于今夜風力太大,好多枯草都被吹走了。
木門邊上,一個看起來有些佝僂的老人,看著夜色中的王嫻,大聲道:“好!好啊!總算有個盼頭了?!?p> “爹,這么大的風,你還不進去休息,當心著涼了。”王嫻一手抱著韓羽,一手就去攙扶老人,要扶他進去休息。
老人倔強的拉著門沿,那如同深壑般的皺紋歡快的跳動著,他氣喘吁吁的說道:“別拉我,我沒事,讓我看看孩子?!?p> 王嫻拿他沒有辦法,這才俯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將韓羽遞給老人看,她的眼睛很明亮,如同灰暗的人生找到了希望,“爹,你快看,他的嘴巴正在動呢,肯定是餓了?!?p> “哈哈,沒錯,沒錯,小家伙餓了,快去給他煮個雞蛋來吃。”老人像個小孩子一樣高興地手舞足蹈,嘴里不斷地催促著。
王嫻把老人扶了進去,關上了老舊的木門,外面風太大了,要是老人著涼了就麻煩了。
“爹,家里還剩三個雞蛋了,我給你也煮一個,這天寒地凍的,要是營養(yǎng)跟不上,患了風寒,可就麻煩了。”
王嫻將韓羽小心的放在了床上,老人一路跟著,目光一直聚焦在韓羽身上,聽得王嫻話語,開口道:“王嫻啊,今兒個高興,你做母親了,我當爺爺了,就別省了,把那三個雞蛋都煮了吧,咋們一起吃才高興吶!”
王嫻的身形稍微頓了一下,一息過后才開口道:“好,聽爹的,今天是應該吃頓好的了?!?p> 沒多久,雞蛋就煮好了,王嫻剝好了一個雞蛋遞給了老人,開始給韓羽剝了起來。
老人接過雞蛋吃了起來,他好久沒嘗過雞蛋的味道了,忍不住大聲喊了幾句,“天冷了,母雞都不下蛋了,再不下蛋,就把你殺了吃肉,剛好給我孫子補補?!?p> 旁邊木屋中的那只黃色老母雞,從睡夢中驚醒,‘咯咯咯咯’的叫了起來,似乎對老人的威脅,發(fā)出了抗議和譴責。
“爹,快別嚇那只老母雞了,這么多年,要不是它,我們怕是連雞蛋的味道都遺忘了。”王嫻剝好了雞蛋,弄下一點蛋白喂到了韓羽嘴里,韓羽的小嘴立刻動了起來,顯然是餓壞了。
“呵呵,我就嚇唬嚇唬它,它越來越不聽話了,都三個月沒下過蛋了,看來它也老了。”老人說著,錘了錘自己瘦的像干柴一樣的腿,慢慢站起了身來。
“爹,早點睡覺去吧,孩子我看著呢,沒事?!蓖鯆箍粗先俗呦蛄肆硗獾囊粋€房間,這才開始專心給韓羽喂雞蛋,小家伙已經(jīng)等得著急了,伸出粉嫩的舌頭在嘴角來回舔著,看得王嫻心都融化了。
這一夜風很大,溫度很低,卻是王嫻這十幾年來覺得最溫暖的一次,她抱著韓羽沉沉的睡去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王嫻就起床了,天亮之前,給隔壁王家打滿一背簍的牛草,三天就可以獲得一文錢了。
這是她前不久才爭取到的一個機會,這樣她就可以存錢了,賺夠了足夠的盤纏,就可以進城去尋找丈夫劉虹了。
無論生死,她都要找到他。
不過,現(xiàn)在她又有了新的目標,就是好好養(yǎng)育韓羽。
只是這大冬天的,三葉草很稀少,想要天亮前割滿一背簍,必須得加緊才行。
王嫻心里清楚,自己之所以能搶到這份活,是因為大冬天的沒人愿意干,也只有她才會去接。
不過這都不重要,就是因為有了這份營生,她才下定決心收養(yǎng)韓羽的,否則她根本養(yǎng)不活韓羽。
風,刺骨的寒冷,王嫻打滿一背簍三葉草時,天邊已經(jīng)泛起了魚肚白。
她的手已經(jīng)凍僵了,上面布滿了皸裂的傷口,老毛病了,冬天都會如此。
二十幾歲的王嫻也是貌美如花,那時她的手就像珍珠一樣白皙,村里追求他的男子能排到村尾,但她還是選擇了劉虹,只是結婚不久,劉虹就離開了,說是去做生意,賺了大錢要讓她過上好日子。
王嫻體貼自己的男人,知道他是個不甘于平凡的人,于是也全力支持他,把自己的嫁妝都變賣了,湊足了錢,讓劉虹去實現(xiàn)夢想。
這是她做的最后悔的一個決定。
為了等劉虹回來,她默默地為這個家付出,沒日沒夜的干活,只不過幾年時間,她的樣貌就發(fā)生了變化。
平日里喜歡來找她聊天的那些男子,也不再來了,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開始變老了。
如今,更是老的不成模樣了,以前比她丑的女人,現(xiàn)在看起來都比她年輕好看多了。
王嫻來到了王家的門口,王家的管家將背簍接了過去,將草倒在了牛棚里。
管家叫王福,他摸出了一個銅錢,遞給了王嫻,開口道:“你比村里的那些婆娘實在多了,每次割的草都很滿,剛好割了三天了,我沒記錯吧?”
“沒記錯,沒記錯,王管家記性好著呢!”王嫻小心翼翼的接過一枚銅錢,緊緊的攥在了手里,這才背著背簍往家里走。
她的步伐很快,腦子里全是韓羽的身影,所以勁特別的足。
王??粗鯆箵u了搖頭,嘆息道:“可惜了,當年要是不嫁給劉虹,怕又是另一番光景了?!?p> 就這樣,韓羽有了一個家,他很喜歡這里,從來沒感覺到這么溫暖過。
韓羽很小就知道,娘很辛苦,需要同時照顧多病的公公和自己,除此之外,農(nóng)活也是她一人在做。
他從小就很聽話,大部分時間都跟在娘的身邊,看著她做農(nóng)活,有時候還會躡手躡腳的學著把種子撒到土里。
這時候娘都會驚喜的叫起來,看著娘開心,韓羽幼小的心靈也會感到很滿足。
慢慢的,韓羽長大了一些,不忍心看著娘整日的操勞,他開始幫著做一些家務,特別是照顧劉爺爺,給娘減輕了不少負擔。
看著如此懂事的孩子,王嫻既欣慰又心疼,慈愛的看著韓羽,這一刻,她臉上的皺紋似乎都淡去了一分。
時間如梭,韓羽已經(jīng)十二歲了,如今身高已經(jīng)和娘差不多了。
一身灰色的衣衫,一頭烏黑的長發(fā),一張看起來還算清秀的面龐,只是皮膚被陽光曬得有一點黝黑,眼睛看起來倒是十分的清澈,顯然沒有被世俗污染過。
隨著年齡的增長,他也知道了一些娘的故事,娘的名字叫王嫻,結婚沒多久,家里的男人便出門做生意去了,只是這一去便杳無音訊了,不知道是死在了外邊還是拋棄了這個家。
娘經(jīng)常都會望著一個方向發(fā)呆,韓羽知道,那是娘又在想離家的劉虹叔叔了……
韓羽很小就喜歡幫娘做一些輕松的農(nóng)活,如今力氣大了,基本上所有的農(nóng)活他都能做了。
雖然能做的事情越來越多,但是娘也越來越老了,歲月的風霜不止是在她臉上劃下了痕跡,連身體也被擊打的脆弱不堪。
娘經(jīng)常性的生病,這讓他憂心不已。
想及此處,韓羽覺得心中煩悶,索性不再去想,拿著鋤頭松土去了,到了該種大白菜的季節(jié)了。
韓羽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才松完一塊土,畢竟才十二歲,他感覺骨頭都快散架了,于是找了塊青草地坐了下來,看著遠處的山坡,一陣風吹來,帶走了些許熱氣,身體輕松了許多。
村子叫做碧溪村,這里的土地全是一片一片的山坡組成的,山不是很大,人們除去雜草,可以在山坡上種各種糧食,山下有幾條小溪,交叉的從村子里流過,很普通的小村子,沒有巨大的山林,自然也沒有原始的氣息,不過環(huán)境清幽,鳥類還是很多的。
韓羽看著對面山坡上的一座孤墳,有些出神,那是劉爺爺墳墓,已經(jīng)去世兩年多了,墳頭的花圈早已經(jīng)腐爛的不見了蹤影,只剩雜草長滿了整個墳墓。
人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劉爺爺過世,他記得非常清楚,一個活生生的人,就突然什么反應也沒有了,記得自己喊了很久,也沒有得到回應,那時他才知道,劉爺爺已經(jīng)死了,再也不能和自己說話了。
韓羽和村子里的孩子比起來,比較笨,至少他自己這么認為的,村里的孩子大多都上過學,只有一些女孩子和他一樣沒上過學。
村子里的大人都說,女孩子沒必要上學,會做家務干農(nóng)活就夠了。
對于這些觀念,他聽了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好的,因為他自己也沒讀過書,可以憑借力氣種出莊稼,能吃飽飯,能幫助娘就行,讀書干嘛,笨點就笨點吧,有力氣干活就行。
看著天邊的太陽快要落下山去了,韓羽這才拿著鋤頭回家去了,還沒到家,就聞到米湯的香味了,韓羽最喜歡喝米湯了,光是米湯泡飯不吃菜都能吃得很香。
“娘,我回來了。”
“小羽啊,累壞了吧,快去洗下臉,準備吃飯了。”
“好嘞,娘煮的飯最好吃了,我要吃兩碗米湯飯?!?p> “你這小子,光吃米湯飯怎么能行,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我弄了點臘肉,你得多吃點,娘沒本事,沒讓你念上書,但是,身體的營養(yǎng)怎么也不能落后別人了,不然以后娶不到媳婦怎么辦。”
“娘,我別的不行,就是力氣大,我全身有使不完的勁?!?p> “那就好,快多吃點。”看著韓羽,她有些出神,想到了自己家的頂梁柱,結婚沒多久就出去做生意去了。
韓羽看著娘,輕聲說道:“娘,又想起劉叔了嗎?”
“哎,是啊,你說他都出去了二十幾年了,一點消息都沒有,我怎么也有點不甘心,等你長大了,娶了媳婦,我打算出去尋他的消息,就算是死了,我也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死哪里了!”
“娘,我可以陪你去尋找劉叔的消息,我已經(jīng)長大了,娶不娶媳婦都不重要,我對那沒興趣?!表n羽認真地說道。
“瞎說,你還小,不要胡說八道,娶媳婦可是人生大事。不要瞎說了,快點吃飯吧,再聊飯菜都涼了,你多吃點?!蓖鯆箾]好氣的說道,農(nóng)村的孩子十三歲就可以娶妻生子了,這臭小子每次和他說,他都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村子里很平淡,也很平靜,就像小溪里的水,不激烈,緩緩地從石頭上,水草間流過,沒有留下多少痕跡。
韓羽已經(jīng)十三歲了,本來準備出門尋找劉虹的母子二人,卻因為兩位不速之客,生命的軌跡也徹底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