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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流浪的老狗

第十章

一條流浪的老狗 北戎場 2160 2020-10-09 08:30:00

  這夜皎月朗朗,雖是夏天,但爛尾樓間的涼風吹來,依稀有種冷冷清清的感覺,夜空沒有一片流云,我靜靜等待。

  約摸半小時后,幾個黑影穿過外墻那道生銹的鐵柵欄,是阿迪他們回來了。只見那幾只土狗嘴里都銜著鼓鼓的塑料袋,袋里裝著的是人類的廚余垃圾。這個味道,我再熟悉不過,有多少個饑寒的夜晚,我都夢寐能有這些東西果腹。

  阿迪把大包小包的塑料袋拽到我身邊,像好客的主人一樣,將“大餐”展示在我面前。我迷惑地看著它們。阿迪“汪汪”幾聲,示意這是它們在附近幾個街區(qū)搜來的食物,對于流浪狗來說,食物來源無非是垃圾站的廚余垃圾,或者是美食街區(qū)里人們隨手扔下的吃剩的食物。

  我示意要與那幾條土狗兄弟一起分享,阿迪點頭后,它們爭先恐后地上前撕開塑料袋,把長長的嘴巴拱了進去,任由里面的菜汁肉汁流淌一地,散發(fā)出陣陣腐味。我們大口大口地吃著,不時發(fā)出滿足的嗚嗚聲?;叵胍幌?,自從我的寡婦主人去世以后,似乎太久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

  涼風徐徐的爛尾樓于我們而言,確實是塊風水寶地,吃飽喝足后,我們就這樣趴在樓頂?shù)钠降厣闲菹?。遠遠望去,這個燈光點點,霓虹閃閃的城市,似乎并沒有很讓我討厭,盡管它使我備受波折,但現(xiàn)在看來,反倒有股幽幽誘惑的氣息。那幾條土狗棲息片刻后,便從樓梯下去了,只剩我與阿迪,我們都沒有作聲,四周陷入一片沉寂。

  “后來怎么樣了?”我先開的口。

  “什么怎么樣了?”阿迪盯著遠處,不以為然。

  “你的小情侶主人呢?”

  “也就那樣啊。”

  阿迪木訥地回答著,少了以前好動活潑的特性。

  我苦笑了一下,是啊,我真老糊涂了,如果一切安好,我也不會在此時此處,在這破破舊舊、瓦不遮頭的爛尾樓里遇見阿迪。正如傷口發(fā)癢時其實證明就快痊愈了,這個時候就沒有必要再去揭它,撓它了。

  所以也是后來我才從那幾條流浪的土狗口中得知,在阿迪被領養(yǎng)之后,沒過多久小情侶便分手了,于是阿迪就像人類小孩一樣,在父母離婚的時間節(jié)點上面臨歸屬誰的問題。但可惜,阿迪沒有人類小孩那么幸運,最終雙方都放棄了它,因此阿迪只好像我一樣,再次流浪街頭,直到遇見了土狗它們。

  我能理解阿迪的無奈,我也理解人類很多時候拋棄我們也許是迫不得已,但我恨!我恨他們口口聲聲地對我們關愛,卻又一次次讓我們失望,我也恨自己,把一次次的希望寄托在這樣虛無縹緲、飄搖不定的情感當中。

  我搭著阿迪的肩膀,欲言又止,似乎所有話語與安慰都蒼白無力。

  “他們總是這樣?!背聊S久之后,阿迪輕描淡寫地汪汪說道。

  “嗯......”

  我突然不知道如何接話??諝庾兊贸翋炿y受,我在等阿迪繼續(xù)開口。

  “他們喜歡吵架。你知道,通常他們開始吵架,受氣的總是我們?!卑⒌纤λ︻^,繼續(xù)說道,“我的女主人,吵架時喜歡摔東西,像玻璃杯,漱口杯,茶壺,花盆,書本,所有她有力氣拎起,又有力氣摔下的東西。有一次,一個瓷盤的碎片從我的肚皮劃過,一道血痕滲了出來。”

  阿迪將它的左前腳抬起,向我展示它的傷疤,像條蒼白的蜈蚣一樣,深深鑲嵌在它那黑白相間的皮毛里。

  “我也有一道?!蔽衣冻龆瞧?,憨憨地笑著說,想要緩解一下此時的尷尬氣氛。

  阿迪沒有笑。

  “而我的男主人,吵架喜歡沉默。他們就像是兩個極端,一個極端激進,一個極端沉默,我想這也許是女主人最不能忍受的。”

  “人類總是這樣。”

  “但我不喜歡?!卑⒌贤蝗贿煅实溃斑@讓我總是陷入慌亂之中,擔心哪天他們突然覺得我是個麻煩,擔心......”

  我沉默了。

  “但擔心也沒用,最后他們分手了?!卑⒌峡嘈Φ馈!罢l也沒有要帶走我的打算,但卻又不忍直接把我攆走。所以你猜后來怎么著?”

  我搖搖頭,迷惑地就看著阿迪。

  “他們曾去救助站大鬧過一場,我的女主人把我送回到流浪狗救助站,要求中心退她押金?!?p>  “結(jié)果呢?”我問。

  “由于領養(yǎng)不足一年,王守愛當然不肯妥協(xié),押金是退不回了,我的女主人一撒手就把我丟在了救助中心,我心灰意冷了?!币还沙铎F籠罩在阿迪的瘦臉上。

  我內(nèi)心震驚,阿迪與我的境遇竟是如此相似。

  “我的男主人責備女主人當初腦子一熱,鬧著玩領養(yǎng)寵物,關鍵是他們錢沒了。于是后來我明白了,人類的承諾是多么經(jīng)不起考驗,就好比他們與對方??菔癄€的許諾,最后還是狼狽收場。而我們就像救助站出售的商品一樣,但是到最后,買賣雙方都沒能承認我們?!?p>  “也許,你不應該這么想的?!蔽野参恐?p>  “不是嗎?不然你怎么又流落街頭了呢?”阿迪轉(zhuǎn)頭看著我,眼神堅定地說。

  我再一次沉默了。

  是啊,我為什么又居無定所了?

  阿迪的反問像尖刀,將我自以為是的遮羞布刺穿。我突然覺得阿迪的絕望讓我心疼,也似乎明白當時感受到阿迪臉上的一絲狡詐并不是真正的狡詐,不過是為了生存而萌生的對人類的不信任感,讓我覺得陌生而已。

  皎月從天空的一邊偷偷爬向另一邊,也慢慢變得陰沉失色。我和阿迪都安靜了,好像大家都心有默契地不將各自的遭遇道破。

  沉默片刻后,阿迪又輕聲吭吭著說:

  “無奈之下,他們把我丟在救助站。沒有退回押金的王守愛,反而嬉皮笑臉地收留了我,他把我?guī)Щ鼗\舍。真是懷念,那個我們生活過得地方,院子那供我們玩耍的廢棄車胎圈,那秋千,還有你在街上拾回的皮球仍安靜地躺在角落里,真讓我懷念?!?p>  我點頭表示理解。

  “但我一刻都不想留在那。你知道的,我一刻都不想?!卑⒌下詭纯嗟卣f道,“所以后來我逃了出來,遇到了土狗它們?!?p>  阿迪往那幾只黃黑土狗望去,“它們很有義氣,我們在街上流落了好久,最終才找到這爛尾樓。對于遠離遠離人類的此處來說,至少可以短時間安心了。但這里聚集了越來越多的流浪狗,遲早有一天,人們會發(fā)現(xiàn)這個地方。”

  城市遠方一片寧靜祥和,我們憂心忡忡。

  可笑,實在可笑,流浪狗救助站這樣一個供我們吃喝,供我們安樂的組織,但我們卻都想逃離它。人類對待動物的以愛之名,仿佛更像是滿足自身欲望的途徑罷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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