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下一片霧雨茫茫。
樓道外面,冰冷刺骨的雨水正啪嗒啪嗒打在路邊的綠化芒上,被打落的葉片與地上的泥濘冷冰冰地粘在一塊。
我躲在月租公寓的樓梯口里,幽暗的燈光在我頭頂閃爍,地面濺起的雨水打濕了我金黃色的皮毛,它們死死地貼在我的皮膚上,就像一塊塊薄冰,正源源不斷地從我身上吸取熱量。
我感到異常饑餓、冰冷。
公寓里的各家各戶都緊閉著鐵門,沒有人在樓道走動。也是,也許只有傻子才會在這樣的寒冷雨夜游蕩,當然,還有像我這樣的流浪狗。
兩天前,主人一家準備搬到新的城市生活,滿滿的行李,還有我小男主人的玩具將搬家貨車的車廂擠爆,那里沒有能容下我這條老狗的位置。我也太老了,不能像年輕時一樣精力充沛、腳步輕盈地追著騎自行車的小主人玩耍了,我甚至也老得懶得被搬走了。就這樣,我變成了一條流浪街頭的老狗。
穿街過巷的冷風,像安上了刀子似的,刮在我的臉上,隱隱刺痛。我越來越乏力,身體就像鉛塊一樣沉重,唯一能動的,是我那俊俏的上下眼皮,因為它們在打架,一閉一合的,最后雙方都筋疲力盡了,于是我眼前一黑,失去知覺,昏睡了過去。
在沉睡的過程中,我做了一個沁入心田的美夢。
夢見一個黃燈昏暗的房間,暖氣正呼呼地從壁爐里出來,一大塊純棉地毯鋪在地上,上面印有漂亮的紫荊花圖案。地毯上有一張紅木桌子,上面堆放著我最喜愛的沙丁魚罐頭,一個白色圓盤里裝有我最喜歡的鮮雞肝,還有一袋飽滿的耐威克狗糧,被撕開的口子正散發(fā)出股股誘惑的香味。
而在一套軟綿綿的沙發(fā)旁邊,是一個掛著閃閃燈飾的小木屋,那是我籠舍。里頭放著一個柔軟的牡蠣色墊子,旁邊放有幾個彩色磨牙球,還有幾根給干癟的牛骨。我感到牙齦發(fā)癢,連絲的唾液已經從嘴巴流到我的爪子上。
空氣中洋溢著暖和的氣息,我吃飽喝足,就這樣橫躺在沙發(fā)上昏昏入睡。
夢里的夢里,我又做了許多美夢,往復循環(huán),就像走進螺旋下陷的樓梯一樣,我越走越深,周圍越來越暗、越來越沉……
等我醒來時,我已經躺在一張溫軟的白床上。我迷迷糊糊張望四周,一個穿著藍白色大褂的寵物醫(yī)生正和一個男子說話:“高燒退下來了,打完葡萄糖點滴,再觀察一下就可以出院了。”
“好的,感謝,非常感謝!”男子揩著眼,抹著盈眶的熱淚對寵物醫(yī)生說道。我抬抬手腳,一股刺痛傳遍全身,原來吊點滴的針頭還插在我身上。
男子見我醒來,突然像久別重逢的親人般深深擁抱著我,盡管此時此刻的我是毛發(fā)糟糟,一身骯臟。只是我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原來人類的擁抱可以是如此溫暖,即使是我原來的主人。
從他們的交流中得知,眼前這名叫王守愛的男子,是流浪貓狗愛心救助站的發(fā)起者之一。在昨晚風雨交加的寒夜,王守愛在公寓的樓道發(fā)現(xiàn)了我,饑寒導致我發(fā)燒發(fā)熱,在寵物醫(yī)院昏睡了一宿,醒來便是目前的景象。
翌日,寵物醫(yī)生幫我理好毛發(fā),順帶打了疫苗,手續(xù)辦好之后,王守愛便把我?guī)ё吡?。他往我的脖子縛上一根柔軟的棉繩,輕聲細氣地在我耳邊說:“走,乖金毛,咱們回家去?!?p> 走出寵物醫(yī)院的大門,暖陽洋洋灑灑地覆蓋地面,我抬頭看看天空,藍得看不見一絲流云。陽光有些刺眼,但卻不毒辣,就像塵封已久的潮濕小黑屋,陽光突然直直地照進破敗的窗戶來,頓時溫暖明朗。
這個城市高樓林立,條條大道車水馬龍,幢幢大廈裝飾輝煌,廣場上有白鴿盤旋,噴泉池里有錦鯉游躍,行走在路上的人們面帶笑容,生動活潑的氣息,似乎與我昨晚所見的冰寒景象大徑相庭。
我一路跟著王守愛,最后來到一個名叫“犬心犬意”的流浪狗救助中心。在這里,有許多與我有同樣遭遇的狗伙伴??匆娦峦榈牡絹?,它們興奮地在鐵籠里亂跳,弄出砰砰的響聲。幾只黃灰色的土狗死死地盯著我,像是被侵犯了領土的面相兇殘的鬣狗,它們呲出尖牙,嘴巴發(fā)出低沉的呼嘯聲,這讓我感到不適。
我以為同樣被遺棄的遭遇會讓彼此變得相憐相惜和溫柔,但其實,受盡折磨的經歷甚至讓它們變得越發(fā)暴躁兇殘。于我這條純種的乖巧聰明的金毛犬而言,它們都是野蠻的狗,恨不得掙開牢籠沖到你的面前,張開血盆大口,用尖牙割開你的喉嚨。
我的四肢不聽話地往回邁,想離開這個地方,但是綁在脖子上的棉繩限制了我。王守愛似乎也看出了我的擔憂,他蹲下?lián)嶂业念^安慰我:“乖金毛,別怕,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啦?!?p> 隨后王守愛拿出一袋狗糧,邊往牢籠里撒著豆粒大小的狗食,邊用安撫又嚴肅的語氣對著眾狗說道:
“安靜,安靜,新伙伴到來,大家要好好相處啦,誰不聽話就沒有好吃的哦?!贝f完,眾狗安靜地趴在鐵籠里,仿佛群臣聽令一樣。
它們當中有的是被主人虐待而離家出走的;有的則與粗心大意的主人失散而流浪;有的因為主人沒有精力照看而被送到救助站;有的則是被狗販子從偏遠的山區(qū)販賣過來,它們的命運是要被送上餐桌的,好在被救助中心解救出來;而有的則因為車禍毀掉了俊健的身體,最后不得不被主人拋棄;還有的,則和我一樣,因為逐漸年邁而成為主人的累贅,有一天主人把它們帶到陌生的街頭,流離于人海當中,轉眼回頭便不見了主人。
我的房子在最里面一排,我耷拉著肩膀,緩緩跟著王守愛往前走,心里一陣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