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嬰寺中,兩個同為一變的僧人從寺中快速趕來焚尸爐。
他們站到那主持身后,個個面色凝重。
在爐中,有一團混沌之物懸浮空中,混元迷蒙,
雖然必是真靈無疑,卻無法用靈氣引動,也似乎無需寄托,始終在那里漂浮,引來三人側(cè)目。
“我看到的,是一允手指的嬰兒?”
“我看到的,是兩個嬰兒抱纏,一嬰頭顱四裂,一嬰被剪的零碎,鮮血淋漓?!?p> 兩人說完,對視一眼,具看向了眉毛及肩,最老那人。
“兩位師弟,我只看到一尊泥像,狀若觀世音菩薩?!?p> 三人眼中頓時驚異,腦中不約而同的浮現(xiàn)心經(jīng),于是默默念誦兩句,誰知爐中的一團,竟然散發(fā)出了一股神奇的波動,仿佛念佛,已然知三人之意。
三人之中,只有顧夕朝看到的迷霧,沒有形象,更聽不懂僧人們在說什么。
不過被這樣一股莫名的“宗教”氣氛所籠罩,卻讓他心生寒意,不由的退后兩步,任由三人觀察那團迷蒙。
“竟有智慧?莫非這是化生!”
佛說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
而在場只有老牛知道,最常見的化生,就是秉承人類最原始罪惡,從各種欲望中化生的真靈,
它們天生受生靈欲望罪惡靈煉,一旦進入生靈體內(nèi),就會碾壓吞噬起原本意志,使得生靈化身為魔,從此以后以各種負面能力為食成長,與妖一起組成妖魔這個可怕的名詞。
人類從古至今都以嬰兒夭折為不詳,就是因為嬰兒沒有經(jīng)過后天教化,沒有人需要習得的道德修養(yǎng)和善惡觀念,
但偏偏嬰兒好奇心最重,擁有最純粹的本能,一旦出現(xiàn)惡意欲望,那就是世間最純凈的惡,也是最可怕的惡。
而這爐中嬰兒,都是早死夭折,更有被父母打掉拋棄,很容易誕生怨、恨,當年早有人預言可能會出現(xiàn)此種情況,沒想到應在今天。
莫非是今日投入其中焚化的兩個孩子,怨恨太強?
終究是逃不過嗎......
三人默默觀察。
見允指嬰兒之相,那一團迷蒙純凈剔透,若火燒之琉璃、若白玉之無暇。
見抱纏之嬰尸相,裂顱若蓮花、滴血如寶鉆,從交纏之狀到各自肌膚紋理,具有佛性。
而見觀世音之相,男子勇武之相躍然,雖是石胎,卻有大威嚴大慈愛,毫無魔性。
最老那僧人突然念誦,反復不停:“若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若有我相......”
另外兩僧便懂了他的意思,菩薩本無形象,世人以肉眼觀之才有了所謂的相者,這團迷蒙也是如此,本無色無相,被他們?nèi)擞^看,才有了不同的形象。
這形象來自他們各自心中之形,見嬰兒允指,是心中有嬰兒之憨態(tài),見雙嬰纏尸,是心中對張小娘之事,有了執(zhí)著,見觀世音菩薩之相,是老人想要聽聞嬰兒之聲。
三人一悟,眼前的眾相忽的消散,那迷蒙也似是而非,若在不在,與顧夕朝一樣,只看到其本相。
它是什么?
遍尋佛經(jīng)卻只得一個可不能存在也不可能承認的答案,只一瞬間,三人苦修的佛道禪定竟然要破滅一般。
區(qū)區(qū)一變,卻要探尋真靈誕生的大奧秘,如何能不走火入魔。
長眉僧人連忙以心經(jīng)大喝,穩(wěn)住心神:“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誰知老人說出這一句,空中的迷蒙再變。
菩薩、羅漢、惡鬼、天女、凡人,乃至他們自己,都以迷蒙循環(huán)交替,最后定格在菩薩相上,成為一座威嚴的神像,高高在上,捏花跌坐。
三人心神狠狠一震,彼此對視,都看到對方眼睛之中,雙瞳之上,竟然真有一坐神佛,那是他們眼中倒影的心中之相。
于是有了答案。
但卻是如此的不可思議。
“心經(jīng)中說,菩薩者乃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
“無受想行識,無眼耳口鼻身意、無色聲味香觸法.....”
“全部印證,幾若菩薩!”
三人竟同時下跪,心中信仰搖搖欲墜。
菩薩泥相可燒,可這是血肉爐啊,燒出的也不是泥塑神胎,而是真的菩薩境界。
若有一物,合于菩薩境界,有菩薩的一切特征,但是它卻不可能是菩薩,那又如何?
就像是一個不是人類的物種,有人類的一切特征,卻偏偏又不是人類,那它是什么!
世間人以性狀定事物之法理,可性狀相同卻又絕不一樣的兩物,人又如何界定?
佛是真實,還是只是如眼前這迷蒙一般隨意誕生的巧合?
世間念佛者大多只見佛像、只知佛經(jīng),不見真佛,所得一切本就虛妄。
相比于用文字描述的菩薩之“相貌”,現(xiàn)在迷蒙的這些性狀甚至超越了菩薩存在的本身成為了菩薩的“真正”。
于是三人便從本能上質(zhì)疑,到底是迷蒙像菩薩,還是菩薩像迷蒙,若是后者,那世上菩薩,就是假的!
就是后人面對如此迷蒙,借其玄妙,假托幾言,于是才佛有萬法,萬法各異,乃至對立。
佛陀不過修行者,神性被剝離之后,再難讓人信仰。
因為妙法只是人言,各種各樣的人聲。
三人彼此對視,最年輕者心中有了嗔念,竟對著迷蒙大吼:“它不是菩薩,他是邪魔!啊啊啊?!?p> 說完,竟然暴起出手。
空中的迷蒙不閃不避,那攻擊打在爐中,爐子頓時爆炸四散,好些僧人,聽到動靜,卻因三人下過命令,不敢過來。
而在空中,迷蒙毫無所感,亦無損傷,色即是空,看似有象,可空如何打?
本就搖搖欲墜的僧人心境跌的粉碎,心中經(jīng)文功法字字崩塌,佛家境界一塌,佛門靈寵盡皆身死,竅穴之中苦修多年的積累也隨之成灰,跌坐在地。
迷蒙反而靠近,無受想行識,卻明顯的有一股奇特的波動。
長眉僧人似有所知,開口講經(jīng),先講《心經(jīng)》,再講《金剛經(jīng)》、《華嚴經(jīng)》等,迷蒙越聽,越像人形。
佛之說法,說與眾生,眾生說佛,落入泥塵。
這些經(jīng)文,本是人來解釋,迷蒙有菩薩境界,卻無菩薩知識德行意志,
老僧講經(jīng),將自己一身泥塵見解講與迷蒙,境界蒙于心,如同空白紙上被畫上形狀,成了老僧之作品。
迷蒙塑起了人身,等若將菩薩變成凡人!
兩人似有所悟,哪怕是觀世音菩薩,斬去所有知識德行意志,沒有一絲牽連,再學佛法,那就要墜入凡塵!
這一幕,讓第二位僧人的修為瞬間崩塌。
大哭懺悔:“是啊,凡人怎么能解佛祖經(jīng)文,是我們毀了佛經(jīng)啊,是我們讓佛成了眾生啊,嗚嗚嗚,罪過......罪過啊....”
只是老僧,一張臉上有了因果。
“色即是空....色即是空.....眾生若空.....空即是佛!既然沒有,就是人造,人造之佛,分明是魔!”
修行近半百的老僧眼中,竟有頓悟,停下講經(jīng),回首就一掌拍在自己師弟的腦袋上。
破功之后的僧人頓時慘死。
長眉僧臉上有一絲高興,更有一絲憐憫,轉(zhuǎn)向另一邊狂笑的僧人:“師弟待我超度!”
僧人只是慘笑罪過,毫不反抗,被拍的稀巴爛。
老僧站在兩人尸前,合手低憫:“世如火宅,兩位師弟已勘破虛妄,大善!”
兩人一死,老僧的視線,便不由放到了已經(jīng)退到墻邊的顧夕朝身上。
這一眼,讓顧夕朝亡魂大冒。
好在老僧沒有動手,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轉(zhuǎn)身向著寺內(nèi)走去。
顧夕朝的后背,此時已經(jīng)滿是冷汗!
老僧絕不弱于九段,若是動手,他肯定是十死無生!
還好,還好他瘋了!
這時本懸浮爐火中不動不移的迷蒙,忽的吐出兩道白炎,在兩人尸體上舔舐一瞬,兩人的尸骨便消失的干干凈凈,只剩下兩身袈裟。
老僧停步一怔,這是什么火?
此火貪婪,焚嗜血肉骨骼一點不剩,將死去的僧人們那一身精華全部吞噬,老僧只有一變,看不出其目的,但很快卻涌出一股欣喜。
“干干凈凈,哈哈哈?!?p> 笑著走向院中,那里......還有好些弟子等著超度。
終于,當滿院子的弟子超度,迷蒙與白炎也將將尸體吞沒殆盡,像是吃飽一般,伴著老僧走入山林,漸漸沒了蹤影。
僧人死光,卻有資源留下,顧夕朝在寺中也不怕,一邊看著他們殺人,一邊收攏靈石,最后竟是得了兩百多塊。
畢竟,僧修也是寵師,自然會用資源。
顧夕朝也就看著他們走入山林,目光恍惚。
而這時,顧夕朝卻見到張小娘激動的從墓園跑了出來,身后的女兒和侄兒們拉也拉不住她。
她流著淚,看著遠方的森林,捂住自己悸動的心臟。
忍不住呼喊道:“兒啊,是你嗎?”
山林之中,風聲呼嘯,唯有烏云,唯有葉鳴。
........
青山鎮(zhèn)靈嬰寺,持超度嬰兒之善建寺六百年也。
誰知寺中尸爐焚千百嬰胎,經(jīng)年累月,終化生一智慧真靈。
雷霆鍛生,浣洗陰死蓮花,聽聞佛法,種下無邊妙果。
無悲喜、無善惡、無生死、無我他,亦無色無相、無受想行識、無眼耳口鼻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甚至無意識界。
以心經(jīng)論,幾若菩薩。
顧夕朝曾言:“佛法不為!”
更曾言:“舉頭三尺無神明,公道只在刀里!”
他終究要和這迷蒙有一份因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