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朝議
天子闖出宮門十天后、終于回到了紫禁城，這也是十天來的第一次早朝。
但文官們不愿見到的是，天子是被宗親和勛貴們簇擁著回來的。
土木堡之變時，大明大部分的實權(quán)勛貴們被英宗埋在了北方，這批頂尖勛貴的損失，直接導(dǎo)致了勛貴勢力的基本衰弱和文官勢力的全面崛起，大明中央的軍事力量也從此一蹶不振。
但勛貴們還是一息尚存，英國公張元、定國公徐永寧把持著燕京最大的軍事力量，黔國公沐家世鎮(zhèn)南方，魏國公徐家守備南京，他們的勢力仍舊不容小覷。
楚王這次擁著天子回朝，幾乎把燕京有名有姓的宗室都叫上了，碩果僅存的幾名實權(quán)勛貴也赫然在列，兩位國公則站在原地閉目養(yǎng)神，看不出傾向。
朱厚煜從簇擁著他的人群中走出，平靜地回到帝位上，文官居左、楚王一派居右，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火藥味。
對峙并沒有持續(xù)多久，楚王一派率先發(fā)難，一人主動走出隊列、對著朱厚煜躬身一禮，隨后便直直地盯著張居正。
“張閣老，我等今日前來、是要替陛下討一個說法的！你在內(nèi)放任馮保欺壓君上，在外獨斷專行罔顧圣意，這次更是暗中派人刺王殺駕，你想造反嗎！”
往對方頭上扣屎盆子是大明的常規(guī)操作，張居正當初還冤枉高拱刺殺天子呢，因此張居正的情緒十分穩(wěn)定、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都察院的一個御史主動站了出來。
“你可知污蔑當朝首輔是什么罪過？說首輔刺王殺駕，你們有什么證據(jù)？”
“呵，滿燕京的人都知道了！宮里有人想謀害皇上，意圖謀朝篡位！幸虧有忠臣孝子相助、皇上才逃離虎口。這個小人就是馮保！張居正指使馮保謀害皇上，為的就是黃袍加身！”
朱厚煜強闖宮門、一襲龍袍在街上策馬飛馳的場景被不少人看見，這么勁爆的消息、再加上楚王又派人刻意散播謠言，現(xiàn)在整個燕京都知道了，宮里有人想謀害天子，天子倉皇逃出紫禁城。
“笑話！凡夫俗子的流言蜚語也敢拿來做憑證，你身居何職！”
“我、我乃堂堂騎都尉……”
“閑人一個，也敢妄議朝政嗎？”
“那你看老夫夠資格嗎？”
見楚王站了出來，御史也只好悻悻的閉上嘴，他還不夠資格跟楚王辯論。楚王下場后，張居正也睜開了眼睛，場內(nèi)的氣氛徹底熱烈了起來。
宗室干政是十分缺乏合理性的，楚王一直希望把這件事變成“家奴欺主”的家事，這樣他才能理直氣壯地插手，張居正則一直堅持“天子無家事”，發(fā)生在天子身上的所有事，都是大明的國事。
論辯論和黨爭的層次，張居正輕輕松松甩楚王十條街，幾番交手，楚王額頭上已經(jīng)布滿了細汗，他從來沒想到過人可以不要臉到這個程度。
在他看來，如果沒有小人暗害，張居正根本就解釋不了天子強闖宮門的事情，自己就可以順勢打掉馮保、先下一城，斬斷張居正一條臂膀。
“天子強闖宮門？沒有的事，是太后下令放行的，天子一時興起、想出宮游玩而已，年輕人隨性些罷了。”
張居正如是說道。
楚王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不是瞎說八道什么叫瞎說八道？姓張的還一臉坦然，他還是低估了這幫文官不要臉的程度。
朱厚煜也樂得看一場大戲，就差讓侍從遞一盤瓜子過來了，可惜楚王的段位太低，盡管他活了快六十年，但在張居正面前還是太年輕了。
一個時辰后，雙方大佬都吵累了，只有小弟還在互相噴口水。相比起淡然從容的張居正，楚王被氣得臉紅脖子粗、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看得張居正不禁心生憐憫。
多虧你生的好，要是把這樣的白癡扔到文官里，用不了兩年、楚王就得被發(fā)配到海南摘椰子。
要論黨爭，宗室比文官們差的還真不是一星半點，一幫人被文官按在地上噴，一個個都快氣瘋了。
龍子龍孫們可不是好惹的，嘴上罵不過、那就直接動手打丫的，兩幫人很快扭打在一起，文官們也是斗毆專業(yè)戶了，絲毫不甘示弱，連楚王都被趁亂踹了兩腳。
朱厚煜已經(jīng)習慣了，這幫人無視自己已經(jīng)不是一天兩天了，誰挨揍他都開心，直到一只鞋飛過來、差點砸到他。
看到這一幕，場面漸漸安靜了下來，無論楚王還是張居正，都是不希望看到天子威嚴受損的，兩幫人只好在大佬的制止下悻悻地住了手，回到位置上整理衣冠，找一找被踩丟的鞋。
這場架基本是吵不成了，但事情不會就這樣了解。下朝后，宗親和文官們罵罵咧咧地走了，張居正和楚王則被太后招到了慈寧宮議事。
他們談了整整三個時辰，具體內(nèi)容連朱厚煜都不得而知，他只知道張居正回來時走得很急、臉色也有些難看，楚王離開時、他的身后多了一個鬢角微白的高大文人，那人溫和地朝他笑了笑。
看來高拱的確長進了啊，自己以后算是有戲看了。
早就等在慈寧宮前的朱厚煜，一看該走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迫不及待地走了進去。張居正和楚王都已經(jīng)離宮了，自己只能從太后那里獲得消息。
在太后面前，他刪減了馮保的戲份，仍把夢的說法拿了出來想糊弄過去。
然后果不其然地被一頓痛罵，要不是年紀稍微大了些，他估計太后能直接動手打他。
被訓了兩個時辰，沒錯、整整兩個時辰不帶停的之后，朱厚煜終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但這個消息卻讓他入贅冰窖。
楚王與張居正初步達成和解，高拱可以回到燕京，但不能擔任任何官職i，他現(xiàn)在是楚王府的幕僚，偶爾會來給天子講課。
至于刺殺和出宮事件，雙方統(tǒng)一口徑，刺殺私人尋仇行為，雖然證據(jù)已經(jīng)消失了，但他們搞晉黨還需要證據(jù)嗎？后宮、內(nèi)閣、宗室聯(lián)手，天下想搞誰就搞誰，大家一起在晉黨身上發(fā)財。
出宮事件，大大的謠言、根本沒有這回事！天子出宮是大家都知道的，不過是天子放肆了些，甩開隨從、騎著馬到處跑了跑而已。
至于清兒，張居正隨口提了句“相當美的小姑娘”，太后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tài)度，相信了朱厚煜編造出來的夢，準備暗中處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