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老夫人斜眼看著自己兒子,突然發(fā)現(xiàn)對方也是到了一臉風(fēng)霜不太能遮得住的年紀(jì),回想他年少時間的荒唐和縱行,不由得沖著對方,輕輕哼笑一聲。
“你是……,故意讓她懷孕的吧!”做為母親,她心下稍作盤算便能立刻知道面前這個看上去威風(fēng)凜凜的男人的一切。
“我……?!”左凌豐沒想到母親突然問這個,也是面上一陣緋紅,隨即更是因為驚喜意外而氣息上堵,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只能立刻躲開母親的審視,躬身撣了撣坐墊上并沒有的灰塵,重新坐下。
老母親見已經(jīng)中年的兒子仍然這般,立刻知道自己猜中了。“呵!可以啊,小子。”
“母親,……”左凌豐意外拖著長音,示意她打住這個話題,然后也找不出什么話題來越過去,只能緩緩從腰間取出馬大夫留下的藥粉,開口喊了門外廊下侍立的羅小希進(jìn)來,幫他換藥。
方才一直心里煩亂,他完全顧不上手臂的隱隱作痛,這會兒送出一口氣,突然想起換藥。左老夫人見狀,才從羅小希的大概敘述中明白了幕七縣的劫殺。
得知樊鐵忠義而亡、卻只能和夏勇一起,先落葬信立城外,左老夫人低頭半日不語。
左凌豐擔(dān)心母親思慮太重,要了茶和點(diǎn)心送進(jìn)來,方看到母親面上緩和了些許。半晌,左老夫人單手支著桌面,緩緩道:“你必須處理好此次危機(jī),然后讓他們夫婦二人合葬一個穴的?!?p> 左凌豐知道,母親指的是樊鐵夫妻。他突然斗膽問了句好多年都一直不敢問的話來。
“母親,你始終不去南邊,就是等到最后兒子送你去找父親,是嗎?”他仍然不敢說出,父親左睿戰(zhàn)死的地方,南越城,而是用“南邊”來代替。
左老夫人再次低頭,隨即淡淡一笑?!笆??!?p> 因為弟弟左凌琪意外早亡、妹妹琣露又始終不肯原諒母親,唯一和英華相處最久、內(nèi)心逐漸懂得她的長子左凌豐,一直知道自己母親的心意,只是這一日不知因何,他第一次開口說出來。
“母親,您這些年將我們照顧的這么周到,就是為了日后見到爸爸的時候,心內(nèi)坦然吧?!?p> “討厭!”左老夫人突然起身走了,她身后的長子,默默一笑。
這母子二人,年紀(jì)、秉性最相近,甚至樣貌、精神也類似,這么多年過去,彼此除了母子連心的親情,更多了并肩戰(zhàn)斗的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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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左凌豐起床之后,左老夫人才細(xì)細(xì)問他,關(guān)于東瀛刺客的事情。
左凌豐看著桌上放著的那把東瀛鋼刀,緩緩搖頭不語,因為他還猜不出,是什么人飄洋過海地過來要置自己于死地,他看著院中六兒在耍他帶來的唐刀,問了個其他話題。
“母親,魏琳最近可見過?”
“嗯,見過。”
“他的唐刀,使的比我好?!?p> “是在考慮那幾個東瀛人?”左老夫人問。明顯,左凌豐的思緒在東瀛鋼刀上。
“看到樊鐵手里的刀不抵東瀛刀,兒子心里全沒了其他,只一心想捉住那三個人。”
“怎么沒拿我的霸王锏?”英華因為天生神力,據(jù)說在戰(zhàn)場上使出的雙锏,連敵方的馬聽到呼呼作響的锏滑過空中,都腳軟跌倒。
“鎖在大正房里,來不及拿了。”左凌豐突然眼睛一閃。
“母親,等此事過去,我要讓海防王毅這個老小子全員訓(xùn)練使用锏,我就不信了,這幫東瀛小矮子們,還能有什么招數(shù)!“說完,他一巴掌拍在桌上。
“玄鐵重劍,也可以的?!弊罄戏蛉颂嵝褍鹤?,“軍對里不要單練一種兵器,這樣很容易讓對方找到破綻。一旦東瀛人來進(jìn)犯,他們事先讓會用唐刀的人全死了,你拿什么來對抗他們的東瀛刀?”
“母親教誨,兒子謹(jǐn)記在心?!白罅柝S握著拳,計劃著回到大鹽城的這項財政預(yù)算。
左老夫人見左凌豐遲遲不肯出門,催他,“你和御史臺很熟嗎?”
“不熟!”
“那你還不趕緊出門?”左老夫人是在示意,左凌豐昨日進(jìn)京,規(guī)矩上講,今日天不亮就應(yīng)該在御史臺門前候著,而且如果當(dāng)日不得見就得天天早起去候著,風(fēng)雨無阻,直到里面排班有空了,出來叫了才能進(jìn)去。
“葉凡幫我找了人,我在等他。應(yīng)該一會兒能來。”左凌豐回道。
安田成男沒有殺死左凌豐,反倒為了厚葬樊鐵和夏勇,讓左凌豐去了就近的信立城,并與葉凡有了謀面的機(jī)會。相談之下才知道,御史臺即將檢責(zé)左凌豐,兩個男人想了各種御史臺的“氣口”,以及自己如何的應(yīng)對,最后葉凡覺得為了保穩(wěn)當(dāng),還是搬出多年不聯(lián)系的一個暗線,宋佳。
此人在葉凡行軍途中意外搭救,之后彼此并無往來走動,只是這個宋佳自那之后每年送來一份年禮,也不過是些他到任之地的小玩意,葉凡開始沒放在心上。只是近幾年宋佳官運(yùn)不錯,深得新帝朱堅新賞識,從地方調(diào)入京城,在御史臺做到了參事。
葉凡叮囑左凌豐,他與宋佳沒有深交,類似彼此性子不合、或者有些古怪之處的。原本是想一輩子不聯(lián)絡(luò)的,真能幫到左凌豐多少,葉凡自己也不確定,只是眼下左凌豐在御史臺并無交往,才想到。
“反正不用白不用、用了不白用。即便幫不上忙,宋佳也不會使壞害你?!比~凡摸了摸唇邊的胡須,說道。
“你,本來打算留著自己救急的吧!”左凌豐面有慚愧,抬手摸著陣陣熱辣上來的左臂。
本以為左凌豐會拒絕,正想說,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們的時代看樣子是要翻篇了,你這性子要改一改的,太平皇帝見不得你這樣的人。誰知看到左凌豐意外的露出凄惶之色,葉凡也是心中一陣悲心上來。
“說什么呢!”為了緩和氣氛,葉凡開始調(diào)笑了?!拔?,這不是為了我那個‘本家‘嘛?!?p> 左凌豐被葉凡邪魅地眨巴眼逗樂,扭頭啐了一口?!皾L!你個老混蛋。”
“且,我混蛋?可比不上你呦!”葉凡得意地欲言又止,提肩抬胸整理了一下方才忙碌間弄歪的腰帶,看著左凌豐起身自己脫了外面的夾衣,走去大架子床邊。
左凌豐不吭聲,掃了眼在燭火里,對方油亮清晰地鼻梁,繼續(xù)單手整理床鋪上被婢女方才放在床上的荷包、短刀,也不理會邊上的葉凡,上來幫他放好枕頭,伸手拉過來錦被準(zhǔn)備安寢。
葉凡意猶未盡按住左凌豐手里的錦被,輕輕推他的大腿,示意他一邊站著,然后仿佛輕描淡寫一般地說,“唉!那個魏琳哦,左之瑛的夫君,是怎么回事兒!”見左凌豐仍然右手托著左臂,一副不打算開口的表情,湊近了繼續(xù)說,“怎么,當(dāng)我們都不知道?你個老混蛋?!?p> 左凌豐猜到,關(guān)于葉子的來歷,應(yīng)該是左之瑛告訴了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姐妹”左蕓的,當(dāng)然最可能的是,左蕓好奇先問了左之瑛。因為在家的時候,女兒左蕓逗悶子一般地問過自己,“怎么就留下了葉子夫人?”
左凌豐知道這是女兒的諱飾。因為在他面前幾乎沒有人敢提及“納妾”這兩個字,所以他冷著臉、斜了女兒一下就走了。后來問桂英,桂英說:“左蕓只是隨口說說的,見你惱了,便也不再問及葉子的來歷。我是自然也沒必要多說的,反正都很喜歡葉子的,說那么多過往給孩子們聽,沒必要的。”
想來應(yīng)該是這個葉凡,不知怎么從兒媳那里聽來的,這會兒葉凡突然拿出來揶揄自己,左凌豐竟然心里一陣酸疼,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我困了。先睡了?。 闭f著,他假裝閉上眼睛,躺倒睡下。
葉凡幫左凌豐掖好左半邊的錦被,說,“熱的話,半夜自己換里面那床薄的?!闭f完,他有些戀戀不舍,拿了左凌豐的短刀,拉出刀鞘摸了摸,然后塞在他的枕下?!叭锌谝扌蘖??!?p> “嗯?!弊罅柝S略過葉凡的關(guān)懷,繼續(xù)假裝睡覺。
也不知道是白天太過悲痛、還是連日來事情太多乏累的,和葉凡講出來那些之后,本來葉凡還想開口繼續(xù)說短刀的事情,竟然發(fā)現(xiàn)左凌豐突然頭微微一松、真的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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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銘府。
宋佳穿著銀白色便服、腳蹬黑皮靴下了馬,松了灰色毛呢斗篷上的藍(lán)綢帶,連著馬鞭一起,恭敬地遞給上來接應(yīng)的六兒和安景,安景見他的皮靴便知道來人不一般,立刻上前恭敬結(jié)果。
“大人辛苦了?!彼吐曊f著,卻見宋佳已經(jīng)整好了頭上的發(fā)冠,一言不發(fā)地,跟著同樣一言不發(fā)的六兒,快速跨進(jìn)了門檻,繞過曉銘府的影壁。
安景回身將手上的衣物交給身后的李氏,然后按照規(guī)矩,查看宅子四周的荒涼,依舊人煙全無的四周,春草見綠了,反襯著槐樹還是光禿禿的枯色。
羅小希立在東邊的月洞門邊暗中觀察,見一個比左凌豐略矮一些,單薄清瘦的身形和眉目讓小希立刻想到了尚月齋的雀織,也是一雙流水眼仿佛快睡著、又仿佛剛起床,只是來人舉止中有種淡然的貴氣,腰帶上墜著的和田白玉板、帶著青藍(lán)色穗子,在白色的錦袍上悠然無聲地晃動著,盡展春風(fēng)滿意的舒適感。
正堂里,只有左凌豐一個人在等宋佳。
兩個人見面,低頭行了拜見禮,左凌豐壓低語音,寒暄,讓宋佳意外的是,在左凌豐的眼中沒有看到急切和巴結(jié),左凌豐意外在宋佳眼中沒有看到倨傲和敷衍,二人彼此心下一陣贊嘆。
坐定之后,宋佳抬眼細(xì)瞧,發(fā)現(xiàn)左凌豐的面相比葉凡描述的,顯年輕。他以為左凌豐是個風(fēng)霜老者,因此不等左凌豐開口,自己先用京腔十足的語氣,相談起來。
“尊駕的事,先說與在下聽聽吧?!彼渭杨D了一下,繼續(xù)說,“時間不等人,宋某這里看過了上面的吩咐,規(guī)矩上也是不便先提及?!?p> 小楓進(jìn)來上茶,給了正堂里兩個人一個停頓緩和。
“是。”左凌豐等小楓屈膝行禮之后,輕輕在外關(guān)上門,繼續(xù)說,“在下從哪里還是說起呢?宋大人請明示?!?p> “嗯……”宋佳望著桌上的青瓷茶盞,在腦中回憶著昨天看過的十幾份文書卷宗?!百F府上有個叫葉子的小夫人吧,就從她如何成為將軍的妾室,說起吧。”
左凌豐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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