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從此天地唯一人
不提李淘淘的患得患失，莫凡回到家，把書包扔在方桌上，一屁股狠狠坐在沙發(fā)上，顛顛晃了好幾下。
頓了頓，他又爬起來去水池那洗了把冷水臉。
剛剛升起的一絲困意剎那間不翼而飛。
拖過書包，就向臥室走去。
這一夜，莫凡臥室的燈亮到了很晚很晚。
“轟！”一聲驚雷突然爆響。
莫凡從睡夢中驚醒，方才發(fā)覺自己沒脫衣服趴在書桌上就睡著了，臥室的燈也還亮著。
看看手機，時間是凌晨三點十七分。
雷電又開始了，大雨也又開始了。
莫凡走到窗前，透過透明的玻璃眺望窗外那不太清晰的世界。
一根孤零零的路燈，深夜里，在瓢潑的大雨中，猶在堅持著光亮。
從莫凡這里看過去，只能看到一團朦朧，雨實在是太大了。
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
他曾醉臥風(fēng)波岡，緣得九行書，從此走上修真之路。
他曾仗劍十萬里，殺盡千人奸，從此名揚天下。
他曾武夷斬妖臺，一劍戮百門，只為救下一個可憐的小猴兒，從此不容于正道。
他曾身陷十殺劫，三友齊相援，怒斬驚雷劍，人為天下驚，那一戰(zhàn)魔門損失慘重。
魔門式微，正道修士趁機發(fā)難，那一戰(zhàn)，殺得大陸崩斷、日月無光，最終正道修士以微弱優(yōu)勢取勝，魔門逃竄，正道修士無力追繳。
那一戰(zhàn)，老祖重傷未愈，因此未能前往觀瞻。
五百年風(fēng)平浪靜，敵不過人心的貪欲，于是天下紛爭再起。
只是此時，老祖已經(jīng)閉關(guān)百年，早已不問世事。
待出關(guān)，卻已是換了人間，修真衰落，妖邪橫生，天災(zāi)不斷，百姓苦不堪言。
老祖站了出來，創(chuàng)天門，誅妖邪，定龍脈，匡大道。
如此千年，修真再興。
然而人的欲望永無止境，正與邪的對立從來都沒有消失過。
他能消滅無數(shù)人的肉身，卻左右不了天下人的思想。
所以他累了，不再問天下事。
潛心修煉，只為有朝一日，一飛沖天，破碎虛空，飛升仙界。
也許他要的，在傳說中的仙界有。
卻不想，引仙臺未現(xiàn)，他誤入空間亂流，苦撐數(shù)十載，散盡一身修為，終于脫困。
卻是流落到了一個修真無望之所。
老祖這一生曾面臨無數(shù)次絕境，但每一次最終都能險死還生。
唯獨這一次，老祖是真的看不到希望了。
也許，在這蔚藍，瀟灑百年，也感受一下壽終正寢的滋味？
“據(jù)說，人累到了極點，就會涌現(xiàn)出很多負(fù)面情緒?！蓖蝗挥新曇羧绱苏f道。
“是你?！崩献娉雎?，并不吃驚。
“是我，”那聲音頓了頓，“你累了。”
“呵，也許吧?！崩献孀猿耙恍?。
“就像你能看到我的記憶，我也能看到你的記憶，更甚至不知道為什么，我還能知曉你每時每刻的所思所想。
與你人生的波瀾壯闊相比，我的人生渺小的像是塵埃?！?p> 老祖道：“我從不愿意緬懷過去?！?p> “可是你已經(jīng)那么做了。”
“是啊，就像你說的，可能我是真的累了?！崩献婊仡^看了一眼書桌上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臅?，嘆道，“區(qū)區(qū)凡人，竟也能有如此成就，老祖往日確是坐井觀天了?！?p> “這許多天，我們一直在看著你。
我們害怕著，又期待著，期待著有一天，可以有機會給你致命一擊?！?p> 老祖挑眉：“我們？”
“是的，我們。”
老祖福至心靈：“中年時的莫凡！少年時的莫凡！”
“哈哈，你真厲害，一下子就猜到了?！?p> 老祖閉目感知，片刻后睜眼：“不可能，我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存在?！?p> “請原諒我匱乏的詞匯，我很難用語言向你描述我們的存在方式。
就好像他在我的身體里，所以你從外面看，就只能看到我一個?！?p> 老祖感嘆：“即便是我有數(shù)千年的修真經(jīng)歷，對你們此刻的狀態(tài)也依舊毫無頭緒?！?p> “這天地間的事，誰又能全都說得清呢，就比如這突然時空逆轉(zhuǎn)，我出現(xiàn)在了過去。
既然我存在了現(xiàn)在，那么幾十年后的我哪里去了？
如果一切從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改變，那么現(xiàn)在來自幾十年后的我為什么還存在？
過去的我，現(xiàn)在的我，原來的我，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我呢？
又或者全都不是我，那我到底是什么？
什么是我？
這些問題我們想了很久，你知道的，我們找不到答案的?！?p> 老祖沉默著，靜靜消化著。
在他全盛時期，他也從未曾思考過這些或者類似的問題。
中年的莫凡繼續(xù)說道：“我們都沒有修行過，注定是沒有希望解開這些迷題的。
但是，你可以?！?p> “我？”老祖笑了，“這話我自己都不怎么信啊。”
“至少你比我們機會更大?！?p> “……”這一點老祖并不否認(rèn)。
“我們愿意幫你?！?p> “幫我？”
“對，幫你，我們愿意把思想給你。”
老祖這一生從來不相信世間有免費的午餐：“那你們要我付出什么？”
“有了我們的思想，你就不用再為那些書本上的知識發(fā)愁。
有了我們的思想，你就能修復(fù)靈魂的創(chuàng)傷。
一個靈魂完整的你，也許可以在這里找到一條通天路出來。
我們也只能相信你，畢竟在這里，又是眼下的這種情況，除了你，也沒有其他更合適的人選了?！?p> 老祖靜靜聽著，默不作聲。
“而你要為我們付出的，其實并不難。
我們希望你能像你今天在內(nèi)心承諾的那樣對待我們周圍的人，如果可以，請盡量不要傷害到他們。
怎么樣，這個要求很簡單吧？”
“還有吧？”
“呵呵，這第二個要求也是最后一個?！蹦锹曇纛D了頓，似在斟酌，“如果可以，將來有一天，我們希望你可以幫我們解開這一次逆轉(zhuǎn)時空的秘密，告訴我們，我們到底是誰？”
這是這個聲音第二次提到“我們是誰”的問題，不同于上一次，這一次老祖心頭突然升起一股奇異的感覺。
老祖苦思冥想，終于得到答案，這話無論誰說，都絕不該是由一個或者兩個從來沒有接觸過修行的凡人說出來。
想到那背后千千萬萬種可能性，老祖竟突然有了汗毛倒豎的驚悚感，失聲道：“你們還知道些什么？”
“哈哈，不可說，不可說。
再見了，問天老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