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家宴（二）

　　　　尤阿姨看著這難得的熱鬧，還是在笑著，但是眉宇之間卻有了一些淡淡的憂傷，說道：“昨天小林說，小劉要搞設(shè)計，可是沒有體驗過家庭影院，想來實地體驗一下，我就想著，來都來了，順便吃個飯吧，還有上次約了小徐吃飯，因為什么事情耽擱了，最后也沒有約成，就想干脆也把小徐請過來，這樣熱鬧一下吧。說來也好笑，當(dāng)初我們找人來裝修這個宅子的時候，得有二十年了吧，是不是老樊？”

　　樊叔說：“是，那年阿森十三歲，小林八歲吧，二十年有了?！?p>　　尤阿姨說：“你說，二十年就這么快呀。”

　　樊叔說：“誰說不是呢，你那年帶著阿森和小林步行上街，大家都說，哎喲，這三姐弟誰家的呀，一個個都長這么俊……”

　　眾人都笑起來，尤阿姨雖然上了年紀(jì)，但那個美人骨架還在，現(xiàn)在看來都還感覺漂亮，更不要說年輕時了。

　　尤阿姨道：“那是我們來這里也沒多久嘛，很多人都不認(rèn)識，當(dāng)時叫了一家裝修公司，說要做得好看，然后就裝成這個樣子，這個餐桌是我叫這么做的，要設(shè)計八個座位，為什么呢，兩個孩子，各成一個家，再各要一個孩子，剛好八個，當(dāng)時柏榮說，這還得是多少年后的事了，想得那么遠(yuǎn)。我說，提前做準(zhǔn)備而已，到時一家八口把餐桌坐得滿滿的，那就熱鬧了。柏榮說，你現(xiàn)在到街上，沒準(zhǔn)人家還當(dāng)你姑娘，你就提前想著做奶奶的事了？我說，不管多少年，那個時候總歸會來的嘛……”

　　她苦澀地一笑，聲音有點沙啞起來：“當(dāng)時怎么也想不到，原來，這一天永遠(yuǎn)都不會來，永遠(yuǎn)都不會來了……我看著這張餐桌上吃飯的人，從四個，再變成三個，然后還變成兩個……”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柏崇林道：“媽，大家高高興興的，說這些干嘛呢？”

　　尤阿姨說：“那還不怪你？你但凡努力一點，早點給我?guī)€媳婦回來，我心里也多少能安慰一點，可是你這些年，有關(guān)心過這個事情嗎？公司的事一忙完，一回來就到你那個影院里轟轟轟，你爸也愛轟，可是人家媳婦有了，孩子有了，你眼瞅著你媽一個人孤苦伶丁的，還一點都不上心，現(xiàn)在還嫌我多話了嗎？”

　　柏崇林苦笑。

　　樊星說：“尤阿姨，你也知道的，柏董是虔誠的基督教信徒，他是視婚姻如生命的……”

　　尤阿姨說：“我也沒說逼他找不喜歡的人吧，當(dāng)年讓他放棄那個美國女孩，也是迫不得已，也不是誰的錯……”

　　柏崇林道：“媽，這事都過去了，我也說過我從來沒有怪過誰，再說了，我和安娜是彼此欣賞，但也沒到生死不渝的程度，我都不明白為什么這個時候要提起她。今天別提這些好嗎？”

　　尤阿姨說：“怎么不提呢，我就是專門要提這個事的。這些年里，一直安排給你相親，你見了幾個，為什么見都不愿見人家？不見你怎么知道人家是不是好姑娘，適不適合？知道外面的人怎么看你的嗎，說你不正常。”

　　樊星道：“阿姨，您說得太對了，他這個情況還連累到我了，雖然我是有老婆的人，但人家說說不定我是雙性戀，再不結(jié)婚，他還是招個女秘書好了?！?p>　　尤阿姨說：“老樊你別瞪他，他又沒說錯。小林啊，這個大餐廳，從四個人吃飯，變成三個人吃飯，變成兩個人吃飯，我就是害怕，萬一哪一天，變成只有一個人吃飯，怎么辦？”

　　柏崇林道：“媽，我會盡快的，好了吧，別說這些了。我保證……”

　　樊叔道：“是啊是啊，這胡說什么呢，嚇孩子干什么呢？榮總在天有靈，聽到這話得多難受。”

　　尤阿姨說：“我不是嚇人，俗話說世事難料，二十年前，剛裝修這里的時候，我覺得死亡更遠(yuǎn)，自己也還年輕，八個人吃飯的場景一定會到來，可是一轉(zhuǎn)眼，他爸走了，他哥……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是死是活，我每天都空著這張椅子不讓誰坐，為什么呀，就是時時刻刻告訴自己，阿森沒有回來吃飯，我就算做了他最愛吃的菜，他也吃不上。”

　　劉思羽心頭一縮，這才知道對面那張空著的椅子，原來是有這樣一個意思。

　　身旁的徐碧星已經(jīng)是淚花閃閃，然后拿起紙巾悄悄地擦淚，劉思羽心里不知怎么的，對此非常反感，剛才還有說有笑的，突然間眼淚說來就來，肯定是演給人看博好感的，劉思羽特?zé)┻@種類型的人。

　　尤阿姨看到大家都停止了吃東西，急忙調(diào)整了情緒，夾了一個菜吃，讓大家也吃，說：“其實今天原本是應(yīng)該開心的，來了客人了嘛，還都是漂漂亮亮的小姑娘?！?p>　　她看了劉思羽和徐碧星各一下，她的目光柔和慈愛，如沐春風(fēng)，兩姑娘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尤阿姨說：“我記得年初的時候，有人就跟我說，徐總的閨女畢業(yè)了，人長得好看，不想受父母的翼護(hù)在徐總的公司吃白飯，自己跑到一家培訓(xùn)學(xué)校，做了一名普通的美術(shù)老師，是吧小徐？”

　　徐碧星抿了抿嘴，帶點羞澀地點點頭。

　　尤阿姨道：“為什么不到徐總的公司里做事？”

　　“我，其實是不太喜歡經(jīng)商，我在數(shù)學(xué)方面好笨的，一看到數(shù)字就煩。”

　　劉思羽心有戚戚，她也是，除了工資，她對數(shù)字也特別煩。

　　“跟我們阿森一樣，還好徐總很開明，由著你來，不逼你去做不喜歡的事?！?p>　　“他才不開明呢，罵了我好幾天，說什么我這么一大攤事業(yè)，兒子不想接，非得自立門戶，女兒也不想接，連門戶都不想立，跑去給別人打工，丟不丟臉，搞得我好象沒子沒女一樣……奇怪了，又不是我非得求著他們生下我，他的事業(yè)又不是我求著讓他搞的，我不喜歡都不行了。我去做老師，也是不想在他眼皮底下做事，老煩老煩的?！?p>　　大家都笑起來。

　　尤阿姨說：“徐總說得也有道理，經(jīng)商嘛，有人帶著，也沒有那么難的?！?p>　　“但我會做得不開心，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連見個房東，簽個租房合同都覺得煩，每天見那么多客戶，看那么多文件，還不把我給煩死啊。”

　　尤阿姨點點頭，深有感觸地嘆了口氣說：“是啊，不想干的事，真是不能逼的，那你做老師開心嗎？”

　　“有時開心，有時不開心，但不管開心不開心，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去我爸那里，每天要看他臉色我害怕，他非給我說那是他有氣場。”

　　樊叔說：“你別不信，徐總還真是有氣場?！?p>　　“他是有錢，錢堆出來的氣場，但他想把他的事給我做，我覺得他想多了，真把他的公司給我的話，最多一個月，他的公司準(zhǔn)給我弄垮掉……”

　　樊叔說：“小徐這么說也太夸張了吧，徐總那么大的事業(yè)，一個月垮掉還是有難度的?！?p>　　樊星說：“我也覺得，最起碼要花三個月吧，要讓整個管理系統(tǒng)崩潰需要時間的?！?p>　　大家又笑，看得出來，大家都非常喜歡徐碧星，而對于劉思羽難免有些冷落。劉思羽多少有點失落，但有什么辦法呢，人家出身好，見識多，也放得開，還能演，喜歡就喜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