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曹松和錢旦站在“ST電信”的樓下準備打電話叫兄弟們一起去吃飯。
曹松撥著手機,越撥越緊張:“旦哥,我打樓上幾個人的電話打不通了?!?p> 錢旦掏出手機:“我打下林漢的電話。”
那天林漢不在“ST電信”,在“偉中”的辦公室里。
錢旦也緊張了:“打不通。”
曹松說:“旦哥,我打你電話。”
說罷他撥了錢旦的電話。
兩個人面對面站著,盡管曹松沒有用免提,錢旦還是清清楚楚地聽見他手機里的忙音。
沒有風,時間凝固,兩個人背上直冒汗,轉身“噔噔噔”往樓上跑。
他倆沖進機房,就見甘法斯和兩個客戶圍著小偉,小偉專注地盯著維護終端。曹松叫:“小偉,怎么回事?”
小偉的聲音顫抖:“不知道,好像業(yè)務全斷了,我在跟蹤消息、看日志?!?p> “你怎么不通知我們?”
“我不知道你們在哪兒,打你們電話打不通?!?p> 曹松看了一眼維護終端,當機立斷:“別找原因了,你把幾個業(yè)務進程重啟一下,我去把交換機的幾塊板子倒換了?!?p> 他倆分頭操作,一個重啟主機上的軟件進程,一個倒換交換機上的主備板,然后,幾個人焦急地等待著,幾十秒的時間特別漫長。
小偉喊:“哎,應該是好了,我撥測看看?!?p> 話音未落,老鐘黑著臉沖了進來,陳永生緊跟在后面。
老鐘大聲說:“怎么回事?我正在見‘CEO’,說業(yè)務全斷了,是我們預付費系統(tǒng)的問題?!”
曹松趕緊說:“好了,好了,我們正在撥測,已經(jīng)恢復了?!?p> 老鐘連著發(fā)問:“斷了多久?斷了多少用戶?什么原因?”
曹松回答:“看日志斷了三十分鐘,還不知道原因。”
老鐘很不滿意:“不知道原因?你們斷了也不知道怎么斷的?好了也不知道怎么好的?”
錢旦解釋說:“鐘總,我們先通過重啟、復位把業(yè)務恢復了,接下來再找原因。我們處理重大事故應該是優(yōu)先恢復業(yè)務、然后再找原因這個順序的。”
老鐘身后的陳永生發(fā)言:“不知道事故原因?那事故會不會重現(xiàn)?”
錢旦趕緊表態(tài):“我們守著,找到原因之前我們?nèi)渴卦谶@里。已經(jīng)向家里通報事故,拉研發(fā)的專家上來分析了?!?p> 老鐘要求:“向家里哪個領導通報事故了?給你們王總打電話沒有?馬上安排最牛的研發(fā)專家支持,趕緊查清楚原因,我先回‘CEO’那里去,有進展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我?!?p> 陳永生跟著老鐘走出去又折返回來,把錢旦拉到一旁,壓低聲音說:“最好別是‘偉中’的原因,尤其不能是現(xiàn)場導致的人為事故,即使‘是’,你也要弄成‘不是’,不然要‘死人’的!”
通信網(wǎng)絡的重大事故通常指的是因為設備故障導致電話打不通、短信發(fā)不出、上網(wǎng)上不了等業(yè)務中斷的情況。這樣的重大事故不僅會給電信運營商造成經(jīng)濟損失、品牌傷害,還可能帶來惡劣的社會影響。
一張通信網(wǎng)絡不可能永遠是零事故,但必須能夠及時恢復事故,必須避免同樣的事故一再發(fā)生,“偉中”作為設備供應商,有理所當然的責任和義務。
“偉中”有嚴格的事故處理以及回溯的機制,在每一起重大事故處理完成后都必須先進行技術回溯,找到導致事故發(fā)生的所有原因,識別出根因,然后在技術回溯的基礎上進行管理回溯,找到在業(yè)務流程、管理機制上的改進點,并且對責任人進行相應的問責。
重大事故的根因分類要么是因為客戶或者網(wǎng)絡上的第三方設備導致的“非供方原因事故”,要么是因為“偉中”的設備原因或者現(xiàn)場服務人員操作錯誤導致的“供方原因事故”。
最糟糕是被定性為現(xiàn)場服務人員操作錯誤導致的“人為事故”,當事人往往會受到嚴厲的處罰,例如一年多以前,也門子公司的人為重大事故之后,當事工程師被辭退,子公司服務主管被撤職、調(diào)離,連地區(qū)部的老韓、老謝都負連帶責任被通報批評并被罰掉一筆“巨款”。
幾個人已經(jīng)不存在吃午飯這回事了,也忘記了晚飯。
他們一直忙到深夜才把事故的來龍去脈梳理清楚,“ST電信”的這套預付費系統(tǒng)的核心數(shù)據(jù)網(wǎng)絡未與客戶維護人員的維護操作網(wǎng)絡做有效隔離,客戶維護人員的網(wǎng)絡也沒有與客戶辦公室的辦公網(wǎng)絡做有效隔離,正是其辦公室網(wǎng)絡上的異常網(wǎng)絡流量,也就是所謂的網(wǎng)絡風暴導致核心系統(tǒng)受到影響,從而導致事故發(fā)生。
事故中斷時長三十分鐘,五十萬用戶呼叫受影響,也就是說當天中午蘇丹有五十萬手機用戶在三十分鐘內(nèi)打不通電話。
事故的導火線是客戶辦公室網(wǎng)絡的網(wǎng)絡風暴,客戶的維護團隊也不想把賬算在自己頭上。他們和“偉中”的團隊一起寫了報告,把事故原因歸結在了其辦公網(wǎng)絡的管理上。
再加上陳永生跑上跑下地做著幾個關鍵客戶的關系,兩邊的管理層對曹松他們并沒有太大不滿,只是責令雙方技術團隊完成數(shù)據(jù)網(wǎng)絡的整改。
過了兩天,曹松、錢旦召集團隊所有成員開事故總結會。
小偉講解了事故回溯報告,他說:“這次幸好是客戶原因造成的事故,影響不算太大,我們要提高警惕,不能再出事故?!?p> 曹松站起來走到門口望望外面,把門關上,等不及回到座位上就開口了:“沒有外人,別客戶原因事故了,我一世英名差一點就毀在蘇丹了!這就是人為事故,幾年前在國內(nèi)就發(fā)生過因為網(wǎng)絡沒有隔離,客戶維護人員在維護終端上用‘金山影霸’看電影把網(wǎng)絡搞癱了的事故。早幾年公司就發(fā)過預警要求全網(wǎng)整改,現(xiàn)在都是哪一年了?虧得是在蘇丹,要是在國內(nèi)現(xiàn)在出這種事故我就死定了。都算我的錯,下不為例,我明天請大家好好吃一頓去。”
錢旦說:“這顆雷好歹是被我們自己踩了,沒有留給后人。不僅是‘ST電信’的數(shù)據(jù)網(wǎng)絡要整改,我們要組織檢查北非中東的所有數(shù)據(jù)網(wǎng)絡,有隱患的都得整改。另外,我這兩天琢磨,我們要把維護工作的要素總結出來,提高警惕,抓好‘三個K’,第一個‘K’是‘Key Network’,我們把區(qū)域內(nèi)需要重點保障的關鍵網(wǎng)絡識別出來,重點盯防;第二個‘K’是‘Key Actions’,明確每張網(wǎng)絡日常維護要做的關鍵動作,包括日常的檢查;第三個‘K’是‘Key Time’,每張網(wǎng)絡都要有應急預案,維護人員要熟知事故發(fā)生時的應對方法,還要不時演練?!?p> 林漢說:“‘三個K’,好!我現(xiàn)在就提一條‘Key Action’,今后所有兄弟都要有兩個手機,而且必須是兩個不同運營商的手機,萬一再出這種業(yè)務全斷了的事故不能再互相聯(lián)系不上了?!?p> 小偉說:“我也提一條……”
既然曹松表了態(tài)要請大家好好吃一頓,大家沒有理由不熱烈擁護。
他們?nèi)チ丝ν聊滦麻_張的一家中餐館。曹松帶著錢旦,林漢等人先到,不一會兒,陳永生帶著小偉、小軍,一個人抱著一箱啤酒,走進了包間。
錢旦直勾勾望著三箱啤酒:“青島啤酒,你們從哪里弄來的?”
陳永生得意地說:“還惦記你那瓶芝華士不?我這反正不是放在行李箱中大搖大擺拖進來的?!?p> 曹松在一旁說:“他從‘中鐵’的人那邊買過來的,珍藏一段時間了,今天居然舍得全部抱出來?”
“那當然,我的家底全在這里,你們還喝不到位我也沒辦法了?!?p> 酒過幾巡,錢旦覺得肚子漲了,起身去洗手間。
走到洗手間門口,他正要推門進去,門被從里面拉開,出來一人,差點沒和他撞個滿懷。
他定睛一看,那人卻是張旺。
張旺看到他,也是意外的表情:“這么巧,你也來蘇丹了,來處理事故的?”
錢旦張口就問:“誰告訴你我們出事故了?”
他下意識地把重音放在了“誰”字上。
張旺走到洗手盆前,低下頭,慢條斯理地洗著手:“還要誰告訴我嗎?你們大中午的斷了三十分鐘,五十萬人打不通電話,蘇丹人民沒去砸客戶的營業(yè)廳算你走狗屎運了?!?p> “你知道得這么清楚?”錢旦借著酒意,語氣中明顯流露出了不友好。
“我去‘ST電信’隨便找個人,就能看到你們寫的事故分析報告,你以為呢?”張旺關了水龍頭,把手甩了甩,仍然沒有望向錢旦。
錢旦心里有話,不知道怎么說。
他推開洗手間的門,又停下了腳步,突然轉過身來冒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旺哥,你別老纏著曾子健??!”
張旺終于轉過身來,望著錢旦,仍然是慢條斯理地:“兄弟,你喝多了吧?什么叫我老纏著曾子健?你是覺得我把曾子健帶到溝里去了?我可以很負責地告訴你,給他帶路我還不夠格??磥砟悴⒉涣私饽愕暮门笥寻。杀任覅柡Χ嗔?。”
錢旦一回到包間,陳永生醉意深深地叫:“老旦,跑哪里去了?兄弟們說你尿遁了,我不信,旦總是那樣的人嗎?再說,你要在開羅也許還能遁到哪個相好的家里去,在喀土穆你想遁也沒地方遁吧?”
錢旦說:“我在外面看到‘F公司’的人也在這里吃飯,大家小聲點,隔墻有耳?!?p> 陳永生說:“小什么聲?我們不談工作就行了。”
他拉著錢旦的胳膊,把他拉近一點,小聲說:“蘇丹下半年有個決定性的大項目,我們在引導‘ST電信’重新建網(wǎng),上‘3G’,老鐘本來想作為一個保密項目悄悄運作,但是瞞不住,還是被‘F公司’知道了,要招標了。老鐘志在必得,想一舉把‘F公司’趕出去!”
“什么時候會出結果?我要不要提前準備交付資源?”
“不急,節(jié)奏沒那么快,但年底前肯定要拿下來。所以最近非常敏感,你們千萬不要再出事故了。老鐘非常小心,你那天不是說他有四部手機嗎?有一部就是他在運作這個項目時越想越不放心,專門又買了部手機,知道這個手機號的人加上地區(qū)部領導不超過五個人,防人知道號碼后竊聽他?!?p> 錢旦說:“竊聽?越來越夸張了啊!”
酒足飯飽,他們又習慣地回了辦公室。
林漢戴上耳機開始打電話,錢旦和陳永生坐在一起聊天,曹松伸了個懶腰,走向后院。未幾,他的嘶吼聲在后院響起:
把握生命里的每一分鐘
全力以赴我們心中的夢
不經(jīng)歷風雨
怎么見彩虹
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
老鐘從自己的小辦公室里走了出來,向門外走去,他行色匆匆,聽到歌聲后停了停腳步,大聲說到:“靠!瘋掉了一個?是曹松吧?陳永生,你請大家吃頓飯,放松下,別全瘋掉了?!?p> 辦公室里的人笑了起來,陳永生回答:“剛吃完,曹松今天喝好了?!?p> 老鐘又說:“你們小心點,公司只看結果,看貢獻。結果好,我們做的一切都是對的,結果不好,我們做的一切都是錯的。‘偉中’從來只有真心英雄,不存在什么悲情英雄?!?p> 言罷,他消失在門外。
錢旦在想:這兩年很多同事從國內(nèi)來到海外,有些人如自己一樣做好充分準備之后才出來,有些人如曹松一樣是從“出趟短差”一不小心變成了“扎根天涯”,但大家都是既來之,則安之,默默奮斗在世界每個角落,著實不容易。
陳永生在想:誰說中國人在傳統(tǒng)上只是守著自己的黃土地,沒有冒險精神?唐朝僧人千里跋涉向西域、鄭和船隊浩浩蕩蕩至非洲、清末12歲的幼童們就組團飄洋過海去求學,今天的人們不過是追隨著前人的腳步而已。盡管幾百年來,中國人的一步一步走得太緩慢、太艱難。
林漢在一旁摘了耳機,神秘兮兮地走到錢旦身邊:“老大,我們到外面去,跟你說個事,太震驚了!”
錢旦莫名其妙地跟著他一直走到了院子外面,站在院門口的路邊。
林漢按捺不住地用嗓子眼里發(fā)出的聲音說:“我靠,真的無間道??!地區(qū)部抓到了一個內(nèi)鬼?!?p> 錢旦覺得尾椎骨處突如其來一股涼意,順著脊梁一路沖到頭頂。他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聲音的顫抖:“抓到了誰?誰是內(nèi)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