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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沙共舞

第四章,進埃及記

與沙共舞 令狐與無忌 4119 2020-09-24 04:39:19

  錢旦從阿聯(lián)酋迪拜飛向埃及開羅,那里是偉中公司“北非中東地區(qū)部”總部所在,是錢旦未來幾年的大本營。

  下午出發(fā),“阿聯(lián)酋航空”EK923航班。

  他懶懶地半躺在椅上,將前面椅背的電視固定在航路圖上,看屏幕上面小小飛機慢慢飛越阿拉伯半島的天空。

  四個小時是多么短暫的光陰,他已經(jīng)到達幾千年的開羅城!

  “未見過開羅的人就未見過世界,她的土地是黃金,她的尼羅河是奇跡,她的婦女就像天堂里的黑眼睛圣女,她的房子就是宮殿,她的空氣柔軟得像蘆薈木般香甜好聞令人喜悅。開羅怎能不是這樣呢?因為她是世界的母親。”

  這是《天方夜譚》里的開羅,那一日錢旦所見的開羅仿佛是十年前的中國內(nèi)地城市。

  與摩登迪拜機場相比,開羅機場的水泥地面、狹窄樓梯顯得老舊多了,整個印象上像是回到了從前國內(nèi)的大火車站。

  進城路上,馬路寬敞,往來的車大多破舊,又都以一副不服老的架勢橫沖直撞,后車總是貼著前車屁股在跑,隨意變線絕不打燈,看得錢旦心驚膽顫。

  路兩旁很空曠,奇怪的是不少房子明明住著人家,卻裸露著外墻未做粉刷,或者禿著屋頂不加修飾。后來聽老謝說是因為埃及法律規(guī)定房屋一旦完工就必須繳納高額物業(yè)稅,所以當?shù)厝诵藿ǚ孔酉矚g留著一點尾巴,一直不算完工,就可以一直避稅了。

  錢旦不知道這個說法是否屬實?但阿拉伯商人老早在絲綢之路上往來,埃及人一直守在連接亞非歐的交通要道,他們應(yīng)該是精于算計的。

  來接他的司機是個壯實的光頭大漢,走起路來有點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香港警匪片里英雄步的樣子。

  那段時間因為歷史教科書問題中國和日本鬧了起來,司機大哥一邊駕車左沖右突,一邊說他剛看了新聞,日本首相道了歉。這位埃及兄弟堅定表達了自己和中國站在一起之后,又說起中國和埃及都有古老歷史,有相似文化和傳統(tǒng)。

  “偉中”的辦公樓和宿舍集中在馬阿迪區(qū)的迪格拉廣場附近,是外國人聚集的區(qū)域,路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錢旦宿舍樓下有一個鐵架與紙板搭建而成的簡易崗?fù)ぃ偸怯兴?、五個警察長槍短炮的守著。

  一開始他覺著有安全感,因為從來沒有享受過這樣的警衛(wèi)待遇,不久就聽人說之所以設(shè)置這個崗?fù)な且驗樽≡谶@幾棟公寓中的西方人多,錢旦有些擔心自己會不會有一天被“躺槍”?

  老謝大名謝國林,成都人氏,微胖,戴副眼睛,貌似忠良,正孤獨地站在辦公室樓下的馬路邊等著錢旦。

  錢旦鉆出車時,天空中若有若無地滴了兩滴雨。

  老謝高興地說:“難得下雨!老錢,老天爺歡迎你過來,你是及時雨??!現(xiàn)在軟件服務(wù)在地區(qū)部機關(guān)只有我一個人,實在頂不住了!先把行李放在辦公室,我?guī)愕降?街吃飯去。”

  第9街距離迪格拉廣場不遠不近,是那一帶餐館、店鋪林立的最熱鬧地方。

  他們在迪格拉廣場上打了輛出租車去第9街上的“Dragon House”,一家中文名字叫做“龍鑫莊”的中餐館。

  開羅的出租車舊舊臟臟,樣子像動畫片“黑貓警長”里的警車。上車時錢旦一拉車門,就聽“嘎”的一聲,車門竟然掉下來一半,嚇得錢旦趕緊扶住,不知所措。

  司機回頭一看,滿不在乎地沖他喊:“Come on in, no problem, no problem.(進來,沒問題,沒問題)”

  老謝一笑起來臉上更是像開了一朵花:“上車吧,很近的,你用手抓著點車門,別掉下去了??!”

  錢旦遲疑了一秒鐘,上了車,把一只手伸出車門外,老老實實地用胳膊使勁夾著車門,車在馬阿迪幽靜蜿蜒的林蔭路上呼嘯而去。

  已經(jīng)過了晚餐時間,餐館里人不多,大紅燈籠的暗淡燈光下只有一對西方來的情侶在竊竊私語。

  打理這家中餐館的是位來自香港的女士,熱情、健談,據(jù)說是開羅“華語婦女會”的帶頭大姐。

  侍者都是埃及人,穿著紅色唐裝,很快就端上來一桌豐盛的中國餐,以及埃及當?shù)禺a(chǎn)的“SAKARA”啤酒。

  錢旦在來“北非中東”之前做了功課,有些奇怪地問:“阿拉伯世界不是禁酒的么?怎么還能有埃及當?shù)禺a(chǎn)的啤酒?”

  老謝說:“這邊每個國家的情況不一樣,阿拉伯半島上的幾個國家最嚴格,埃及還好,算是個世俗的阿拉伯國家,有不少基督徒,餐館里只要辦了酒牌就可以賣酒?!?p>  侍者中有一個英俊的埃及小伙識得中文,殷勤地跑上跑下。

  錢旦好奇地問他:“你學了多久中文了?”

  小伙真誠地笑著:“剛剛學了三個月,怎么樣?我中文不錯吧?”

  錢旦對他刮目相看,因為他的水平已經(jīng)遠不止講得出“麻婆豆腐”,聽得懂“宮保雞丁”的程度。

  老謝在一旁又成了笑面佛:“套路??!我來開羅時他就這水平了,就跟我說只學了三個月中文?!?p>  錢旦納悶:“這算啥套路?”

  老謝說:“人家這是人設(shè),知道啥叫人設(shè)不?”

  他揪了一下錢旦穿著的橙色T恤:“你可以去買五件這樣的衣服,天天穿一樣的,這就叫人設(shè)。今后一說錢旦大家就記得,那個穿橙色衣服的。這哥們,大家一說起他就是那個很喜歡中國、學中文很有天賦的埃及服務(wù)員?!?p>  錢旦頓悟:“有道理啊,大家都是做服務(wù)行業(yè)的,設(shè)定一個個人特有的品牌形象也是一招?!?p>  四月開羅,白天烈日炎炎,夜晚涼風習習。

  酒足飯飽后錢旦和老謝沒有再打車,而是一起向辦公室走去。

  異鄉(xiāng)明月高掛天際,林蔭路上遇不著幾個行人。路邊宅院都是燈光暗淡,悄無聲息的樣子。黑暗里不時會撞見個簡易崗?fù)?,視線里不時會冒出幾個武裝警察。

  聽說阿拉伯人是以貓為靈物的,迪格拉亦是野貓的天堂,一路上他們總是和各種顏色、各種大小、各種神態(tài)的貓兒們不期而遇。

  宿舍在距離辦公室不到十分鐘腳程的第200街上,面積有一百三、四十平米,三室兩廳兩衛(wèi),和國內(nèi)常見的戶型差不多:

  進門后往右手邊走是連在一起的客廳和餐廳,客廳里放了一組皮沙發(fā)、一張長條茶幾、一個電視柜;餐廳中間放著一張長方形六人餐桌,餐廳的兩扇落地玻璃門的外面是陽臺;進門后往左手邊走,沿著過道是廚房、臥室和洗手間。

  兩位室友一位是老謝,還有一位叫路文濤,三個人那一年都是30歲。錢旦到的那天正好是當?shù)氐墓娂偃?,西奈解放日,路文濤去紅海邊的沙姆沙伊赫度假去了。

  老謝介紹說路文濤從2001年開始就在“北非中東”常駐,年初剛從子公司調(diào)動到地區(qū)部,還說路文濤是個天津人,長得有幾分姿色,自詡為“馬阿迪第一氣質(zhì)男”。

  客廳桌上擺著份公司的內(nèi)部報紙《偉中人報》,上面有篇署名“路文濤”的文章,錢旦拿了報紙進了自己臥室,躺在床上讀這個未曾謀面的室友寫的德黑蘭往事:

  “大雪紛飛的除夕晚十點,我和本地員工完成客戶拜訪和宣講后,連趕十二個小時的山路,終于從省里回到了費倫賈克。

  積雪已經(jīng)過膝,雪花還在不停地飄落,大大小小的汽車橫亙路中,紋絲不動。我跳下車踉踉蹌蹌地往山上爬,平時二十分鐘的路程,我用了一小時,總算到了大伙聚集吃年夜飯的三號樓。

  在歡迎聲中,我空著肚子連干三大杯,立刻酒意上涌,隨后的事情都是模模糊糊的,只記得跟人說了很多豪情萬丈、肝膽相照的話,還爬上樓頂在漫天風雪中朝著家的方向給老娘磕了三個頭。

  中秋夜,睡夢中的我被耀眼的燈光驚醒,赫然發(fā)現(xiàn)四個陌生勁裝男子立于床前,手里手槍、微沖一應(yīng)俱全。打劫?。吭僮屑毧纯?,好像都穿著制服,忐忑間看見他們逐屋搜查后示意我跟他們下樓,后脊梁冒著冷汗就下了樓。

  樓下有個略通英文的連說帶比畫了好一陣,我才明白他們是晚上巡邏時發(fā)現(xiàn)我們車庫門沒鎖,懷疑有人入室搶劫,所以調(diào)動了這一區(qū)的機動力量過來,總共來了兩個皮卡加一輛警車,滿滿當當二十號人馬。

  我送他們出門的時候聽見槍栓拉得一片稀里嘩啦,才知道他們手里的槍都是開著保險的。

  又一個夜晚,時近零點,正在跟本地員工討論第二天跟客戶開會的材料,忽然一陣劇烈晃動,地震!大伙連滾帶爬躥下樓,看著彼此缺鞋少衣的狼狽樣子,忍俊不禁。在街上一邊看著本地人拖家?guī)Э跐M街竄,一邊苦候天明,誰知道屋漏偏逢連夜雨,真的又下起雨來。

  為什么我的記憶總是跟夜晚相關(guān)?難道是夜晚的記憶特別容易打動心弦?在伊朗的征戰(zhàn)中,我們?nèi)諠u成熟、百煉成鋼,變得更沉穩(wěn),更老練。許巍唱,‘理想的彼岸,也許不存在,我依然會走在這路途上’,是的,生活不夠完美,但我還是要往前走?!?p>  “偉中”租下的辦公樓靠在迪格拉廣場邊上,從前是一家叫做“朗訊”的美國公司的辦公樓。

  “朗訊的創(chuàng)造力,通信的原動力”,曾經(jīng)多么牛氣的口號,可惜,這個世界電信通信網(wǎng)絡(luò)的建設(shè)如火如荼,昔日風光的“朗訊”卻要漸漸消失在江湖。

  假日的辦公室里空空蕩蕩。到達后的第二天錢旦和老謝把自己在會議室里面關(guān)了一整天,分析團隊面臨的TOP問題及應(yīng)對策略。

  他們在阿聯(lián)酋“ES電信”項目中所遇到的麻煩并不僅僅是因為老莫的刁鉆,而是很典型地反映了他們在整個區(qū)域乃至整個海外遇到的共性問題。

  “TOP1”的共性問題:2004年以前‘偉中’在北非和中東一直處于默默耕耘階段,業(yè)務(wù)量很小,負責售后的技術(shù)服務(wù)工程師純粹以項目為單位板結(jié)在幾個國家,一旦有新項目要交付唯一能做的就是向總部呼喚炮火,也就是要人。

  2004年公司海外市場高歌猛進,各個地區(qū)部業(yè)務(wù)量均猛然井噴,各個山頭對“人”的爭奪如狼似虎,使得整個技術(shù)服務(wù)體系壓力巨大。

  “北非中東”軟件服務(wù)部突然面臨幾倍于從前的業(yè)務(wù)量,總部人力資源又被各個地區(qū)部輪番拉扯,突顯的最大問題就是人力資源及能力不足,缺乏彈性。

  再加上從前端銷售到后端交付的資源計劃匹配性差,項目簽單之后要技術(shù)服務(wù)的工程人員的需求常常像是戰(zhàn)壕里突然被扔進來一顆冒煙的手榴彈,令大家措手不及,大呼小叫。

  “TOP2”的共性問題:大家急著抓住機會打破海外市場既有市場格局,但是對海外客戶的需求理解能力不足,導(dǎo)致總是在售前對客戶隨意承諾,售后又不能嚴格按承諾完成交付。

  此間客戶形容偉中公司的市場銷售人員是“Mr. Yes”,對客戶提出的一切需求都唯唯諾諾的說“Yes(是)”;研發(fā)人員是“Mr. Delay”,總是對銷售人員已經(jīng)承諾給客戶的需求說“Delay(延誤)”,版本計劃不能匹配合同承諾的交付計劃;服務(wù)工程師則是“Mr. Sorry”,總是因為版本延期、交付延期而在現(xiàn)場對客戶說“Sorry(對不起)”。

  不管是被兩個人共識為“TOP1”的人力資源及能力的不足,還是“TOP2”的需求管理的無序,要從“本”上解決問題都需要時間,需要推動公司、地區(qū)部、子公司三層組織建立人才供應(yīng)的機制,優(yōu)化需求管理的流程。

  但是他們不能坐等公司的改進,如果項目失敗,不會因為是公司機制的缺陷而免責一線的主管們,他們必須先拿出“Quick Win(快贏)”的方案來治“標”。

  他們把區(qū)域內(nèi)每個項目的計劃、進度、風險、人力資源匹配、未關(guān)閉的需求及問題重新細致地梳理了一遍,列出跟蹤表。

  兩個人商量好由錢旦負責區(qū)域內(nèi)所有交付項目的管理,當下的重點就是對著跟蹤表來管人、管需求。

  辦公室有五層樓,課間休息的時候,兩個人走上了樓頂天臺。

  老謝說:“這上面視野不錯,我每天在下面坐累了就上來望望遠,休息一下眼睛?!?p>  他伸手向天邊一指:“明天我倆也休息,帶你去那里玩玩?!?p>  錢旦順著他手看,只見一架飛機在蔚藍色天空中劃過,天氣不錯,視野很好,飛機隔得很遠,所以看上去仿佛靜止一般,非常緩慢地劃過天際。

  他納悶地問:“去哪里玩?”

  “你別望著天上,上不了天,看那邊!”

  錢旦再次順著老謝的手指,把視線放低了一點,定睛一看,胡夫金字塔赫然出現(xiàn)在天地交匯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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