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復檢查錄像、確認玩家名單、再發(fā)布全島廣播，把該做的事情完成后，東云總算困倦地回到了煙灰駐扎的復式別墅。
這一天，他、信風、啼猿，一個熬夜奔波的苦勞人和兩個病號，三人都一覺睡到了次日凌晨。
東云醒來時已是游戲開始第五天的早上五點，他發(fā)現(xiàn)留在別墅的煙灰從九名減到了五名。一問將臺才知道，沒有和他一起探索東北廢墟區(qū)的剩下那四名煙灰，昨天已經(jīng)被將臺派去探索西北區(qū)域。
“你們對中樞塔的發(fā)現(xiàn)讓我們有了更明確的調(diào)查方向，贏下來的那批籌碼更是讓我們現(xiàn)在行動自由度大大提高。剩下兩個區(qū)域也需要詳盡地探索，必須盡快確定剩余兩座中樞塔的位置所在?！?p> 將臺看起來似乎徹夜未眠，慢慢地對他說道。
“至于可以作為通行證的獎勵籌碼，每天我們都能穩(wěn)定入賬九枚，但這個數(shù)目還遠遠不夠，所以我會去尋找能夠增加獎勵籌碼的方法。”
東云看得出來將臺有些心急。中樞塔仿佛一個在視野里卻又難以觸及的希望，一旦他們能抓住它、能得到中樞塔的操縱權(quán)限，讓島嶼縮小、保護地上居民的任務或許很快就能達成，他也可以毫無顧慮地去找自己的女兒。就這點而言，他絕對比任何人都渴望取得進展。
“經(jīng)過一天的靜養(yǎng)，信風和啼猿已經(jīng)基本恢復作戰(zhàn)能力，你看上去氣色也好了不少。由你們四人組成的探索小隊今天起身，去南部迷城區(qū)把最后一座中樞塔找出來，沒問題吧？”將臺有些焦躁地詢問他。
稍作休養(yǎng)后接著進行任務，東云對他的指令并不意外，只是聽到“四”這個數(shù)字，他感到一陣膈應。
“恕我冒昧，第四個人是指……”
“鐮愴啊，他休息了一天，現(xiàn)在很有精神?！睂⑴_對他的反應有些不解，“八個人分成兩組出去探索不是剛好嘛，我會留在基地等你們回來?！?p> 一聽到這個人名，東云就不住地想干嘔。
“說起來……”將臺環(huán)顧四周確定沒人后，壓低了聲音，“從昨天到現(xiàn)在，你有收到什么線索爆料嗎?！?p> 在昨天的全島廣播里，東云向所有玩家宣布如果有任何有關(guān)兩宗殺人案的線索，隨時歡迎向他匯報。
“暫時沒有?！?p> 東云看著將臺的眼神再度黯淡下來，心底不由有些不忍。
“代理人暫時沒有再對空蟬下手的打算，請放心?！?p> 將臺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過明顯，趕忙把頭轉(zhuǎn)向別方，連聲咳嗽：
“咳……一小時后把他們叫起來吧，別太晚動身了?！?p> 東云點點頭，腦海里卻還在思考著昨天獲知的各處疑點。
——冢石想留給其他人的信息真的就藏在那三小時毫無意義的錄像里？那段錄像看起來真的枯燥又普通，但隱約可以感受到一股說不出的違和感……是哪里有問題？
而且看過錄像后更能肯定一點：其他玩家的不在場證明全都很牢靠。兇手不是空蟬的話，真兇使用的又是什么殺人手法？
鬼怒又到底去了哪里？
東云總感覺自己想漏了什么很關(guān)鍵的點，卻一時找不到頭緒。他甚至有些想去聯(lián)系詠樂、讓她把瞞著自己沒說的信息全都吐出來，卻連她的準確方位都無法確定。
幾小時后，思考沒有進展的他和其他三人踏上了前往南部迷城區(qū)的行程。
……
“迷城廣場站，迷城廣場站到了?！?p> 車廂里，冰冷的女聲廣播播報著現(xiàn)時的站點，車門緩緩地打開，過了十幾秒又慢慢關(guān)上。穿著暗紅警服的四人坐在座位上，絲毫沒有要離開車廂的意思。
“下一站，南部中央大廈站，請從列車前進方向的左側(cè)下車?！陛p軌再度運行后，廣播繼續(xù)說道。
“下一站下？”啼猿看向東云。
東云看向車窗外，輕軌現(xiàn)在正行進的這段軌道是以極微小的角度向上爬升的，車廂橫穿過一棟棟被挖空的居民樓，像路過一個個隧道一般。
“沒錯，下一站應該是輕軌所能到達的最高點?！?p> “明白?！备共亢褪滞罄p著繃帶的啼猿艱難地轉(zhuǎn)過頭，也望向窗外，“這一帶可真有意思，樓底是路，樓頂還是路，列車在樓之間穿梭，我以前可從沒見過這種構(gòu)造。”
“地形環(huán)山、地面高度起伏較大的城市就會采用這種城市布局，沒什么好奇怪的?！鳖^頂纏著繃帶的信風有些鄙視地潑他冷水，“圖陂還沒封城時，我有去過這樣的城市旅行?！?p> “……那得是挺久遠的事了吧。太可惜了，封城時我在上大學，還想著等就業(yè)有收入了就去其他城市逛逛，恐怕以后也不會有這機會了。”啼猿感慨著回道。
車廂里陷入了尷尬的冷場。
——大家都心知肚明，火種不被徹底控制住，封城的解除就永遠提不上日程，他們只能一直被困在這座城中。
“南部中央大廈站，南部中央大廈站到了?！?p> 廣播再度回蕩著，東云找到了可以轉(zhuǎn)移的話題，不禁松了口氣。
“都下車，然后出站坐電梯?！?p> 四人離開了車廂。輕軌站臺外就貼著一張總線路網(wǎng)圖，東云很快地瀏覽了一遍，記住了那上面的內(nèi)容，然后帶頭出站、走進了眼下所處的這棟中央大廈。
這棟大樓似乎是南部區(qū)域最高的建筑物，內(nèi)部裝潢也比其他樓來得更高級，還有電梯可以直達五十多樓的天臺；在天臺，他們可以鳥瞰這一整片錯綜復雜的樓宇。
——南部區(qū)域的中樞塔應該就藏在這其中的某棟樓里。
“信風，有沒有發(fā)現(xiàn)哪棟建筑物有蹊蹺？”東云問四人中視力最佳的成員。
“目前沒有。一到四點鐘方向、七百米處的樓宇似乎有人經(jīng)過的痕跡，七到九點鐘方向、兩千米處似乎發(fā)生過火災，大部分建筑物內(nèi)部都被燒焦了，目前只看得出這些。”
東云往那兩個方向掃了一眼，大致回憶了一下地鐵線路網(wǎng)圖，然后從衣袋里拿出便簽條和鋼筆，唰唰地寫了幾行字。
“燒焦那一帶交給我調(diào)查，有人跡那一帶給鐮愴。你們兩個傷勢還在恢復，負責剩下的兩個方向吧?！睎|云說著把便簽條撕下來給他們，一人一張，“要坐哪條線路、途徑哪些站，我都在紙上寫好了?，F(xiàn)在是白天，單獨行動也相對比較安全，但還是在下午五點前集合，也記得用對講機定期聯(lián)絡(luò)。”
對講機是第二宗殺人案發(fā)生后，東云以“保證成員安全”為由，好說歹說才從代理人手上要來的物資，當下九名煙灰人手一個，分成錄音模式和通話模式，通話模式下可以和一定距離內(nèi)的成員交流。
鳥瞰過一遍整片區(qū)域，再呆在屋頂也沒什么意義了，四人又回到了樓里的車站，各自坐上了不同趟列車。
東云這回獨自坐在車廂里，終于迎來了難得的獨處時光。
——東北廢墟區(qū)的中樞塔位于一棟不起眼的廢樓里，如果我是島主，會把南部迷城區(qū)的中樞塔設(shè)在哪里？
他靠在車窗邊享受著無人打擾的思考時間。
——恐怕島主對三座中樞塔的定位是“找到一座不算容易也不算費勁，但想找齊就有相當?shù)碾y度”，這樣一來三座塔的搜索難度很可能是“難、中、易”都有。
東北廢墟區(qū)那座雖然位置隱蔽，但在視野開闊的荒野，它發(fā)出的藍光一旦入夜就會相當顯眼，因此算中等難度。南部迷城區(qū)地形高度復雜，這里的中樞塔找起來不可能會輕松，搜索難度恐怕是三個里最高的。
列車已經(jīng)到站，東云邊思索邊走出車門。一下車他就留意到一頭在站臺的自動售貨機附近晃悠的電子蜜蜂，于是走過去繞了一圈，然后從出貨口取走了藏在里面的隱藏籌碼。
——第二中樞塔有可能藏在發(fā)生過火災的樓里嗎？按照常識來想這應該很不合理，但也不是沒有可能?？傊羰窃谶@里的搜獲一無所獲，那就把這段獨處的時間用來整理迄今為止的案情，今天一定要把我感受到的那股違和感找出來……
東云走出站臺，走進了發(fā)生過火災的那棟居民樓。大火似乎使這棟樓受到了極大的損毀，一路走下樓梯，他所見的墻面都是焦黑一片，家具等更是焚毀得七七八八；拜此所賜，東云的搜索變得很是輕松，每一層樓只需要大致掃一眼就能夠看出來有沒有古怪。
結(jié)論是這棟樓里沒有中樞塔。
“……再在周遭看看吧?！?p> 他自言自語著，打算找一條連接樓與樓的公路，直接穿到隔壁樓里。但一股惡寒突然穿過他的身體，令他意識到似乎有什么不對。
“「卞城王」。”
他的左手食指局部變身成了純凈的銀色，往四周掃了一圈。很快，那食指由銀變成了黑色，就像碰到了毒液的銀針一般。
“嘖。一回接著一回，煩不煩。”
他煩躁地看向身后的樓梯，他的異能顯示那個方位有人正跟蹤著自己。
果不其然，不出半分鐘，鐮愴從那樓上走了下來，臉上還帶著優(yōu)哉游哉的賤笑。
“特意停下腳步等我？我們的副指揮也太溫柔了吧！”
“我記得我交代你的是去探索那幾棟有人跡的建筑物，而不是一副另有所圖的表情跟在我后面。”東云冷冰冰地轉(zhuǎn)過身，像想甩開一頭蒼蠅般邁開步伐。
鐮愴幾個跨步趕到他的身旁，不懷好意地摟住他的肩膀：“怎么，拿到情報和籌碼立了功，一下子硬氣起來了？不好意思，你這臭臉對其他人或許管用，但我可是清楚你是什么貨色的?！?p> “可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沖我說話，你真的清楚自己的立場吧？”鐮愴又在他耳邊低聲威脅道。
東云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只是轉(zhuǎn)了個方向，走進一個被燒得空無一物的房間里。鐮愴將這視為他讓步的信號，滿意地跟在身后走了進來。
“上回我很寬容地給了你時間，所以你一天下來考慮得怎么樣了？”鐮愴開門見山地問他，“你所持一半的籌碼，獲得的一切情報，我覺得作為咱倆友誼的證明，這條件不算過分?！?p> 東云無言地打開自己的包，想從里面把籌碼拿出來——
“籌碼現(xiàn)在不是重點了，而且現(xiàn)在你包里這些不歸你一個人所有，我拿了反而給自己找麻煩，別想坑我?！?p> 鐮愴猛地按住他的手，瞇起眼睛像蛇一樣盯著他。
“情報，副指揮?；I碼可以晚點給，我現(xiàn)在只想要情報。”
“……關(guān)于兩宗案件，我知道的信息量和你相當?！睎|云說。
“坦誠點、干脆點。你向全島范圍播報廣播，希望任何與案件有關(guān)的線索都可以匯報給你，所有人都聽見了——代理人不可能把這種權(quán)利讓渡給一個沒信息的人，你說是吧？”
“你既然清楚這是代理人讓渡給我的權(quán)利，應該也猜得到他們和我之間有保密協(xié)議?！睎|云對著他冷笑，“如果你不介意現(xiàn)在正監(jiān)視著我們的這些電子蜜蜂，不介意接下來惹上身的麻煩，那我就全告訴你?！?p> 鐮愴環(huán)顧了眼四周那些微小的監(jiān)視機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往后退了幾步。
“把代理人搬出來作擋箭牌是吧，好家伙，夠種……”
東云看著他駭人的表情，還以為他已經(jīng)做好了翻臉的打算。
沒想到鐮愴并沒有死心：
“那就先從其他的情報……從不涉及案件的情報講起?！?p> 看樣子他是鐵了心要找一個沒有回避余地的角度切入進來。
“為什么你這么執(zhí)著于情報？”東云突然問道。
面對這個唐突的問題，鐮愴沒有立即反應過來。他愣了一下，過了好幾秒才咧開了嘴，笑容里露出露骨的貪婪。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因為有利可圖啊?！?p> 他走到窗邊，大張雙臂。
“浮屠島，這兒可實在是片世外桃源，不受地面約束，物資一應俱全，沒有什么狗屎規(guī)矩，有誰不想占有它？即使這只是一種奢望，我至少也希望能在這里賺多點收益，為自己回到地下后的生活鋪好路?？伤鼘嵲谑翘衩亓耍瑳]有足夠的情報，我這種不起眼的小煙灰能憑什么實現(xiàn)自己的野心？
答案是你，副指揮。情報就是金錢，情報就是資本，而你是幸運兒，你現(xiàn)在手上握著許多玩家都沒有的資本。兩具尸體的死因和損毀狀況怎么樣？現(xiàn)在誰手頭獎勵籌碼比較多？‘古怪的聲音’到底是什么人發(fā)出的？只要能拿到在你手上的拼圖，我就能一點一點看清島嶼的全貌，到時候無論是抓住兇手投靠島主留在島上，還是操縱中樞塔完成任務立一等功，乃至倒賣情報賺得盆滿缽溢回到地上，我都能大撈一筆，過上最為快活的生活。”
“就為了這個？”
盡管猜到了個大概，聽到鐮愴如此直接地暴露自己的欲望還是讓東云感到無語。
“不然能為哪個？或許像副指揮您這樣的高官，不會懂我們這種底層煙灰的心情，但我可是做夢都想要權(quán)錢雙收，然后跑路到誰也抓不住的地方。不僅是我，這回上島的煙灰，有一半都是這樣。”
鐮愴湊到他跟前，瞪大了眼睛。
“我也說過，自己是個地痞流氓，成了適格者后害怕被關(guān)進熔爐，才硬著頭皮進了煙灰，結(jié)果每天都得和罪犯搏命，每一次作戰(zhàn)都有可能丟掉小命。就算是咸魚也會一直等著翻身的一天，我就要借此機會翻身，留在這個島上逍遙快活；就算必須得回到地上，我也要升職，要發(fā)財，要過上不用拼殺，每天喝酒泡馬子、罪犯爭著求我當保護傘的生活?！?p> 他又把警服內(nèi)袋的什么東西一把抽了出來——那是他登島的邀請函。
“圖陂市的適格者總數(shù)超過兩萬人，這回只邀請了我們100人，你不覺得這就叫天選之子嗎，副指揮？”
鐮愴把眼睛瞇成一條縫，終于瞅見了東云警服內(nèi)袋邀請函的一角，想要一并拿出來；東云趕忙自己主動拿出一封邀請函，免得被他發(fā)現(xiàn)還有第二封。
“從收到這封信的那一刻起，你和我都迎來了人生巨大的分歧點，你不打算把握是你的事，我可要借機起飛了。這封信就是一份證明，一份我有資格成為人上人的證明！”鐮愴情緒激動地用他的邀請函拍打在東云的邀請函上，“行了，別浪費時間，其他煙灰可能也心懷鬼胎，我必須搶跑才行。先說說那個‘古怪的聲音’，你有什么看法——”
鐮愴猛地收住了話茬。他微微張著嘴，圓瞪的雙眼直視著東云，又不像是在注視著他，瞳孔里寫滿的是沖擊與呆滯，仿佛有了什么極其不可思議的想法。
“……原來是這樣?！?p> “喂，你怎么了？”東云不明狀況地問道，“鐮愴？什么是這樣？”
下一個瞬間，鐮愴已經(jīng)一把將他推開，撒腿就往門外狂奔！
“別跑，回來說清楚！”
“飯桶，自己玩泥巴去吧！”
東云迅速調(diào)整好平衡，還在糾結(jié)要不要追上鐮愴把話問清楚，畢竟他幾分鐘前還巴不得這個人渣趕緊滾。
他的腳步最終沒有挪動。
反應過來時，腳步聲已經(jīng)遠去，鐮愴消失在了樓道之中。
變色龍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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