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島」其七 隱藏的籌碼

　　咚、咚咚。

　　短暫的敲門聲后，劉海蓋住了整張臉的古怪女人推門進入了房間。

　　黑湖進門后原地站定了一小會，似乎是在透過遮眼長發(fā)的縫隙確認房里的人員。

　　——這里是與會客廳相鄰的摩天大樓，50層的總統(tǒng)套房，如今已被四個玩家占作今晚的休息之處。物哀正橫躺在真皮沙發(fā)上打盹，鬼怒默默地反復觸摸著一張白紙出神，末喜則在嘗試把五張椅子的腿拆下來拼裝成一頭恐龍。

　　詠樂坐在一張老板椅上，隨性地撥動著她頭發(fā)的那一撮青粉間色挑染，直面向房門口的黑湖，臉上的微笑淡雅而又神秘。

　　室內(nèi)的氛圍如此緩和，仿佛會客廳連死三人以及炸彈威脅的陰影不曾在這四人心里留存過一般。

　　“……其他玩家都像熱鍋上的螞蟻，東跑西竄四處交換信息，你們的淡定還真叫人惡心?！焙诤紫乳_了口，壓抑而籠統(tǒng)的聲音使房間的氣溫驟降了幾度。

　　“這么舒適的房間，趁早占住才是賺到?！痹仒氛f著打開她的掛墜盒，從里面飛出三根絲線，分別戳了戳各干各事的其他三人，讓他們集合，“我對著電子蜜蜂說的話，你應該都有聽到吧？”

　　黑湖沒回她話，只是招了招手指，從脖頸處的項圈里隨即飄出來一只電子蜜蜂。那蜜蜂停在了她的食指上，隨即從中傳來了詠樂的聲音：

　　“黑湖小姐，這只小家伙不久后就會回到你那邊，沒錯吧？我無法確定你的小寵物換班的時間間隔是多長，但你必然要在一天的時間內(nèi)多次回收監(jiān)視玩家的蜜蜂，同時派新的蜜蜂進行無縫交接，才能保證監(jiān)控錄像不會間斷。這樣一來，蜜蜂回到你身邊后，體內(nèi)的錄像只有幾個小時，一天的工作量被你拆成幾次來完成，減輕負擔的同時也更好及時掌握玩家的動向。

　　我的推測如此，所以直接向著這只蜜蜂喊話，如果你聽到我這段話，就親自過來。我要消耗籌碼兌換獎勵。”

　　注意到末喜一臉興趣濃厚地注視著電子蜜蜂，黑湖立即把它送回了項圈里，不讓她再做多余的觀察。

　　“錄音我聽得一清二楚。居然想到通過監(jiān)視自己的機器來傳話，你還真有意思?！彼o接著說，“手上有多少籌碼，都亮出來吧?！?p>　　詠樂輕松地看向鬼怒。只見身形嬌小的少女輕點了頭，慢慢將右手放到桌面上游動，蓋住了手掌的袖子后面?zhèn)鱽硪魂囮嚒斑旬?、哐當、哐當”的響聲…?p>　　十二枚潔白的鑄幣就這樣一字排開在黑湖的眼前。

　　現(xiàn)在是游戲開始第一天的晚上八點十分，還未到統(tǒng)一分發(fā)獎勵籌碼的九點。這十二枚籌碼，全都是他們四人從島上的各個角落搜刮出來的、游戲規(guī)則里從未提及的隱藏籌碼。

　　黑湖緊盯著這一堆鑄幣，一言不發(fā)。當前其他玩家所持有的籌碼數(shù)基本都為0，能夠在游戲剛開始幾小時內(nèi)拿出如此多籌碼的，97人里僅有詠樂一行。

　　但她并不感到驚訝，通過蜜蜂的錄像，她已經(jīng)見證了他們行動的全過程。自離開會客廳以后，詠樂的舉止便有些反常，待走到四下無人之處時，她突然向鬼怒交代任務，鬼怒隨后在會客廳留下了傳遞給東云的信息。而理解了信息的東云則利用了煙灰一個多小時的探索，記錄下多處可疑地點，再把信息藏回會客廳，以輔助詠樂一行人的行動。

　　鬼怒回收到來自東云的坐標信息后，他們要在這片9平方公里的區(qū)域里尋找只有瓶蓋大小的隱藏籌碼便如郊游般簡單。

　　沉默過后，黑湖慢慢地開了口。

　　“……規(guī)則沒有明說，你們究竟是怎么在這么短時間內(nèi)看穿有隱藏籌碼這件事的?！?p>　　“看到籌碼的獲取量與需求量那令人絕望的差數(shù)，任誰都會去思考其間深意的吧?！?p>　　物哀打著哈欠，翻開了自己身上的那本規(guī)則手冊，復述起那上面的內(nèi)容來。

　　“對一名玩家而言，會見島主要消耗14枚籌碼，對代理人提要求則是2枚，和島主通話是7枚，解鎖全部未開放區(qū)域一共要12枚，下島時還得再交7枚，想把上述事項都做一遍共計要42枚籌碼，其中下島的7枚直接關乎到性命，是必需品。假使一些事項可以不做，對基于逐利目的選擇登島的大多數(shù)玩家而言，花14枚籌碼會見島主、細探情報也是必做事項，算上下島費用，理想的最低消耗也是21枚。

　　而一名玩家每天能獲得的獎勵籌碼只有一枚，兩周下來撐死只有14枚，支付完7枚保住小命后，基本什么事都做不了。這種不合理的數(shù)值設定很值得質(zhì)疑。”

　　“多數(shù)玩家都想到了這一點，不必多說?！焙诤憩F(xiàn)出些許不耐煩，“大部分人都認為通過玩家間的籌碼贈予和交易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規(guī)則設計者只讓最前端的玩家得到正收益，這有什么不合理的？”

　　物哀語塞了，他似乎有些忘了詠樂是怎么向他講解的這一段。的確，根據(jù)手冊上的規(guī)定，玩家間可以自由進行籌碼或其他事物的交換流通：在雙方同意的情況下，籌碼可以經(jīng)由任意代理人的見證，進行無條件的贈予或有條件的交易；當進行交易時，必須保證雙方就進行交易的內(nèi)容達成了共識。只要有足夠的手段，單個玩家籌碼供給跟不上需求的問題的確可以得到解決。

　　“詭辯?；I碼的流通不過是為惰于思考者設好的麻醉劑?！?p>　　所有人都詫異地望向說話的鬼怒。要知道她平時一直都恪守著“沉默是金”的原則，幾乎從來不表達自己的想法。

　　“假定100名玩家全部生存到最后一天，理論上籌碼獲取的最大總數(shù)值是1400，但最大需求量卻是4200甚至更高，壓倒性地粥少僧多。玩家間聯(lián)系薄弱，利益熏心，互不信任，絕不可能在收益問題上退讓，如果籌碼總數(shù)真的只有這么多，最終會有哪幾種結(jié)果可想而知。”

　　鬼怒說到這就停下了，雙目看向她手中的書本，而沒有瞥向任何人。

　　“鬼怒，再說具體點……他們還沒理解。”過了好一會兒，詠樂才打破了尷尬的沉默。

　　明顯不想再開口的鬼怒很淺地皺了一下眉，只得再說下去。她的聲音如銀鈴般動聽，令人不覺沉醉其中。

　　“……無論籌碼再怎么流通，持有量較少的玩家總會有不滿，而且在這座可以免費無限獲取一切物資的島上，玩家本就沒有拿籌碼與其他人交易物品的必要，能不能流通得動也是個問題。

　　登島的適格者全是通緝名單前一千名的惡徒，像‘每人保底7枚籌碼保命，其余籌碼再做商榷’這種方案更不可能被接受，對這些人而言，解決方案只有一個：殺。殺人，竊取，搶奪，用力量榨取他人的籌碼，大多數(shù)人會第一時間想這樣做，這是第一種結(jié)果。但從規(guī)則來看，你們嚴禁殺戮，若最終是這種結(jié)果，便與你們的初衷背道而馳。

　　第二種結(jié)果則是玩家退而求其次，選擇用‘合法’手段完成籌碼的分配，魅惑、恫嚇、洗腦……能讓人主動交出籌碼的手段并非沒有。如果游戲本質(zhì)是考驗玩家如何支配他人，一切的不合理也就說得通。但我不認為你們想的是這些……你們真正所構(gòu)想的是‘第三種情況’?！?p>　　說完這段，鬼怒便不再吭聲，只是用野貓一般的眼神直盯著黑湖。

　　“所以在第二種情況解釋得清的情況下，你們依舊沒有選擇相信。”黑湖低語道，“相反，你們想出了第三種可能性，那就是‘粥少僧多’從一開始就是假象，還隱藏著另一種可以獲取籌碼的方式。”

　　“假想無罪嘛。第三種情況如果是真的，游戲規(guī)則的不合理會迎刃而解，作為第一發(fā)現(xiàn)人的我也會賺到，我當然愿意去相信。”詠樂說著抓起了桌面上的一枚鑄幣，在手心里把玩著。

　　然后又把它重新拋回桌面，鑄幣碰撞平面，發(fā)出了并不十分清脆、響亮的聲音。

　　“——特別是當我發(fā)現(xiàn)這些籌碼都是塑料制的之后?！?p>　　黑湖明顯動搖了一下。

　　現(xiàn)在還沒到發(fā)放獎勵籌碼的時間，而她也只在規(guī)則說明時展示過一小會兒籌碼。不可思議，作為當時唯一一個近距離觀察過籌碼的玩家，詠樂僅僅是當時湊上來看了幾眼，甚至連接觸都沒有，居然看出了籌碼的真實材質(zhì)。

　　毫無疑問，能夠發(fā)現(xiàn)所有籌碼都是塑料制這一點的，當下唯詠樂一人。

　　“……在發(fā)現(xiàn)這點上，你的確獨一無二。但這意味不了——”

　　“如果沒有第二種獲取籌碼的方式，那為什么這些籌碼不直接做成金屬制的？”詠樂徐徐打斷黑湖的反駁，“按照常識，鑄幣一般是金屬制，既然島嶼可以無限生成各類物資，生產(chǎn)出來自然不是難事。之所以不這樣做，恐怕是因為金屬更容易被找到，只要有金屬探測器之類的道具就能實現(xiàn)?！?p>　　黑湖沉默了。

　　“所以我在想，你們是不是在各種隱蔽的小角落藏了數(shù)千枚乃至更多籌碼。整個島嶼足有360平方公里，若是要成規(guī)模地藏匿物品，簡直是再好不過的寶地；正因為是塑料制，加上島嶼面積龐大，找起來便沒那么簡單，也完全無法借助檢測工具。”

　　詠樂看向窗外的遠方，那里有還未開放的其他區(qū)域。

　　“中央?yún)^(qū)隱藏的籌碼應該不會太多，因為你們既然如此設計，自然是希望前期這些籌碼是被經(jīng)過一番思考后察覺到異樣的玩家找到，而不是被無頭蒼蠅般亂撞的玩家偶然撿到。那么，絕大部分的籌碼應該分布在其他三個大區(qū)?！?p>　　“……回答正確?！焙诤料履?，輕輕拍了拍掌，“所以最后你選擇通過我的蜜蜂來反向搜索籌碼、證明了自己的猜想。”

　　“如果在人跡罕至之處有電子蜜蜂徘徊，那里必然藏著籌碼。順著思路走下去，要發(fā)現(xiàn)這點并不難?！?p>　　詠樂慢悠悠地翻開她的規(guī)則手冊，開始讀起來。

　　“‘嚴禁參加者之間的籌碼搶奪、盜竊、詐騙或惡意毀壞行為，一切籌碼流通行為必須經(jīng)由代理人的監(jiān)督實行’，要保證這一規(guī)則的運行，你們必須用蜜蜂時刻監(jiān)視所有玩家。

　　可以看出，對于籌碼在玩家間的歸屬權(quán)變化，你們管得相當嚴格，只有交易和贈予兩種行為是合法的，這樣一來，這些藏在各種地方的籌碼便產(chǎn)生一個問題?！?p>　　她隨即拿起桌面上的鑄幣，塞進了末喜手中：

　　“假如這枚籌碼是我找到的，所有權(quán)自然在我，但我把它交給另一人，她又再次轉(zhuǎn)交……這樣的行為一旦積累起來，你們的整個鑄幣流通監(jiān)控系統(tǒng)會逐漸癱瘓，玩家間查不清源頭的籌碼只會越來越多。

　　為了保證流通在可控范圍內(nèi)，你們必須弄清每一枚籌碼的源頭。時刻監(jiān)視每個籌碼藏匿的地點，記錄下它們的第一發(fā)現(xiàn)人，這些微小而隱秘、數(shù)量龐大的電子蜜蜂自然是最好的選擇。只要反過來確定它們的位置，就可以高效地搜集籌碼?！?p>　　詠樂壞笑著擺擺手，向黑湖示意她已經(jīng)把話說完。

　　物哀已經(jīng)開始站著打盹，末喜扶著他以防摔倒，鬼怒依舊讀著她一片空白的書，似乎這種繁瑣的推理過度地占據(jù)了他們的放松時間。

　　“沒其他問題了吧？”看黑湖依舊保持著沉默，詠樂似乎覺得該進入正題了，“對了，先說清楚，這里只有12枚籌碼，但我一開始就沒打算——”

　　“絡新婦，遺憾……真是遺憾?！?p>　　黑湖突然抬起頭來，宛如精神病人般的雙眼球不安分地滾動著，像是隨時都有可能七竅出血般狂躁。她的右手抽搐著，放到了那漆黑的項圈上，拉動了開關。

　　令人窒息的飛蟲群從中一陣一陣地向外飛來，在半空跳著致命的舞蹈。

　　“太過聰明，或許并不是一件好事?！?